陈新甲在崇祯帝面前鼓吹四路进攻方略,认为明军有二十五万之众,应分兵合击,让奴贼首尾不能相顾,如此辽东战事或许可一战而定。
洪承畴则坚决否定,认为此战对于大明来说是赌上了国运,对于奴贼来说同样如此,所以奴贼此番必定也会倾国而来,其兵力恐怕不会比明军少。
“双方兵力相当,我军在兵力上不会有太大的优势,如此分兵出击,难道要重演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吗?”
洪承畴老于兵事,相比之下,崇祯帝还是更信任洪承畴一些,而且洪承畴近在宁锦,对前方战事的了解更多,提出的见解也更加实际。
虽然从内心来讲,崇祯帝是支持陈新甲方案的,也迫切希望大明能有一场大胜,振奋自万历以来对清军的畏惧之心。不过兵凶战危,一个不慎就是重蹈大凌河覆辙,九边精锐毁于一旦的结果,是崇祯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此时崇祯帝有些摇摆不定,迫切希望众人能给他一个中肯的意见。
在座的一众总兵官中,崇祯帝比较重视刘衍的意见,虽然今日是第一次与刘衍见面,不过刘衍有巨鹿大捷、济南大捷两场对清军的胜利,还有斩杀张献忠、张文秀的战功在手,可见刘衍在战略战术上,不是一般的武人可以比拟的,所以特别希望当面听听刘衍的意见。
陈新甲、张若麒等人己经说得够多了,洪承畴也是长谈许久,所以崇祯帝让在场的一众总兵官也各抒己见,说说自己的看法。
不过有洪承畴、陈新甲在场,众人也不敢逾越,只是纷纷表态,自己当尽心戮力,勤奋为国征战。
众人都说完之后,只有刘衍还是一言不发,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刘衍头上。
崇祯帝也说道:“刘总兵为何不畅谈一番?”
刘衍抱拳说道:“臣斗胆,陛下可否将辽东舆图取来?”
此前众人都是说了一些空话,或是直接表决心,只有刘衍如此务实,崇祯帝心中欢喜,当即命人取来辽东舆图。
洪承畴、陈新甲以及一众总兵官都是微微变色,没想到刘衍竟然敢在崇祯帝面前详谈。
吴三桂微微皱眉,想不通刘衍究竟是自恃才高,还是不知进退。唐通、马科则是等着看笑话,在他二人看来,上一个在皇帝面前款款而谈的还是被千刀万剐的袁崇焕,想必这个刘衍说完之后,下场也不会太好。
而杨国柱、曹变蛟则是非常担心,二人不断以目示意,想暗示刘衍谨慎些,不要乱说话。
王朴和其余总兵官也都是神色各异,众人心中都在暗自嘀咕着。
很快的,一副辽东舆图取来。
此舆图自然是大明最详尽的关外舆图,虽然比后世的军用地图差了不少,但己经极为标准,与以前刘衍看到的印象派舆图大不相同。大明流传在外的舆图,由于需要保密,经常画得极为夸张。眼前的舆图,就真实多了。
刘衍先是抱拳向崇祯帝告了声罪,然后便站起身来,指着舆图上锦州与宁远的城池,说道:“陛下请看,如今的局势很明显,东虏之略就是以锦州为诱饵,实行围点打援之策。所以从锦州到宁远的这将近二百里,是最为关键的所在。这段距离粮道漫长,奴贼大军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截断我军的粮草,计毒莫过绝粮,粮道一断,大军危矣!我军即便有二十五万精锐,也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张若麒等人都是点头,杨国柱、吴三桂等总兵也都是神情凝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粮道被断,兵马再强悍也是空架子。
崇祯帝也是皱着眉头深思,刘衍继续说道:“陛下,蓟辽洪总督有言,此战宜战且守,不可分兵,免得被奴贼大军各个击破。如此一来,我二十五万大军皆要云集一处,云集何处?便是松山!”
众人当然明白,松山与杏山、塔山、宁远几个城池相依托,互为声援,若他们是洪承畴,也肯定这样布置。
刘衍说道:“我九边大军云集,此时锦州之奴不过四万,他们会以四万众迎战我军吗?奴酋所图非小,亦非等闲之辈,到时肯定会倾国而来,他们会攻我军何处?”
说到这里,刘衍的右手化作箭头,从锦州向西直过小凌河、女儿河,然后绕过杏山山脉,突然折而向东,重重点在杏山堡上,说道:“便是这里!”
众人竦然而惊,崇祯帝也是面色铁青,全身发冷,刘衍断言奴贼会倾国而来,这是极有可能的。
到时候奴军猛攻杏山堡,后路大军不多,如何抵挡?而且杏山山脉离海不远,东奴最善掘壕,甚至如在锦州一样,在杏山堡前挖掘数道长壕,松山大军,立时断了与后方的联系。
大军没有粮草,十有八九会溃败,无数的心血,也随之烟消云散。这二十五万大军一旦战败,则大明危矣!
崇祯帝重重哼一声,心中暗道:“有前权,无后守,洪承畴说老于兵事,这么一个明显的失误都看不出来?”
此时崇祯帝起了更换洪承畴的心思,但是如今朝中又无人可用,随之又将这一心思按下。
一旁,洪承畴闻言也是一惊,随即瞪向刘衍,自己如此重视刘衍,可是此人却在陛下面前拆我的台,是何居心!
刘衍自然也注意到洪承畴的目光,可是却怡然不惧:“笑话!老子不会为了给你面子,而让自己和八、九万将士去冒险!”
此时陈新甲心中大喜,暗道刘衍果然是治军打仗奇才,战略方面,也这么出众。
崇祯帝随即说道:“正所谓:未预胜,先预败,入援大军去解锦州之围,至少要保证不败吧?若大军陷入绝地,朕又何处寻找援兵?”
洪承畴随即叩拜,说道:“陛下恕罪,此乃臣之疏忽,幸好有刘总兵提醒,臣一定以重兵防守后路,防止奴贼截断我军粮道!”
崇祯帝指着杏山说道:“如此最好!大军后路必须守好,余者方略如何,刘总兵仔细为朕道来。”
此时崇祯帝见洪承畴都被刘衍比了下去,对刘衍大起信服之心,迫不及待要刘衍继续分说。
刘衍却知道自己说到这里己经够了,大军统帅毕竟是洪承畴,自己继续说下去就是越俎代庖,彻底将洪承畴给得罪死了,到了战场上自己也会被刻意针对。
现在刘衍提醒了洪承畴一下,见好就收为妙,于是刘衍说道:“接下来就是在松山、杏山与奴会战血战。步步推进,看谁耗得过谁。若有可趁之机,便可实施陈新甲言说的四路进攻方略。”
“我大军在外,奴贼不敢死攻锦州。东奴兵少,成军不易,死一个少一个,他们耗不过我大明,只要他们觉得得不偿失,便会自动退兵,锦州之围解除。他们退却,锐气失去。我师气盛,便可攻击大凌河,义州诸地,为我大明光复失地。”
崇祯帝连连点头,刘衍说的方案还是很稳妥的,而这也正是洪承畴一直以来的打算,崇祯帝也是知道的,所以刘衍此时这么说,也算是给了洪承畴一个面子。
崇祯帝沉吟着,虽然他很想一场辉煌大胜,也觉这样不实际。若夺回义州等地,对朝野上下都有交待了。光复失土,也算大捷,对军心士气的振奋好处,不言而喻。
这次召见到了申时才结束,众人都兴奋不己,还沉醉在方才与皇帝的对答中。
次日,德胜门外。
卯时初刻,德胜门外大校场周边己是人山人海,今日就是皇帝大阅兵的时刻,京师百姓能动的几乎都来了。校场附近较高的建筑,都被人包下,校场边各胡同口的房屋上,也是密集的爬满人。
从德胜门大街,一直到校场门口,尽是潮水般的人流,这可忙坏了顺天府的差役及兵丁们,他们连同京营的士兵一起,组成了一道道警戒线,把汹涌的人流搁在外面,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
而在校场之内,青莱镇新军、宣镇军、大同军、山西军等各镇兵马各自列阵,早在校场上整齐肃立。他们列成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无数方阵。
二十五万余出征将士只有一部分位于校场内,大部分将士还在在校场外集结,毕竟校场也容不下这么多的兵马。
校场内还有无数获准进入的京师名流勋贵,将一个庞大的校场,挤得满满的,场内密密麻麻除了人头还是人头。
卯时正点,京城内传来山呼万岁之声,声音沿途而来,巨大的声浪,似乎要把天上的云层都吹开。大乐声中,崇祯皇帝由神枢营三千骑兵开道,他的大驾卤簿,源源不断进入校场之内。
以马十二匹拉动,他的大辂之前,密密的黄麾、传教旛、告止旛、青龙幢、白虎幢、玄武幢、还有各式的单龙扇、双龙扇、绣花扇等层出不穷,显示着皇帝的威严,博大,庄严。
大驾卤簿之后,又是密集跟随的文武百官们。
教坊司奏炎精开运之曲,宏大的乐章响起皇明御极兮,远绍虞唐。河清海晏兮,物阜民康。威加夷獠兮,德被戎羌……”
大乐声中,崇祯皇帝策马阅兵,他一身戎装,戴了凤翅盔,穿着长身甲,又戴臂手,腰悬利剑,盔甲皆涂成明黄色。
洪承畴、刘衍、杨国柱、王朴、吴三桂、曹变蛟等人,也是一身戎装,策马并列其后。
众人簇拥着崇祯帝策马行进,在一个又一个军阵前经过。
军阵中,一个雄壮的声音蓦然高呼吾皇,万岁!”
所有将士皆齐声呼叫万岁,万岁,万岁!”
声音气势,似乎要直达千里。无数人举起兵器万胜!万胜!万胜!
崇祯皇帝策在马上,看着欢腾的大军,心情激奋。特别是在经过青莱镇新军几个方阵的时候,崇祯帝更是被新军的军容和装备所震撼,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此时崇祯帝在心中默默祈祷列祖列宗护佑,保佑此战辽东大捷,也护佑后世子孙,能够中兴大明。
第三百一十九章 出关
两日后,洪承畴率各路明军二十五万从京师出发,在无数京师百姓的欢送下,往辽东方向开拔而去。
大军沿着通州、三河、玉田、丰润、永平、抚宁、山海关的路线行进,沿途各县均要为大军将士担负一日粮草,以节省大军辎重的消耗。
兵部给众将的限期,是在五月中旬到达宁远,从京师到宁远不到九百里,大军一天只需走数十里,时间上非常宽裕。而且这一路过去,几乎都是平原大道,行军并不困难。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由于是内线行军,所以明军各部都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辎重炮兵跟在最后,此外大军后面,还有无数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
锦州之战,二十几万大军的粮草供给是何等庞大?为了供应前线大军的粮草,大明兵部与工部,调用了数万辆车马,从京师到山海关,日夜尽是运送粮秣的人流。
青莱镇新军作为各方寄于厚望的强军,粮草的供给,自然是优先的,谁也不敢短了或是少了,免得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不过少保证军中随时有粮,至少是可供大军食用一个月的粮草,这是刘衍及青莱镇新军众将坚定不可动摇的原则,所以青莱镇的粮草仍然随军。
只不过各营辎重兵都是优先载运武器弹药等,剩下的粮草,则是使指一部民夫运送。
这一路上的行军,刘衍与麾下将士也是尽显强军风范,在其余各路兵马都“解除武装”,将铠甲和兵器放到战马上,或是大车上,士兵全都轻装行进。
只有刘衍麾下的青莱镇新军将士始终全副武装,各营夜不收也是照常四处巡视、警戒,一路数百里下来都是如此,让其余各部明军骇然。
洪承畴和吴三桂、杨国柱、曹变蛟等人闻听都感到不可思议,曾数次策马过来观察,果然如此,于是众人对刘衍的评价更上一层楼,更是认为青莱镇新军的强悍已经稳居大明第一!
途中,洪承畴思前想后,见到青莱镇新军如此强悍,也对刘衍更为看重,在宫中的不愉快转眼便烟消云散了,而后更是时常策马来到刘衍的中军,与刘衍探讨战局得失。
有了洪承畴带头,刘衍的中军几乎成了出征大军总部,不但杨国柱与王朴、曹变蛟、李辅明纷纷赶来,还有监军马绍愉与张若麒二人在此,连吴三桂、王廷臣、左光先也时不时的赶来,只有唐通和马科始终不见人影。
此次出战,刘衍也颇为关注洪承畴的督标营情况,毕竟督标营都是洪承畴的老班底,也号称强军。
一番打探之后,刘衍知道洪承畴的督标营计有人马五千人,主要由铳手、长枪手与车营组成。督标营的铳手都使用燧发鲁密铳,装备十分精良,单论火铳的威力,甚至还要在青莱镇新军之上。
督标营的车营,则装备有三百辆的火箭车,以及大量的轻式战车,上载大小佛郎机炮等,又载有神火飞鸦、飞空击贼震天雷等武器,此外还有数门神威大将军炮,火力堪称强悍。
洪承畴见刘衍对自己的督标营如此看重,心中也十分受用,能够得到刘衍这样悍将的重视,特别是以练出强军闻名于世的刘衍,洪承畴便有一种自豪感充盈于胸。
于是洪承畴大方的为刘衍介绍起督标营的作战方式。
在作战时,督标营当先用火炮轰击敌军,再用火箭射击乱敌阵型,然后用鲁密铳射击。从明初发展到现在,这种与大明神机营如出一辙的战术,其实己经发展得非常成熟。战士若能奋勇作战,威力不可小视。
刘衍听完先是赞叹了一番,对洪承畴也是一阵恭维,不过心中却在感叹:“明军的这套打法其实非常的先进,已经与近代西方的作战方式大同小异。只要军中装备的火器质量有保证,士兵的训练足够,粮饷也有保证,那么这样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将会非常可观,至少打清军的没问题的!”
而且刘衍非常清楚,其实明末的清军并没有后世某些“清吹”、“满遗”吹捧的那么强,满人不管是兵力还是战力,与历史上的匈奴、突厥、柔然、蒙古等相差甚远,即便放在同等技术水平下,那些游牧民族哪一个不是大军数十、百万,疆域上千里的庞然大物,都不是满人可以与之相比的。
只是满人的运气是所有胡人中最好的,此时的大明已经不但被李自成、张献忠搅乱了内部,还遇上了千年难遇的小冰河期。再加上不时南下的清军,大明在这三方的共同压力下,被不断“放血”,如同是一个感染重病的巨人,被三个小矮人东一刀、西一刀的不断放血,最终轰然倒下!
更何况,清军还遇到了千年一遇的大汉奸吴三桂,有了这么多的有利条件叠加在一起,清军才得以顺利入关,甚至当年多尔衮率军进北京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还对部下说出“京师不可守,当携丁口速速退回关外”的话来。
说白了,满人就是赶上了千年狗屎运!
话分两头,这边洪承畴介绍完督标营的实力,不说刘衍听得频频点头,就是监军马绍愉、张若麒,以及杨国柱、吴三桂等人也是纷纷赞叹,让洪承畴心中很是满足。
此时的天气是早晚凉爽,但是中午的太阳就颇为猛烈了,特别尘土一起,让人燥热非常。
大军一路沿着官道行进,很快就出了京师地界,沿途的官道有很多都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不说,上面还满是厚厚的泥沙粉尘。有些泥坑表面平整,若一脚踏上去,粉尘就扑了你一身一脸,再光鲜的衣甲,不久后就成了民夫乞丐。
待到过了玉田,不少明军士兵便没有了出发时侯的状态,他们一个个叫苦连天,不少人都开始骂骂咧咧,行军也是拖拖拉拉的,要不是各镇总兵官的威望很足,对各部的约束也算得力,估计此时已经开始出现逃兵了。
刘衍都看在眼里,不免对各镇兵马有些鄙视,暗骂:“绣花样儿枕头兵。”
马绍愉与张若麒见了也是皱眉,洪承畴更是担忧不已,严令各部总兵官严加管理,绝不能出现逃兵,否则严惩不贷。
刘衍看着各镇总兵官忙前忙后的约束兵马,各镇之中,也只有吴三桂、曹变蛟、杨国柱三人的兵马稍好一些,王廷臣、左光先的兵马次之,其余众人,特别是唐通、马科、王朴三人的兵马,那完全就是没有样子看了,如同一大群“郊游”的兵油子,全靠各镇总兵官的家丁约束、弹压,才维持了大军的完整。
于是刘衍也是摇头叹息,难道皇朝末世,勋贵与军功后代,都会成为八旗弟吗?满洲人崛起时也算武勇,到了清末,何等的德性与窝囊?这个问题何解呢,他不由深思。
由于天气酷热,此后大军便按照洪承畴的命令,大军正午到申时歇息,上午与晚时前赶路,这样总算避开了最炎热的那段时间,各路兵马的状态也稍好了一些。
四月二十九日,洪承畴率各路大军到达山海关,出了山海关,就是关外了。
大军到达山海关时,己近黄昏,夕阳穿射过来,给这座雄关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明末大军阀 第2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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