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
卢怀英道了声是。
“是水泥用完了吧?”
卢怀英又道了声是。
卢象升叹息一声,说道:“你要是请示继续采购水泥的,那就不要说了。城防剩下的部分,先将就着修葺好了。”
“督臣,别处还好说,只是南城墙还有几处缺损,如果能继续使用水泥修补,效果肯定远胜其他办法的。”
卢象升摇头说道:“没银子了,府库中已经见底了,没有银子了!”
卢怀英非常诧异,说道:“前几日不是还有数千两银子没有动吗,几天时间便都用完了?”
“前日,督标营和抚标营采购了一批草料,用去了一笔银子,昨日抚标营采购了部分铁料,又用去了一些银子,再加上德王派人来收取了一笔欠款,府库已经被德王府的人搬空了。”
卢怀英大惊失色,说道:“那下个月的军饷也……”
“唉!”
卢象升叹息道:“刚才本督和颜抚台就是在商议此事。朝廷已经两个月没有发下军饷钱粮了,经过上次奴贼劫掠,京畿之地残破不堪,朝廷也没有银子。”
“本来本督还想留下一些银两,多少给将士们发放一些饷银,虽然不能足额,至少也让将士们喘口气,可是现在却没办法了。”
卢怀英此时也是苦着脸,不过还是宽慰道:“督臣不必焦虑,也许颜抚台那边能借来钱粮应急。”
“借?还能找谁借?”
卢象升说道:“济南府城内外,凡是能借到的,本督和颜抚台已经都借到了。要不是济南府城连续两次被奴贼大军围攻,本督和颜抚台以整顿兵马、修葺城防为理由赊借,估计一两银子都借不到。现在赊借来的钱粮都用光了,不会再有人愿意借了。”
此时卢象升心中悲愤,督标营和抚标营经过整顿,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战力和装备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钱粮却断了,朝廷又指望不上,真不知道大明朝的钱粮都在哪里,为什么天下百姓和卫国的将士如此贫困!
卢怀英看着满脸愁容的卢象升,心中也是同样悲愤,忽然说道:“督臣,属下以为,不如试一试刘游击的建议,那些贪官和不法商贾都囤积了大量的钱粮,只要抄一些人的家,督臣和颜抚台便有了练兵的钱粮!”
卢象升闻言,心中也有了一丝动摇,可是随后还是摇了摇头:“此事不必再议!今日的局面,是众将士在巨鹿、在济南城下浴血奋战打出来的,本督绝不能因为一时之困,而授人以柄,以至于让朝中奸佞插手整顿山东防务之事!”
卢怀英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事情已经进入了死局,只有全盘打破,才有扭转局面的可能。但是卢象升显然没有刘衍的魄力,或者说卢象升身上的枷锁太多了,就眼下的局面,根本无法推倒重来。
“那督臣准备如何破局?”
卢象升思索许久,而后猛地站了起来,说道:“督标营和抚标营的军饷推迟到下月中旬再发放。如果到时候本督和颜抚台还筹集不到钱粮,便召集督标营、抚标营将士到校场,本督亲自向众将士说明缘由。”
卢怀英当场傻眼。
当晚,卢怀英回到住处左思右想,心中很是不安。
如果卢象升当众宣布停发军饷,不管是什么原因,对督标营和抚标营的士气都是一个致命打击,两营将士的整顿也注定会半途而废。没有钱粮的保证,谁会安心操练,谁会为朝廷卖命?
于是卢怀英打定主意,连夜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派人送往即墨营城。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刘衍收到了卢怀英派人送来的书信,展开看完之后,也是长叹一声:“卢督臣已经走到绝路了啊!”
在历史上,卢象升战死于巨鹿之战,根本没有出任山东总督一职。所以刘衍没有历史事实可以参照,自然猜不到现在卢象升的具体处境。
看了这封书信,刘衍才知道卢象升和颜继祖已经“身无分文”,甚至连下个月的军饷都凑不出来了。
别看督标营和抚标营是卢象升、颜继祖的亲兵营,可是在明末这个大乱世,没有钱粮还不哗变的军队,几乎是不存在的。刘衍知道的也就是戚家军、白杆兵可以做到。
卢象升刚刚创立的天雄军兴许也可以,只是现在督标营早已不是当年的天雄军了,经过几轮扩编,之前天雄军的老兵所剩无几,基本上都是临时征召的新兵。
刘衍可以想象,当卢象升当众宣布总督府和巡抚衙门没有钱粮发军饷后,两营上万兵丁会是什么反应,大概率会当场哗变!
即便没有当场哗变,督标营和抚标营的人心士气也宣告破散了。
刘衍思索再三,于是写了一封手令,派人立即送往灵山卫,交到钱粮官岳明的手上,让其立即准备两万两银子、五千石粮食。
同时刘衍也给灵山卫操守官陈勋写了一封手令,命其调集兵马,将这批钱粮运往济南府城,交割给卢象升。
在送给陈勋的手令之中,还附着一封刘衍的亲笔信,刘衍对送手令的夜不收队长说道:“这封亲笔信要收好,告诉陈操守,一定要将亲笔信交给卢督臣手上。”
“得令!”
济南府城,总督府。
这一天,济南下起了大雪,城中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避寒,城中街巷空无一人,就连沿街的商铺都纷纷关门,偌大的城池万物萧瑟。
可是一支庞大的车队却在这样的天气进入济南府城,在厚厚的积雪,以及凛冽的大风中,朝着总督府赶去。
卢怀英兴奋的一把推开房门,任由寒风灌进卢象升的书房,卢象升满脸错愕的看了过去,只见卢怀英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喜悦。
“是颜抚台那边有消息了?”
卢怀英说道:“督臣,是刘游击!刘游击派人送来了一批钱粮,下个月的军饷有着落了!”
“什么!”
卢象升吃惊的说道:“刘衍那边不是也很困难吗,他是从哪里筹集到这么多的钱粮?”
等不及回答,卢象升当即披上大氅,让卢怀英在前面带路,便直接冲向外面,要亲眼看到刘衍送来的钱粮。
在总督府大门外,上百辆大车一字排开,在雪白的街道上很是壮观。
卢象升和卢怀英看着这一切,二人心中既感动又兴奋,百感交集。
押运车队的是前营左总领军的千总魏汉,见到卢象升之后,魏汉抱拳说道:“见过卢督臣!末将奉命押运两万两白银、五千石粮食至此,请卢督臣查验。”
卢象升仰头长叹,一行热泪流了下来,因为刘衍,所以督标营和抚标营算是保住了。
一旁的卢怀英见卢象升有些失态,便急忙接过魏汉递过来的书信,然后问道:“刘游击那边也很困难,这些钱粮是如何筹集的?”
卢象升也很疑惑,也看向魏汉。
魏汉抱拳说道:“启禀卢督臣、卢参将,我家大人在信中都写明了,还请卢督臣和卢参将看一看书信吧。”
卢象升接过卢怀英递过来的书信,就站在雪地中展开,只见信中只写了几句话:“末将听闻督臣急需钱粮,特变卖部分家产,筹集到些许钱粮以救急,请督臣用之以渡难关。”
“刘衍他竟然……”
卢象升摇头叹息,虽然心中难以置信,但却非常感动,抱拳对魏汉说道:“请与卢参将交割钱粮吧,随行的将士到城中军营歇脚。待本督修书一封,一并带给刘游击。”
魏汉抱拳领命。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练饷
魏汉率部回到灵山卫城之后,不但带回了卢象升的亲笔信,而且还有卢象升为刘衍调拨的一些铠甲和火铳,虽然数量并不是很多,但也有三百多副铠甲、五百杆鸟铳和三眼铳,不过那些火铳基本上都是火绳枪,燧发枪很少。
陈勋见状便命魏汉再辛苦一趟,将这批铠甲、火铳以及卢象升的亲笔信送往即墨营城。
当魏汉抵达即墨营城的时候,恰好在游击将军府外遇到了钱粮官岳明和商事官宋功明,只见二人正往外走,脸上都挂着一丝焦虑。
见到魏汉,宋功明和岳明抱拳打招呼,三人寒暄了几句,魏汉笑着问道:“宋千户、岳千户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就要回去?”
宋功明说道:“我们昨天到的,大人急召我们议事,现在便要赶回去。”
魏汉诧异的说道:“这么急?要不然等一等,我将押运的兵备交割了,咱们一同回灵山卫如何?”
岳明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还是先走吧,大人给我们的时间太紧,一个时辰也耽误不得。”
说完岳明便抱拳告了声罪,与宋功明一同快步离开,大门口早有亲随准备好了马匹,岳明和宋功明翻身上马,披着厚皮大氅,策马在寒风中离开了。
魏汉摇了摇头,不明白这两个“财神爷”急什么,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
“你们从先去城中军营,将兵备存入武库之中。”
“是。”
打发走了部下,魏汉便进入游击将军府邸,在暖阁内见到了刘衍。
此时刘衍正眉头紧锁的写着什么,魏汉站在远处抱拳行礼,将押运兵备过来的事情禀明,随后便拿出了卢象升的亲笔信。
刘衍道了声辛苦,展开书信看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叹,然后便对魏汉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辛苦一趟吧。”
魏汉心中叫了一声苦,笑嘻嘻的问道:“大人有何差遣?”
“你率部去一趟大盘堡,到年底了,肥皂工坊、酒坊、晒盐场和玻璃工坊都积压了一部分的钱粮,你率部将这批钱粮直接运到即墨营城来。”
魏汉愣了一下,说道:“大人,各处工坊的收益向来都是直接存到灵山卫府库的,即墨营城这边的府库,都是参将张友勋等大人共用的官家府库,咱们存进去的话……”
刘衍说道:“这些你就不要管了。运回来之后,你直接与亲卫营指挥使苗绍交割,他会另行准备府库的。”
魏汉抱拳领命,随后便退了出来,不过心中却暗道:“怪不得刚才看到宋千户、岳千户,他们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原来是大人在筹集钱粮啊。难道是有仗要打了?”
魏汉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大门外,上马前往军营调拨部下。
暖阁内,刘衍还在写着什么,宣纸上已经写满了各种数字,原来是在计算着钱粮的数量。
“还是差一点!”
刘衍算出了一个总数,然后靠在椅子上苦笑了起来。
现在是崇祯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639年,就在这一年的年末,崇祯帝诏令抽练边兵和加练民兵,加征田赋每亩练饷银一分,全国共征收七百三十万两。
“崇祯十二年饷尽而贼未平,于是又从嗣昌及督饷侍郎张伯鲸议,剿饷外又增练饷七百三十万。”
明之末年,加练兵十有八万,辽饷、剿饷、练饷,至千有七百余万,弊亦同之。
此时刘衍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一些史料,心中非常的沉重。明末的三饷之所以如此出名,并不是因为其本身,而是因为三饷的害处之大,甚至有不少学者认为加征三饷加速了大明的败亡,使得天下局势再无逆转可能!
此番朝廷加征练饷,按照时间来推算,估计现在崇祯帝的诏令已经本部,杨嗣昌主持的兵部也发下了公文,用不了多久,山东各地便会收到消息。
“哼!杨嗣昌以为加征了七百三十多万两银子,就可以编练大批的精锐兵马,真是天真!”
刘衍非常清楚,此时大明的官吏大部分都是贪官污吏,要么就是只会口嗨的所谓清流,真正有能力的官吏寥寥无几。在这种局面下加征练饷,征收上来的七百三十多万两银子,能有多少银子真正发放到士兵手中?一百万还是十万?
“真是可笑!”
刘衍清楚此时官吏的手段,朝廷明文要征收七百三十万两银子,可是各级官吏肯定会层层加码,他们向百姓摊牌的银子会是多少?一千万还是两千万?刘衍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更为可怕的是,各级官吏不会向商贾、士绅、官吏自己征收练饷,而是将所有的压力全部转嫁在普通百姓的身上,让本就贫苦无助的百姓雪上加霜。
刘衍断定,练饷开征之后,大明天下必将掀起一轮流民狂潮,这下李自成之辈做梦都要笑醒了,崇祯帝在杨嗣昌的建议下,平白送了李自成一个“兵源大礼包”!
此番刘衍将宋功明和岳明紧急找来,就是要筹集一部分钱粮备用。
练饷开征,山东各地卫所肯定会被强行摊派,灵山卫和鳌山卫的军户虽然远比别处百姓富足,但是遇上这种摊派,轻则被搜刮一番,重则直接破家,刘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决定用手中的钱粮直接补上这次摊派的钱粮。
同时,刘衍断定其余各地的军户肯定会受到打击,练饷开征,各地破产的百姓会形成洪潮,刘衍必须提前备足钱粮,以便应对不时之需。
可是现在刘衍手中能调动的钱粮并不是很多,除了灵山卫、鳌山卫修葺城防的开支,以及新军的开支外,灵山卫府库中也要有一部分的留存。
剩下的钱粮,经过宋功明和岳明的核算,目前只有三十八万两银子,二十万石粮食。
明末大军阀 第1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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