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
顾桑道:“可是,槐树似乎不合适种在内院。”
顾九卿淡声道:“有些人本不应该活着,却依然活在世上。”
幼年弱小之际,他的愿望竟是让整个大燕山河开遍白色槐花,白花漫天下,就好像在祭奠他枉死的亲人。
这样的自己,着实幼稚可笑。
现在的自己,会夺会抢会筹谋,他会亲手以大燕江山为祭,天下人皆要为之披麻戴孝。
*
顾明哲醒来听闻蒲姨娘被杖毙的噩耗,整个人备受打击,得知是顾显宗亲自下的令,甚至旁观了整个杖刑过程,直至蒲姨娘咽下最后一口气,顾明哲只觉得生父冷血无情,令人寒到了骨子里。
顾明哲强撑着处理蒲姨娘的后事,置办一口薄棺让其入土,以蒲姨娘做的恶,没有资格葬入顾家祖坟,顾明哲便在远离祖坟的地方买了块地,进行安葬。
“娘,我该怎么办,以后该如何在顾家自处?”
“娘,儿子当不当嫡子真的没关系,嫡庶就那么重要吗?”
娘是杀人凶手,他是杀人凶手的儿子,这个污点将一辈子跟随他。
三妹妹的生母被他的娘害死,嫡长姐的生母也差点被他的娘毒死,这教他如何面对家中姊妹?
顾明哲彷徨无依,满心迷茫,也不去国子监读书,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人。
顾显宗虽在顾九卿的威胁下旁观杖刑,但只要闭眼就想到蒲姨娘血肉模糊的模样,以及那双凄厉瞪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素来康健的身体愣是被折磨得病了一场。
顾府不了解事情全貌的仆婢婆子唏嘘不已,盛宠将近二十载的宠妾就这样被打死了,众人皆以为是顾显宗是为了给正妻和枉死的小妾讨公道,才会忍痛亲手处置蒲姨娘,也正家风。
熟知内情的顾显宗自然不可能到处嚷嚷,是受家中嫡长女逼迫所致,顾明哲沉浸在丧母和生母是个恶毒之人的双重打击中,整个人一蹶不振,连门都不愿出,自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分说事情始末。
顾九卿身边的人嘴巴皆是严实的,原本施氏也不知当日具体情况,还是顾桑将处置蒲姨娘的全过程详细告知,自也说了自己早就发现汤药异常暗中调查之事,只是远不如顾九卿应对快速,既在施氏这个母亲面前奉承了顾九卿,又不动声色为自己邀功。
当然,为了避免施氏眼中的清冷女儿塌房,言语用词,顾桑还是有所美化。
施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向来诸事不入心的女儿,竟会为了自己像父亲发难,也不敢相信当年的孔姨娘竟是被蒲姨娘毒害了去,甚至自己也差点命丧其手。
“桑桑,真是苦了你,好在坏人已经受到报应,只是晚了些。”施氏怜惜地摸摸顾桑的脑袋,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女子惋惜,也为自己的失察而自责。
施氏以为自己跟蒲姨娘的争斗从来都只在内宅,不论斗的如何,总归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她从没想过对蒲姨娘真正的赶尽杀绝。
然而,蒲姨娘却早就暗藏杀心。
顾桑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人要遵循善心而活,母亲心慈宽仁,不论是对桑桑,还是府中下人,这才能化险为夷躲过蒲姨娘的毒手。”
啊呸。
孔姨娘也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子,但她可没有好报。
施氏对这些话,却是相当受用。
“如今你大姐姐与康王的婚事已退,但陛下似乎另有章程……”施氏面露忧愁,“算了,你大姐姐的婚事随缘吧。但你下月即将及笄,可以选选了。”
“母亲,我……”
怎么又提到她的亲事?她真不想成亲啊。
“我知道你想招婿上门,我们就按照招女婿的标准,为桑桑择选良婿。”说罢,施氏便吩咐许嬷嬷拿来一堆画像供其挑选。
顾桑看着琳琅满目的俊男图,眼睛有些花。
“桑桑这般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顾家的门,好好挑选,郎婿的家世品貌性情皆记录在册。”
这都是施氏去岁为顾九卿精挑细选的适婚男子名册,剔除不适合顾桑的,剩下的皆是不错的议亲对象,不算低配了顾桑。
“按其嫡女招婿的规格,寻个良辰吉日,将桑桑记在我名下。”施氏又道,“至于顾明哲,且容后再论。”
施氏是不愿再见顾明哲,等他长成,焉知不会将杀母之仇算在顾九卿的头上?
但对于这个记在她名下的庶子,施氏暂未想到妥帖安置。
顾桑从画像堆里抬头,乖顺道:“不论桑桑是否在母亲名下,桑桑同大姐姐一样,都是母亲的女儿。”
施氏笑道:“既如此,你更该与你大姐姐享同等待遇。”
“待遇可同等,但是议亲之事暂时搁置。”
一道清磁的声线从珠帘传入,随之踏入一道高挑的白衣身影,单手抱腹,伤臂依旧悬吊脖间,却不影响他的气度风华,端的是一派清贵无双。
在顾九卿视线落至桌案时,顾桑悄悄地将手边的画像往外推了推。
没想成亲,但可以欣赏欣赏美男图吧。
顾九卿甫一出现,施氏极为高兴地招呼他上前坐,询问其伤势,关心吃食住行,又盘算着为昭南院添置物件等,经蒲姨娘之事,施氏知道顾九卿只是面冷心热,当她遭遇危机时,她的女儿堪比男儿,能真真切切将她护住。
不动声色换掉大夫,暗中调查蒲姨娘的奸计,敢越过孝道纲常向顾显宗责难,想到女儿所做之事,施氏心里十分熨帖,哪怕顾九卿依旧同以往一样,对她态度冷淡,施氏也浑然不在意。
女儿在意她的安危,这就已经足够。
顾九卿突然开口:“母亲,近日诸事烦忧,心情郁结,我想出京散散心。”
施氏惊问:“伤都没痊愈,你要出京去哪儿?”
“祖母年岁渐高,不如就去麓州散心,顺道探亲。”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说,“妹妹与我一起。”
顾家祖母非顾显宗生母,而是续弦的继祖母,一直跟随幼子在麓州生活。
探亲麓州,实则转道雍州?
这是要去找男主搞事业。
男女主双双离京,完全避开了康王和太子的权斗,等男女主崭露头角,燕京的权斗也该落下帷幕了。
顾桑瞄了一眼顾九卿的伤臂,还以为他要伤愈才启程,原本她还纠结如何让顾九卿带上她,现下他主动提出,倒省了麻烦。
顾桑立即点头:“我陪大姐姐同去,正好我也想见见祖母,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呢。”
“荒唐!”
施氏坚决不同意,指指顾九卿的伤臂,又指指顾桑满手的疤痕:“尽胡闹,一个两个伤都没好透,老实在家中呆着。”
顾桑耷拢着脑袋,乖乖道:“好吧,我听母亲的。”
顾九卿却道:“明日启程!”
第二日,当顾桑同顾九卿一起坐在出京的马车上,看着后面坠着的四车货物和五名随行护卫,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在顾九卿不容商量的强硬态度之下,施氏反对无用,拗不过顾九卿,最后指使许嬷嬷整理了几大车衣物吃食,以及送给麓州那边的重礼,生怕路途遥远,饿了冷了她们两姐妹,又担心路上遇到悍匪,恨不得让顾九卿将全府的护卫都带上,但顾九卿没有同意,只带了陌花陌上和昭南院的五名护卫。
顾桑则只带了伺候衣食起居的梅沁,秋葵留在府中。
毕竟,梅沁是顾九卿的人,带着更方便些。
离开燕京不过一天,朝堂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齐王司马贤突然上书讨伐吴国舅,指控吴国舅狂悖嚣张,目无法纪朝纲,竟敢暗杀皇亲。
司马贤就藩地在靠近岭南的柳州,本该半月的行程,因为路上数次遭遇暗杀,一路躲躲藏藏,险象环生,于这月初方才抵达柳州。
紧接着,又派人马不停蹄地将告状的折子呈递魏文帝,连带几名被擒获自戕的刺客的尸首以及相关证据,一并送往燕京。
齐王状告太子母族,顿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在诏狱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的、那名掳劫华贵妃和顾九卿的为首贼寇也有了招供的迹象,大有指向中宫皇后之势。
吴国舅垂死病中惊坐起,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让家丁将他抬到魏文帝面前。
在魏文帝将证据甩到吴国舅脸上后,吴国舅也不再狡辩,径直承认了指派杀手暗杀齐王之事,也承认了挟持华贵妃和顾九卿的罪名。
“老臣只是……想替太子殿下扫清……觊觎储君之位的障碍,鬼祟小人何其多,太子防不胜防,是老臣行差就错。”吴国舅一边涕泪滂沱,一边剧烈咳嗽道,“老臣……甘愿认罪伏法,请陛下不要……不要迁怒太子和皇后,他们与此事无关,皆是老臣……一人之……过错!”
“陛下!一人之……过错啊。”
吴国舅瞪大眼睛,死死地朝魏文帝伸出一只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吴皇后听闻吴国舅替她顶罪的消息,登时瘫倒在贵妃榻上,心中难受至极。
“兄长!”
太子死死地握紧拳头,满目不解,想不通国舅为何非要杀齐王。
司马贤不过一个残废,对他有何威胁?
第75章
出了燕京城, 沿途风景无限好。
远离城池州县,官道两岸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山间田野一片绿意盎然,到处都透露着生机勃勃。田野间朴实的村民头顶烈日劳作忙碌, 待到夕阳日落,三三两两扛着锄头有说有笑归家。
风光虽好,但出行太遭罪了。
去年冬日随顾九卿去新乌镇找方诸,不过几日的路程,颠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屁/股也疼。这回前往麓州,实则问道雍州,路途愈加遥远, 翻山越岭,以马车目前的行进速度,约莫半月才堪堪抵达。
屁/股墩子怕是要废了。
然而,顾九卿似乎并不急于去雍州,甚至有意减缓马车速度,颇有闲情逸致赏山赏水,倒真像是游玩散心。
时值五月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车厢封闭空间狭隘, 顾桑穿着绵薄的春衫襦裙,闷得有些出汗,时不时推开车窗,通风透气。反观顾九卿穿衣是她两倍厚度, 身上依然清爽干净,面上半点汗渍都无。
女主体内的寒毒有解暑降热之奇效, 至少酷暑时节,不怕热。
担心顾九卿受凉不能长久吹风,顾桑只能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感觉车厢内清爽舒凉便关窗,等再次感觉闷热又开窗,如此反复,心情颇有些郁郁。
顾九卿姿态悠闲地靠坐车壁,端起茶盅,品茗饮茶,任她折腾不发一言。
顾桑更抑郁了。
顾九卿慢悠悠地转动茶盅,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像是不知其真正抑郁缘由,而是语带轻嘲:“劳妹妹随我出京散心,搅合了妹妹议亲之事,可是失望了?”
顾桑不悦地嘟了嘟嘴:“大姐姐可真会挖苦人,当着母亲的面,我应承随你一道离京,何尝不是变相抗议母亲逼亲之举。”
就这儿,女主心里还不得应,还想她怎么做,真要她投怀送抱表决心啊。
呵呵哒。
顾桑内心诽谤不已,但面上却未曾显露过多情绪。
若非此趟雍州行,女主将遭遇真正的生死大关,她巴不得留在燕京城,过清闲日子。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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