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够了。
他一无所有,方随之给他的一点好,足够自己怀念惦记很久。
余生很长,他没有远大的理想,方随之走到哪里,愿意把他揣到怀里,想起时安抚地捏一捏他的耳朵,便是相当幸福的永远了。
他的愿望已经这么小了,他的奢求已经如此微不足道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来破坏这场美梦。
八百年前的九登山比往常要更冷,方随之让他去山下添些被褥,谢时安将被褥收进袖里乾坤中,猜想师尊会在哪里等他。
可能是山巅木屋的门口,但是外面这么冷,他还是进去等比较好,免得师尊着凉。
也可能是大师兄的房前,那他就变成一只兔子蹲到师尊肩上去,若有似无地强调一下存在感,师尊不赶他,他就理所当然地待到日落,再钻进师尊的被窝里,给他暖床。
师尊怕冷。
可是师尊哪里都不在。
谢时安刚踏上九登山山巅,便闻到空气中令人作呕的鲜血气味。
自从他以自己是兔子为由告知师尊他吃不了荤腥之物后,九登山已经很久没再让他闻到一丁点肉味,甚至谁修行受了点伤,师尊都要帮人养好了才让接触他。
所以鼻腔与肺腑被新鲜的血液气息填满,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骤然再次体验到,全部的器官都在叫嚣着拒绝,最令人崩溃的是,这个气味他很熟悉,那是师尊的血。
还不是一点,能让他浑身汗毛都竖起的血量,足以至死。
头顶冰凉的雪花砸到脸上,唤醒谢时安怔愣的身体,谢时安顺着山路奔到方随之的木屋前,只一眼就失去呼吸。
他看到大师兄跪在师尊面前,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谢时安视线从纵青珩身上缓缓挪到地上躺着的方随之身上,尽量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
既然纵青珩还完好地在这里,说明情况可能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纵青珩却没有说出任何给予人希冀的话,而是抖着双手从旁边捧起自己的奔雷剑,无措地望向他:“我刚刚亲手用奔雷剑杀死了师尊。”
谢时安一直不愿仔细去看地上的人,这可能只是他的一场幻觉,其中也许另有隐情?否则早上还微笑着让他出去添点被褥的师尊怎么可能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纵青珩亲口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谢时安终于无法再用任何理由来欺骗自己。
“我再问一遍。”谢时安双膝跪地,浸着鲜血的冰凉雪水透过衣物钻进皮肤中,谢时安分不清是指下师尊的脸温度更低,还是他的指尖温度更低:“纵青珩,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纵青珩胡言乱语把一行人的所作所为说清楚,说完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师尊临死前给了我一道清心决,所以我现在短暂恢复了神智……师尊为什么拼尽全力也要让我恢复神智?”
谢时安疼得心脏都在抽,反手一巴掌打在了纵青珩脸上:“他临死前都想帮你压制魔气,你却仗着魔气横行糟践他的心意。”
“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想弄清楚……想弄清楚……”纵青珩辩白到一半蓦地失了声。
他想弄清楚什么?他想弄清楚师尊对他到底是何种心思。
没有记忆,他就只是师尊的大徒弟,他无法将自己的身份脱离出来,他需要过去的记忆,让自己把师徒之情和其他的感情区分出来,证明自己不仅仅是玉识君方随之的徒弟。
可他从没有细想过,师尊为什么一定要封印自己的那段记忆。
他一意孤行地伤害了师尊,还害他丢了命,但师尊临死前还愿意送他一道清心诀,了断所有的恩恩怨怨。
谢时安取出剑抵住纵青珩的眉心,道:“滚。”
纵青珩不愿,谢时安就将灵力注进灵剑:“你如果真的为师尊伤心,现在就去重明宗和龙谷,乃至莲华宗,你杀上去,把师尊的琉璃心抢回来,否则就别假惺惺地掉一滴泪。”
纵青珩没见过这样的二师弟,印象中的谢时安寡言少语,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每天只会跟在师尊身后黏着,连“争宠”都算不上。
纵青珩被谢时安叫醒了,提起奔雷剑冲出九登山:“好,我去。”
谢时安在雪地里抱着方随之凉透的尸体等了三天三夜。
双手双脚都失去了知觉,谢时安把自己变成方随之最爱把玩的小兔子,缩在他空荡的怀中,一身雪白的兔子毛被鲜血染得通红,他也不想管,只希望有一天睁开眼,师尊的双手能够重新抚摸到自己的后背,告诉他这不过一场噩梦,让他的扇儿受惊了。
噩梦没有醒来,三天后,他等不到带着琉璃心回四方净土的纵青珩,等到了纵青珩完全入魔,被三界追杀逃进秋水境的消息。
谢时安化作人形,发丝都浸着方随之的鲜血,冷淡又波澜无惊地抱着师尊被挖空心脏的尸身,听那满眼惊悚盯住他的长老汇报完纵青珩的最新情况,木灵力实质化凝成枝条,径直穿透无辜长老的喉咙,随后干脆利落抹杀长老逃窜而出的元婴,杀死唯一的知情人士。
一切尘埃落定,谢时安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方随之紧闭的双眸,三天来第一滴泪滑过脸侧,掉在方随之苍白的唇上。
谢时安弯下腰,虔诚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无人回应,无人知晓,只剩雪花不遗余力打在二人身上,想埋葬掉九登山的所有龃龉之情。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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