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先生:“是至亲,如此就能确定这是木老三的骸骨了。”
“我来。”木桩划破自己的手指也滴了一滴血上去。血珠在骸骨上颤抖,慢慢成为了一颗新的红痣。
木桩傻眼。东方先生捧着盒子再次给外面的百姓观看,百姓们同样傻眼,这木老三就是木桩的亲骨肉,木老娘没偷人。
“那侄子咋就不好使呢?”
这句话问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林楚推波助澜了一句:“这侄子真是外人不成?”
孟蝶冲着林楚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心中忍不住赞叹,不愧能在皇帝身边伺候,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果然了得。
唐沐年心神震荡,眼睛看向木老大,难道说木老大不是木桩亲生的?
显然,木桩也是这么想的,他仇视的看着木老大,木老大同样傻眼,不用人说,再次弄破自己的手指,迅速滴了一滴血上去,血珠颤动,留下一颗红痣。
唐沐年目瞪口呆:“东方先生,劳烦你验一验木耀的。”
木耀的血珠如同木家所有人那样在骸骨上轻轻颤动了一下,就在木家人松口气的时候,血珠迅速滑落,只在骸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与赵戈的血珠相差不大。
东方先生将盒子捧给围观的百姓观看,离得近的人纷纷失声。所以侄子真的是外人?这个想法不期然在每个人的心头涌现。可他们又忍不住的怀疑,侄子又怎么会是外人呢?明明有血缘关系的。
木老大问出了大家心中的想法:“这、这亲侄儿怎么能是外人呢?”
孟蝶看了一眼木老大:“还是有区别的,木耀的血珠曾经在骸骨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然后才流下,这短暂的停留应该就代表了血缘关系,只不过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不是就不是,只能是短暂的停留,最终同陌生人无异。”
木老大满脸茫然。
唐沐年和董洪杰久久不语,林楚半垂着眼皮不知道在考虑什么。公堂内外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发出声音,整个空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可能是过了一会儿,也可能是过了好久,人群中有人道:“那这没儿子又突然死去的咋办啊!”
说话人的声音并不大,与其说他是在问别人,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整个空间过于安静,他的自言自语也被所有人清晰的听到。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公堂内外的人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小桂花身上,突然接触到这么多意义不明的视线,小桂花瑟缩了一下,紧紧的贴着荣氏身体,将头埋在荣氏的脖颈处。
作为一个被家族式教育了几十年的人,唐沐年的三观认知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动荡,他的认知在一步一步的崩塌,这哪是审案啊,分明是他的一场揪心历程。
深吸一口气,唐沐年冲着荣氏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荣娘子,能让小桂花也试试吗?”
荣氏低头:“桂花,要在你手中扎一下,不会很疼的,马上就过去了。”
小桂花没应声,倒是蹭蹭荣氏,颤巍巍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十分乖巧。
东方先生捧着盒子走到小桂花身边,盒子里骸骨森森。
小桂花贴着荣氏,偷偷看了一眼东方先生,六岁的孩子她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中,她听出了一些端倪:“娘,那是爹爹吗?”
荣氏眼眶一红:“是,是你爹的骸骨。”
小桂花在荣氏怀中挺直身体,直视骸骨:“是给我拨浪鼓的爹爹吗?”
荣氏声音梗咽着:“对,亲手给你做拨浪鼓的爹爹,你爹活着的时候就是用这手给你做的拨浪鼓。”
小桂花将一直抱着的小拨浪鼓拿在手中,将手伸入盒子,细瘦的手连同着拨浪鼓碰到指骨:“爹爹,我是桂花。”
无论是围观的百姓还是公堂上的众多人,几乎在瞬间齐齐红了眼眶,有些人更是没忍住直接抹了一把眼睛。
想想刚刚木耀见到骸骨时脸上明显的惧怕,再看看眼下小桂花对骸骨展现的亲近,不用再去验证,侄子就是地地道道的外人,如何能比得上亲骨肉。
东方先生沉默了一下,依旧在荣氏的帮助下给小桂花手指上划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血珠凝结,东方先生牵着小桂花的手,将那滴血珠滴落在骸骨之上,血珠颤抖,最终留下一颗朱砂红痣。
公堂内外再次静默,好一会儿诸多议论声陡起:“侄子真的是外人?”
“怎么不是外人,你是生了他还是养了他。”
“那不是也有血缘关系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亲,远亲不如近邻。那么点儿血缘关系有什么用?还得是自己的亲骨肉。”
“就是,还说什么女儿是外人,我可去他的吧,这才是正正经经的骨肉,能给自己摔盆烧纸的人。”
提起摔盆烧纸,百姓们又静默了一下,这就牵扯到继承问题了。如果说女儿摔盆烧纸,那遗产就要给女儿了,家里的产业岂不是要便宜了外人?银子不也跟着别人姓了?
“都说商人精明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你这说啥呢?”
“看看海家,多大的家业,那海老板有多少个侄子,现在不是放出风声,要给海二姑娘招婿了嘛!瞧瞧,人家可不要什么外四路的侄子来继承。”
“外四路的侄子”几个字明显刺激到不少人的神经,然而他们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明晃晃的证据就在公堂之内,侄子不过就是一个有点点血缘关系的人罢了,侄子侄子半个子,纯纯的笑话。
唐沐年重新回到椅子上犯了难,这案子不太好判,律法在那里,他不能违背律法判木家人将木老三留下的银子还给木桂花。若是不将银子给小桂花,他又不好判小桂花为木老三守灵摔盆烧纸。
林楚站起身:“此事到这里真相已经大白了,我先走一步,回去向陛下复命。”
唐沐年等起身:“林大监请。”
林楚临走时还看了木家人一眼。
送走林楚,唐沐年深吸一口气,遗产和摔盆之类的有律法横在这里,他今日判不了,别的方面他还是可以判的。
一拍惊堂木:“木桩,造谣诽谤荣氏不守妇道,掌嘴三十下。木桩,木老大,木老二,对英烈不敬,敷衍其身后事,每人仗责三十,木耀同样对英烈不敬,敷衍其身后事,念其年幼无知,改为仗责十五,由其父代为受罚。至于摔盆烧纸一事,本官今日将会上本,由陛下圣裁。”
“好!”唐沐年话音一落,围观百姓中就有叫好的。
“大人英明,就应该这么判。”
木老娘缩了缩肩膀,她这会儿觉得头不疼了,仗责可是会要人命的,磕头不会。
李蔼侧头看向孟蝶:“咱们也上本?”
孟蝶颔首:“好。”
官兵们一拥而至。
“大人饶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衙役们在木家男人凄厉的声音中将三人分别按在长条的板凳上开始打板子。不说他们本身就对木家人十分鄙视,长安侯,孟县主还有那位叫赵戈的兵士看着呢,他们必须下狠手。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唐沐年冷飕飕的目光看向木氏族长:“你身为一族的族长,是族人们的主心骨,做事当公平公正,有怜弱之心才对,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谢大人教诲。”木氏族长脸上火辣辣的,他今儿确实没挨板子,但是丢人丢的不比木家人少,这对他来说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还有一些隐忧,靠着木老三阵亡这件事,木家宗族近日是隐隐压在其余几族头上的。
现在出了这么个事儿,他们木氏再也不能借木老三遗留下来的光辉了,而且事情搞成这样,族人也不会放过他,回去之后他的族长之位肯定保不住,他给儿子铺的路也毁了,想到成为族长之后得到的好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村长小心的偷看一眼唐沐年,他怕挨打或者被教诲,结果发现唐沐年根本连个目光都没施舍给他,心里的忐忑瞬间变成难堪,这种无视真的比被打板子还让他难受。
木桩到底有了点儿年纪,三十板子没挨完,人就昏过去一次,被衙役用冷水泼醒,到底是生生挨完了三十板子,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出气儿多入气儿少了,唐沐年吩咐人请了大夫为他诊治。
木老二年轻,三十板子打完人也昏昏沉沉的,不过到底还能扛着。
木老大虽然也年轻,他还得代替儿子挨十五下,四十五板子过后彻底人事不知,同他爹一样出气儿多入气儿少。
惨兮兮的样子在平时绝对能勾起正常人的恻隐之心,不过这会儿没人觉得他们可怜,偶然有升起怜惜之心的人,看看二十三岁就花白了头发的荣氏,看看小桂花细瘦的小手,知道的她有六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有三四岁呢,两个苦主就在那里,这些人无论怎么惨都激不起围观百姓的怜悯之心。
唐沐年一拍惊堂木:“木家一干人等暂时不许离开京城。退堂。”
热闹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唏嘘着,侄子是外人这件事无疑是打破了民众多年的认知,不单单是打破,简直就是把这一认知碾压的稀碎稀碎的,很多人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可是侄子,半个儿子的存在,怎么就成了不如女儿的外人呢,明明女儿才是外姓人。
多少人自己没儿子的时候,那真是可这劲儿的对侄子好,将侄子当儿子的,现在你告诉他,侄子是外人,你们认为是外人的女儿才是能给你们摔盆烧纸的人,如此打破认知的事情谁都得好好消化一阵子。
回到勇毅侯府,李蔼和孟蝶默契的同时开始写奏本。
皇帝这会儿听了林楚的汇报也在思考这件事,其实在建国之初,太祖曾经想改过这个继承律法的,可惜阻力太大,最终没能成行,只强硬的废除了贞节牌坊,就这件事那也是前前后后耗费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成功。
先是强硬表示刚刚建国,百废待兴,国库空虚,故此可以颁发牌坊,但是一应免税还有免当差的好处都是没有了的。
本以为没好处了就不会逼妇人守节,人造“节妇”了,没想到,依旧有些宗族为了在当地“德高望重”,仍旧人造“节妇”。
太祖无奈,只得暗中派人散播流言蜚语,说那些守节的妇人,好端端的为什么守节,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比如说不能生,已经生过的就说这妇人克夫……总之让她们守节,就是家族为了掩饰不堪的真相才守节。那些家族的女人都有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给整个家族的女性“泼脏水”,相互博弈了近三年,宗族才不敢继续强逼女子守节,贞节牌坊也终于顺利被彻底废除。
如果说太祖废除贞节牌坊是为了可怜天下女子,那么当初想改继承法,一是可怜寡母幼女,一方面也是为了弱化宗族权利,集权皇权。
皇帝不是昏君,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利益纠葛,眼下有个正好的机会,他几乎不用抗争什么,按照今天的事件,他只需顺水推舟就可以了,当即命林楚给诸位大臣传口谕,在勤政殿开会讨论此事。
不一会儿功夫,勤政殿内聚集了不少大臣,包括四位辅政,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太仆寺卿,鸿胪寺卿,京城府尹,李蔼孟蝶,安国公,符研修,还有大长公主和齐王等等。
所有人到齐之后,唐府尹作为审问这件案子的主审官由他做汇报,将事情前前后后详细说完,唐沐年:“陛下,臣斗胆奏请陛下更改继承法令,亡者无子,当由女儿继承,由女儿摔盆烧纸,未亡人只要不再嫁,当由女儿养老送终。”
李蔼和孟蝶双双出列:“臣附议。”
大理寺卿和安国公齐齐出列:“臣附议。”
其余大臣没有立刻表态,百姓们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他们更需要好好琢磨这件事,侄子是外人这件事给他们冲击是比对百姓们的冲击还要大的。
百姓们大多只有三瓜俩枣的,平日里过日子也都自家过自家的,尤其是北方大部分地区,很多人成家之后只是户籍挂在家里,不少都是小夫妻搬出来自己讨生活。这时候自然也就谈不上和侄子有什么感情以及利益纠葛了。
真正牵扯多的就是有底蕴的大家族了,比如说唐沐年,他就出身名门望族,从小上的是族学,他考上进士做了高官之后,家中儿子侄子他都有好好教导过,甚至于侄子天份高他更喜欢侄子。如果他不是主审官,他没有亲眼看到侄子的血珠与陌生人相差不多,只在骸骨上流下浅淡血痕,他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
孟庭义出列:“臣附议。”
不少人瞄向齐王,齐王与皇帝是亲叔侄,还是感情比较亲近的叔侄,皇帝肯定会给他面子,他若是不认同,这件……
齐王出列:“陛下,臣附议。臣以为这项法令本就不适合,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曾想过更改,可惜四下战乱,父皇忙于剿匪此事就耽误了。如今陛下拨乱反正,才是真正的顺应天理,造福于民。”
任清华忍不住道:“王爷,拨乱反正四个字是不是太严重了?”
齐王:“一点儿都不,就如这木家,想必就算当初木老三在世的时候,兄弟感情也是不睦的,与侄子的关系更不可能好,与陌生人无异,一个陌生人接收他身后的遗产,为他摔盆烧纸,这还不够可笑,不够乱吗?”
“甚至于朝廷的律法规定,不单单是侄子,只要五服之内的男丁皆可以。五服之内,本王承认,有那大家族,有百岁人瑞尚在的,一大家子确实还住在一起,关系也可能不错,但是实际上,四世同堂的都不多,哪怕老人没有去世,也多是早早分家自己同长子生活。这样的情况下,分出去的支脉多少是与主脉天各一方的?如此情况下,又有什么情份可言。”
任清华:“王爷,没有情份的固然是不适合摔盆烧纸,可若是有情份,又或者收养了自己的侄子呢。”
齐王一顿。
李蔼:“有情份就烧纸呗,谁也没拦着他不让烧。收养了自己的侄子,就在收养之初去官府登记,办好收养手续,办理身后事的时候这就是个凭证。”
任清华沉思片刻:“也是个办法。”
齐王点了头,次辅也退了一步,众大臣无不应允,皇帝顺水推舟下旨,就按照唐沐年说的,男丁死亡后,无子(也无养子)者由女儿摔盆烧纸,继承生前一切财产,未亡人只要不改嫁,则由女儿用继承的遗产奉养母亲,为其养老送终。
第145章
孟蝶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何事?”
全家被贬后,她开挂了 第1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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