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这一路,至少抄了二十多家大户,到底断了多少文官老爷的财路,已经没有办法计量。
这正是最得罪人的地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建康城里的晋王爷很反对李穆在南边干什么钦差,多次写信让他回建康去。
可是这位世子殿下还是非常热血,把事情办完了才选择回京,甚至去岁过年,他都没有回建康,只是托付沈毅给家里带了一封家信。
在乐清跟沈毅待了一个上午之后,到了下午,声音带着这位名义上的抗倭军指挥使,去了一趟船坞,参观了已经下水的第一艘大船。
李穆看了这艘大船之后,激动的几乎手舞足蹈,上了战船之后便赖着不肯下来,硬生生在船上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离开了船坞,同时也向沈毅告辞,收拾行李回健康去了。
沈毅一路送他出了乐清城十里,两个人才依依惜别,沈毅对着李穆拱手道:“世子一路保重。”
李穆则是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颇为感慨的说道:“我保重不保重无关紧要,倒是子恒你,一定要保重才是。”
世子殿下微笑道:“异日建康再见,我请子恒在十八子楼好好吃一顿。”
两个人在官道分别。
告别了沈毅之后,李穆便马不停蹄回建康去了。
因为他此时身边只有一二十个王府的护卫,再加上人人骑马,轻车简从,因此赶路的速度极快,一千多里路,一行人只走了五天时间,便赶到了建康城。
到建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李穆便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先回了一趟晋王府见了父母,在家里吃了顿好的,又好好的补了个觉,第二天一早,他才换上了一身紫色的世子服,进宫面圣。
毕竟他出的是皇差,既然回了京城,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去一趟宫里见见天子的。
李穆的身份极高,进宫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便进入到了甘露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见到了皇帝之后,李穆恭恭敬敬的下跪,叩首道:“臣李穆,叩见陛下。”
因为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正在甘露殿里练字,似乎是练字练得入神了,并没有发觉李穆进来,一直到李穆出声行礼,皇帝陛下这才如梦初醒,他丢下了手里的毛笔,亲自走下御阶,伸手把李穆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又没有外人在,王兄这是做什么?”
李穆笑了笑,微微低头道:“礼不可废。”
皇帝陛下微微摇头,然后走到了李穆身后,看向了李穆的后背,问道:“听说王兄在台州府,被倭寇砍伤了,伤在那里,重是不重?”
“伤在了肩膀上……”
李穆苦着个脸,叹息道:“陛下,臣这趟回建康,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臣本来能够为国出力,为陛下出力,应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只是近些天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已经大好的伤势又重新复发,有些时候肩上疼痛难忍。”
“臣的些许疼痛,自然不算什么。”
世子殿下微微低头,沉声道:“只是朝廷的剿倭大业不可停歇,因此臣特意赶回建康来,向陛下请辞,请陛下速派新钦差南下,继续剿倭大业!”
皇帝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李穆,问道:“王兄的伤,何时复发的?”
“已经月余了……”
李穆低着头说道:“本来,年初臣就准备回京,只是手里还有一些差事没有处理干净,前些日子臣终于将那些通倭的奸贼统统处理干净,这才赶回建康,向陛下复命。”
“请陛下恩准……”
皇帝陛下看向李穆,长长的叹了口气:“王兄,你与朕说实话,你这趟回京来,是因为巡海的差事干不下去了,还是不敢干了?”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年近二十,说话做事都跟以前的孩童模样大不一样,他满脸严肃的说道:“如果是后者,那大可不必,王兄应该知道,朕不是猜忌的性子,建康尹这么重要的差事,朕尚且能放心交给晋王叔,王兄的事情就更不必多说了。”
李穆连忙低头道:“陛下,臣万不敢欺君……”
“臣的的确确是旧伤复发,没有办法再肩负重任,倘若尚能为国出力,便是死!”
“臣也会死在南方!”
皇帝陛下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王兄,南边情况如何?沈七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这……”
李穆低头,支支吾吾的一会儿,然后有些磕巴的说道:“陛下见谅,臣……这一路南下,一直在查抄通倭奸贼,对于抗倭军的事情所知不多,不过去年抗倭军数次大捷,前不久听说在乌沙岛也平灭了一支倭寇,应当是……”
“应当是办的不错的。”
“嗯。”
皇帝点了点头:“乌沙岛大捷的事情,朕也听说了,看起来沈七这个文官,统领军队统领的竟然也不错。”
说着,皇帝陛下看向李穆,笑着问道:“王兄实在是身子不适,朕也不好逼着王兄继续南下办差,王兄以为,朝廷里还有谁能接任你这份差事?”
李穆连忙摇头。
“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置喙……”
皇帝笑了笑:“咱们都是自家人,王兄但说无妨。”
李穆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臣觉得,新任钦差的人选,不妨仔细考量考量……”
这句话的意思是,暂不派新任钦差南下。
皇帝笑呵呵的看了李穆一眼,问道:“看来,王兄跟沈七关系不错?”
李穆连忙摇头。
“陛下,臣所言只为国家,不为私计。”
皇帝眯了眯眼睛。
“好,王兄说的话……”
“朕会认真考量的。”
第五百四十章 举手之劳
李穆在甘露殿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被大太监高明亲自送出了宫,高太监送走了李穆之后,便立刻回到了甘露殿,此时皇帝陛下依旧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高明近前,飞快的瞥了一眼。
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心字。
高明连忙垂手,站在皇帝陛下身侧,微微低头道:“陛下,晋世子已经送出宫去了。”
“嗯……”
皇帝说话的功夫,手上的毛笔狠狠一刀,在心上拉出了漂亮的一撇。
这个心字,也就变成了个必字。
皇帝写完这个字,把毛笔放在了笔架上,然后意兴阑珊的回到了软榻上,抬头看了看高明,问道:“李穆的话,你怎么看?”
高明深深低头,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陛下,奴婢见识浅薄,不敢有什么看法,不过晋世子这一路南下,十分循规蹈矩,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有些不太像是一个钦差,有关于抗倭军的事情,他统统都是丢给沈毅去做……”
“可以说是谨小慎微了。”
“朕知道。”
皇帝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朕的意思是,朕这个堂兄与沈毅之间的关系,你怎么看?”
高明低眉道:“陛下,晋世子如何想的,奴婢不敢妄言,但是沈毅这个人,也是十分谨慎的人,他绝不至于头脑发昏,放着朝廷的官不做,去做晋王府的官……”
“嗯……”
皇帝低眉道:“朕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的沈七,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对朕有什么二心,不过将来有一天……”
说到这里,皇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他瞥了高明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抗倭军这一两年的确干的不错,李穆给的建议不无道理,朕没有理由再给沈七派个上司过去拿捏他。”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道:“那抗倭军的事情,就可以先放在一边,让沈七自己去折腾折腾。”
说到这里,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抗倭军递上来的捷报,其中竟然有给乐清县令应昭请功的内容……”
“这个沈七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文官出身,而且是甘泉书院出身,朕幼年时已经吃够了文官的苦头,现在甘泉书院的那帮人越来越权重,这沈七将来越爬越高……”
皇帝这番话,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说的,在场的任何人,包括高明在内,都没有插话的资格,不过高明这种人精,在这种时候,当然也不会插话。
皇帝一个人小声嘀咕了一番后,又回到了软榻上半躺着,懒洋洋的问道:“今天有没有谁要来见朕?”
高明连忙低头道:“回陛下,还没有安排,不过您年初派去出使北齐裴元裴郎中,上午已经回建康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下午应该会进宫面圣。”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的说道:“他要是来了,就让他直接去中书,朕不想见他。”
高太监连忙低头:“奴婢遵命。”
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下午,把兵部的三个堂官召来,朕有一些事情要跟他们商议。”
高太监缓缓低头:“奴婢遵命……”
……
傍晚时分,秦淮河畔的闭月楼上,一身华服锦衣的工部侍郎杨蕃,两只手一手搂着一个妙龄女子,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微笑道:“博之兄这一趟出使北齐辛苦,这里我都打点好了,博之兄今晚就在这里好生歇息一晚上,养足精神。”
裴元裴博之对着杨蕃道了声谢,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公子取笑了。”
“公子也知道当今的性子,我这一趟出使北齐,又是给齐人送钱去的,可谓是出力不讨好,这不,今天回建康来,去宫里求见陛下,陛下都不肯见我,只让我去中书交差。”
说到这里,裴元长又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进礼部做官,更不应该去学什么胡语,与那些齐人打交道。”
杨蕃笑了笑,然后挥手屏退了几个女子,雅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杨公子对着裴元淡淡的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也就是嘴硬一些而已,博之兄你当初被贬官,崔煜被罢相,结果如何?”
“博之兄如今虽然没有恢复礼部侍郎的职位,但是也依旧掌着主客司,而崔煜……”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廷议,老宰相王儋也要告老致仕,连带着还要带着卢相一起归养,到时候便要一下子空出两个宰相的位置,崔煜大概率要重回相位了。”
杨蕃拍了拍裴元的肩膀,笑着说道:“博之兄你看,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现在是越当家越知道柴米贵了,总有一天,陛下还是要重用你裴博之的。”
裴元被这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他抬头看向杨蕃,微微低头道:“杨公子,我听说陛下在沿海搞了一个什么抗倭军,弄得有声有色的……”
“我在北齐的时候,就有不少齐人问过我这件事,问我……”
“是不是陛下用来准备北伐的军队……”
说到这里,裴元苦笑道:“老实说,不是齐人提起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抗倭军,不过齐人既然提起这件事,那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未知公子……”
“您知道多少?”
靖安侯 第3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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