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秀回到了望云首府。
快到小区大门,车辆逐渐减速。黎锦秀想起家里没存货了,于是吩咐易穹苍定酒定烟。尹莘身体不好,不碰烟酒,也不许黎锦秀抽烟酗酒,因此望云首府没有酒窖和烟柜,只是黎锦秀想起来了才会让人添一些。
易穹苍却说:“老板,吸烟有害健康,酗酒也有害健康。”
黎锦秀只当他是得了徐喻和杨之夏的嘱咐,说道:“没关系,不用太多。”
“那只买两瓶酒……”
易穹苍正说着,车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是季云驰。
好几天不见,季云驰脸上的伤差不多好了,他皱着眉望向车里,伸出手掌在后座车窗上拍了好几下,脸上带着因为被单向玻璃阻隔了视线的不耐烦,
“黎锦秀。”
黎锦秀冷声吩咐司机:“张哥,开过去。”
车辆加速,季云驰突然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了车头处,固执而阴狠地盯着从前挡风玻璃望进去所能看到的人——眼熟的司机、眼熟的保镖,还在后座只露了小半张脸却明显带着嫌恶神情的黎锦秀。
“你疯了!小驰!”
司机及时刹车时,后面又冲上来了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黎锦秀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原微,季听潮的下属,情人——或者说,半公开的“正宫”。
国家目前并没有通过同性恋婚姻法,但随着时代的开放和子女的抗争,不少家庭都默认了孩子的性向,也默认了对方的固定伴侣,哪怕是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的家庭都有不少这么做的,只是一般不会明目张胆地表明。
原微和季听潮就是这样的情况。同样,如果尹莘没有去世,他与黎锦秀也该是如此。
黎锦秀不知道原微和季听潮的感情如何发展,他只能从原微的简历和经历里推测。
原微是宁州市文山县人,大专毕业后进入了宁州政府环保局,没多久就考入了宁州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专升本。彼时季听潮二十九岁,任宁州省委书记秘书兼任综合处处长,正处级干部。
同年,季听潮结婚,季云驰出生。
接下来的几年里,季听潮的职位一路走高,而原微的哥哥弟弟也相继被安排进入政府或者事业单位做临时工。
不难推测,这些应该都是季听潮的安排。
另外,如果原微入职宁州市环保局也跟季听潮有关,那么很有可能他们在此之前就认识了。
又过了六年,季听潮调回首都,进入当时正在开发的景云新区核心领导层,原微跟着调了过去,进入景云区环保局任污染防治科,时年二十七岁。那一年,季听潮应该跟家里人达成了共识,半年后他将原微调到了区委某个比较闲的办公室当科长,正式开始了“出双入对”。熟悉他一点的人都明白原微是季听潮的半个助理,更是季听潮的枕边人,至于赵宁宁,稍微多了解一下就知道,她和季听潮很早就分居了。
那时候,季云驰约莫七八岁。
结合之前季云驰跟赵宁宁打电话,指责她把自己扔在季听潮那里的那些话来看,季云驰很有可能从小在季听潮和原微的身边长大,季听潮的教育有问题,还让他目睹了许多少儿不宜的现场,所以才会造就他过分早熟、自大又矛盾的性格。
但是这并不是季云驰未成年无证驾驶他人车辆的理由,更不是他现在用身体来挡黎锦秀车的借口。
“叫保安。”黎锦秀吩咐道。
司机张哥按了按喇叭,提醒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小区安保过来处理。很快,几个人高马大、装备齐全的保安抓住了季云驰,而一旁的原微着急地请求他们放手。
“黎先生。”
见保安队长走过来,黎锦秀降下车窗,对方问道:“需要报警吗?”
原微听见了,一脸慌张地说道:“不能、不能报警!对不起……”
他看到后排座位那个英俊的年轻人,连忙小跑过来。因为小跑的动作,原微的眼镜歪斜地滑落,露出睫毛浓密、闪烁着点点水光的眼睛,随后又忙不迭地将自己的黑框眼镜推上去。
“对不起,黎总……我马上就带小驰离开!请您不要报警!”
黎锦秀微微蹙眉,移开目光,看了一眼一脸不忿的季云驰。如果原微能管得住季云驰,他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给孩子的监护人打电话。”黎锦秀说道。
原微愣了一下,犹豫地说道:“……小驰的爸爸……很忙……”
黎锦秀打断他的话,又说:“给他的母亲打电话。”
“他妈妈……”原微十分为难。
饶是黎锦秀脾气再好都有点没耐心了,他刚想让身旁的易穹苍给赵宁宁打电话,易穹苍便递了一只手机过来:“黎总,赵宁宁主任的电话。”
黎锦秀接过手机,而车外的原微也听到了那个名字,拘谨地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赵宁宁在电话那头问黎锦秀道:“小黎,真不好意思,云驰过来找你了吗?”
“是的,赵阿姨,要不要我找人将他们送过去?”
“他们?”赵宁宁有些紧张,“还有云驰的朋友吗?他在外面交了些不叁不四的朋友,一出门就厮混好几天,我昨天晚上才把他找回来。”
“不是,是……”黎锦秀看了一眼原微,“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赵宁宁松了口气,语气带上了几分冷意:“是原微,他爸爸的人。”
“那我直接让他将季云驰带到您那儿?”黎锦秀问道。
赵宁宁却说:“原微管不住云驰,现在,云驰也不愿意回我这里。”
“云驰今天之所以跑出来,是因为……他在我家里发现了我和他爸的离婚证,说起来都是家丑,其实,我跟季听潮九年前就离婚了。”
黎锦秀之前只知道赵宁宁和季听潮分居多年,现在才知道原来赵宁宁和季听潮的婚姻事实早就不存在了。
黎锦秀没作声,赵宁宁继续说道:“小黎,我知道季听潮之前对你做的事情,你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忙我照看云驰两天,季听潮那边我来解决。”
“赵阿姨,我也没带过小孩。”黎锦秀依旧想要拒绝。
赵宁宁轻叹了一声:“我了解,但阿姨现在也是没办法了。云驰姓季,从小养在季听潮身边,和我不怎么亲密,我那时候也年轻,觉得生了孩子已经算对得起他和季听潮,便忙着自己的事业去了,现在才发现云驰变成了这样……唉。”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季云驰变成这样,这么多年下来赵宁宁真的没发现么?但赵宁宁的语气总让黎锦秀想起黎翰永和沉蓓偶尔流露出的对他的遗憾,黎锦秀又觉得不忍心。
“好吧,赵阿姨。”
黎锦秀将季云驰带回了家,附带死活不愿意离开的原微。
这一次,季云驰没有上一次那么冲动,他始终沉默着,低着头,嘴角抿起,仿佛在与这个世界角力。
黎锦秀没有兴趣跟叛逆期的小孩子谈天,只是吩咐阿姨加了几个菜,然后请原微和季云驰坐下。樊赤云站在黎锦秀的身后,而易穹苍坐在黎锦秀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单人沙发上,默默地注视着黎锦秀和其他人。
“原科长,季云驰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你最好离开。”黎锦秀直截了当地,“您应该清楚,季书记对我有一些不愉快的看法。”
原微脸色有些尴尬:“我知道……”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位银承的黎总知道他和季听潮的关系,也知道他应该了解季听潮在对黎锦秀暗中做手脚。
“……但我不放心小驰。”
“呵。”
季云驰嗤笑出声,原微的脸色发白。
黎锦秀的本意并不是嘲讽原微,而是考虑到原微和季听潮之间如事实婚姻一般的关系。黎锦秀留下季云驰是因为赵宁宁的托付,可他为什么留下原微?
且不论原微会不会听从季听潮的意思在黎锦秀家里做什么,万一原微出了什么事,季听潮会放过黎锦秀吗?从之前的资料来看,季听潮几乎是一手保着原微的事业和人生,让原微一个出生不高的普通人顺风顺水且不太引人注目地跨越了阶级,可想而知,季听潮为了原微在背后出头了不知道多少次,又精心地为原微准备了适合原微的路径和岗位,让他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或者因为能力跟不上而被攻讦。
从这方面来说,季听潮堪比精准扶贫的扶贫干部。
这或许是真爱吧,黎锦秀也不太明白。
“原科长,您可能不了解,季云驰的妈妈赵主任是我姥姥曾经还在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她作为监护人将季云驰托付给我,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做什么伤害季云驰的事情。”黎锦秀平静地注视着原微,“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你也可以让季云驰的另一个监护人来接走他。”
他不管原微和季听潮的关系,只认监护人。
听着这话,原微有几分无助地看向季云驰:“小驰……”
季云驰带着些许厌恶侧过头:“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这时,黎锦秀跟樊赤云递了个眼神,樊赤云走到原微身边,微微躬身,伸出手:“请,原科长。”
原微只能起身离开。
出于礼貌,黎锦秀将他送到了门口,原微拘谨又瑟缩地低着头,说道:“黎总,我知道季书记和您有些误会,还希望您不要迁怒小驰,季书记那边其实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了,还有那天晚上的时候,小驰也只是一时冲动,他还小,只有十六岁,他不是坏孩子……”
黎锦秀有些哑口无言。
他以为自己之前说的应该已经够明白了,季云驰是赵宁宁托付给他的,他不会也不可能因为季听潮迁怒季云驰,原微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是想到原微应该照顾了季云驰很多年,他这么关心季云驰也是理所应当,黎锦秀略带无奈地说道:“原科长不必担心。”
“好吧,谢谢你。”原微低头道谢。
一个保镖准备送原微下楼,黎锦秀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原科长,你有季云驰的课程表吗?”
“……有,可是小驰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
“没关系,我让他在家自习,给他找点事做。”
黎锦秀让易穹苍过来,吩咐道:“你跟原科长交接一下,然后按照课程买几本习题册。”
“好,老板你先进去,我来。”
等黎锦秀离开,易穹苍取出工作用的手机,加了原微的微信。
原微知道黎锦秀的安排的确对季云驰来说更好,忙不迭地将季云驰的课程表发了过去,易穹苍看着课程的名字,问道:“季云驰哪几门成绩差?”
“……这个……噢,对了,我有小驰之前的成绩单。”
原微又将季云驰之前的成绩单发了过来。
四十指连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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