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莫名地,多年前君卿说过的话忽在脑中响起:“世间之事,不过贪嗔痴妄,当下的苦痛只是一时,最终一切都将化为尘埃,我们各人也当如浮尘,天上地下,随它而去便罢。”
“我做不到,”我望着佛像紧闭的眼,轻声说,“阿卿,我做不到。”
第一道晨光穿透窗棱照入殿中时,屋顶上传来一道细微声响,这是柳二的信号,告诉我时辰到了,王府送亲的队伍已经上路。
我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低头看地上的人:“你问我娘为何那样狠毒,她爱上一个男人,心甘情愿怀了他的孩子,满心欢喜等着要嫁给他,最终却遭遇杀身之祸,她眼睁睁看着孩子离她而去,九死一生活下来,可她爱着的那个男人,却很快与旁人成了亲。”
她默然抬起头。
我面无表情:“对一个女人愧疚自责,却还能娶另一个女人为妻,你以为,我娘为何那样狠?你以为,你是无辜的吗?”
她缓缓睁大眼,半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就因为你们这对乱伦兄妹,就因为那狗屁的世家之交,慕星楼才不得不娶你,从头到尾,你都是一个自以为无辜的伥鬼,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娘?”
她似是痴傻了一般,张着嘴,愣愣看我。
我单膝跪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我的眼睛:“苏夜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那把琴?绮望是我爹给我娘的聘礼,你为什么要找它,还想毁了它?你都知道什么?”
“绮望,绮望……”
她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却露出了微笑,似是整个人忽然柔和下来,又仿佛是将我当做了记忆中的什么人,嗓音也是轻轻柔柔地:“我知道,我知道绮望……那是慕哥哥费尽心思得来的琴,他说那是要送给华婴的礼物,他想快一点送给她,可是未婚夫妻是不得相见的,所以他把绮望交给了一个很信任的人,让那个人带去蝴蝶谷,他说华婴若是看到琴,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指骨倏然收紧,掌下的人痛呼出声。我用力捏着她的下颌骨,几乎要将她的下巴卸下来。
这一刻,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再说一遍,他把琴交给了谁?”
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眼前的女人满面泪痕,张着嘴挣扎:“我、不知道……”
无数支离破碎的话语在脑中无声归拢,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我抬手按住额角,缓缓起身,身后有人适时地扶住我的肩膀。
“花花?”是小白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
我的心头蓦然一松:“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殿门重新打开,晨光一拥而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卸去了伪装的黑衣卫整齐分立在两侧。
小白低声道:“该走了。”
第一百零一章
竹林外,官道旁,一家挂了闭店招牌的客栈门前,小小的雪字幡旗迎风摇荡。一名黑衣卫上前敲门,敲击声疾徐有致,这是雪域山庄特殊的暗号。
门打开,我踏步而入,一众人纷纷跪地行礼,我摆了摆手,侧头问客栈掌柜:“人呢?”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楼上吱呀一声,片刻,一名盛装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我看着她走下楼梯,走到我的面前,俯身行礼:“教主。”
我盯着她的脸,低低嗯了一声。
小白也端详着女子的面庞,半晌,赞叹一句:“这人皮面具做得当真精巧,不枉我花了那么大价钱。”
我注视着女子眼下那颗灵动如活过来一般的红痣,心想,的确是栩栩如生——眼前的这张脸,同苏夜来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方才这女子的一举一动,眉眼神态,竟也和苏夜来有九成相似。
此人是南阳王妃的贴身侍女,谁也想不到,这个侍女竟是阿莹的奶娘在多年前就安插到苏夜来身边的,终究在这个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
两名黑衣卫将一个红漆木箱抬进来,箱盖打开,我微微侧身,让那女子看个清楚。
昏迷的苏夜来躺在箱底,面色惨白如死去了一般,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着这个人还活着。
“她服了我教的秘药,此药最长可令人昏睡七日不醒。”
女子点点头,目光仔仔细细在苏夜来脸上看过一遍,随即神色微微一松,对我颔首道:“奴婢替郡主谢过教主。”
我勾一勾嘴角,不咸不淡道:“买卖而已,不必客气。”
若不是阿莹坚持,早在踏出寒山寺的那一刻,苏夜来就已经没命了。
她是打开尘封往事的最重要的一步,而时至今日,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不知道的那些也没兴趣知道,留她实在没有必要,搞不好还会出现什么意外,反倒毁了我最后的棋。
可这些跟阿莹是讲不通的。
“她怎么死都行,唯独不能以王妃的身份死。”她是这么说的。
对此我不能理解,左右都是要死,何必计较她怎么死,以什么身份死?小白更不理解,他觉得这个郡主脑子有病,纯属没事找事,而我竟然还答应了这个脑子有病的,令他十分惊疑,毕竟常言道磨蹭一时悔恨一世,多少人被对手反杀就是因为关键时刻磨蹭了那么一小下,并且雪域山庄律令第一条就是禁止磨蹭。
直到再三确认我不是看上阿莹更不是对苏夜来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后,小白才勉为其难表示配合,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好玩,比如我告诉他我们要找到全江湖做人皮面具做得最好的人,于是他兴冲冲去找,兴冲冲找到,兴冲冲将人威逼利诱收归教中。
第2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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