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帕伊叹了口气，双手拖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嘀咕道。
    “我作证……这家伙都快成那家伙的复读机了。”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小鱼对楚光的尊敬，那种感情大概和自己对方法博士的敬意类似。
    人对于拯救过自己的人难免会产生依赖的感情，101号营地的居民们将101号避难所的居民称之为先驱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感情。
    但她可不会整天把方法博士说过什么挂嘴上。
    从小鱼开心的脸上挪开了视线，艾丽莎双手握住了桌上的茶杯，看着水面中倒影的自己，心中忽然莫名轻轻的揪紧。
    她想起了最近收到的那些来自家乡的信。
    听工友会的大伙儿说，洛维特的妻子最近又怀上了，那个长着络腮胡的木匠整天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是炫耀这事儿。
    乔伊团长关切地询问了她的近况，尤其是生活方面，包括习不习惯，西洲市是否安全等等。
    虽然没有在信中明说，但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他也想把自己的孩子送来101号营地学习，只是对巨壁之外的废土还存在着一些顾虑。
    沃菲特大哥也给她写了信，并且终于不再念叨着什么家族和荣誉，将生活的重心慢慢放回了家庭上。
    从曾经的老管家的来信中她得知，自打她辞去职务之后，沃菲特便老老实实地找了个会计的工作，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至于她的父亲墨尔文，目前正在巨石城公立图书馆上班，负责整理巨石城过去两个世纪的历史。
    她的母亲除了偶尔会念叨着基修的名字默默流泪，但基本上已经从那场变故中走了出来。
    无论是曙光城还是巨石城的居民，大多都过上了他们理想中的生活。
    哪怕不是理想中的生活，也大多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开始，和旧时代做了彻底的告别。
    包括她自己。
    然而唯独那个人。
    似乎从来都没停下过……
    ……
    “我很意外。”
    101号避难所构筑的虚拟世界，一座门面和装潢都很朴素的咖啡厅坐落在熙熙攘攘街道的一角。
    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楚光，坐在橱窗旁边座位上的方法博士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感慨。
    坐在了他的对面，楚光打趣地说道。
    “意外什么？”
    “当然是外面的变化，”方法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当初我出于兴趣埋下的种子，没想到在你的手上焕发了新芽。”
    虽然101号营地并不单独作为一座聚居地而存在，而是类似于比斯特镇那种具有特殊战略意义的直辖区划，但这座“事实上的聚居地”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却是丝毫不亚于联盟的五座聚居地。
    截止到目前，有将近3000名技术人员与准技术人员，以全日制、非全日制学员的身份在101号营地学习，协助101号营地的学者和专家从事理学、工学、社会学等多领域的研究。
    这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躲在下水道里的科学考察站。
    在联盟给予的物资、人力、安全等等一系列资源的支持下，101号营地很快将他们从101号避难所那里接收到的知识转化成了肉眼可见的成果，在地表上新建了一座座专门的研究设施。
    这其中包括从损坏碳基电路板中回收技术资料的电子分析实验室，也包括顶着大锅从外层空间搜寻可利用数据的卫星追踪站。
    联盟科考团在当地也设有工作站，开拓城搜集到的高科技残骸大多都会送到这里进行分类。
    除此之外，当地不少研究设施还与黎明城工业区的工厂存在广泛的技术合作。小到特高压电网的变压器，大到一号坦克的装甲钢，都有101号营地研究人员的身影。
    一如当年团结在战后重建委员会旗帜之下的生产部、技术部和防务部一样，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
    而这一切。
    方法都看在眼里。
    从前辈那儿得到肯定的评价，楚光心中还是挺开心的，虽然也只是宠辱不惊的笑了笑。
    想到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他心中微微一动，用随意的口吻说道。
    “我在企业那边发现了将思维移植到ai核心中的技术，这个过程就像给电脑插上u盘那么简单，我们用那个技术拯救了一个叫赵茵茵的小姑娘，她现在正在奇点城协助仿生人帮助当地人过上新的生活。”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都能从这里出来。”
    虽然抛出橄榄枝的楚光其实也没抱很大期望，然而眼前这家伙对摆烂的执着仍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双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心动，那家伙似乎已经做好了将101号避难所聚变堆熄灭的那一天作为自己寿命的终点。
    不过让楚光稍有些意外的是，这家伙虽然对自己抛出的橄榄枝毫不心动，但在听到奇点城这个词的时候，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那是对某件很久很久以前事情的回忆。
    那回忆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地惆怅。
    “奇点城……”
    轻轻咀嚼着这个词，他忽然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看向楚光。
    “你在那里见过一个叫赵飞宇的人吗？”
    楚光微微愣了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皱着眉头说道。
    “那个人似乎一个世纪前就死了，我在一个叫尤尔的研究员的记忆中见过他。”
    方法沉默了很久，忽然松弛了握紧扶手的双手，同时也放松了绷紧的肩膀和脸上的笑容。
    “是么……抱歉我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和平的日子过的太久很容易忘记外面已经过了多少年。”
    楚光没有在意，只是好奇地抬了下眉毛。
    “他是你的熟人？”
    方法没有隐瞒，轻轻点了下头，语气随意地说道。
    “有过一面之缘，他在‘放射性物质的生物学途径解决方案’这一研究方向上成果斐然，学院有很多人对他的研究感兴趣，包括我自己就曾两次邀请他前往大裂谷，一次是在废土纪元早些年的时候，一次是在战后重建委员会逐渐走向命运终点的那几年。”
    这儿的学院，指的应该是过去那个松散的学术机构，而不是现在那个由结论博士领导的组织。
    楚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两次拒绝了你的邀请。”
    方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的，他更希望在奇点城帮助那儿的幸存者……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选择，只是出于个人的兴趣，偶尔会做一些‘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包括邀请你来这里陪我。”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当初的邀请如今仍然有效。
    即便他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
    看着那双“早有预料”的眼睛，楚光淡淡笑了笑。
    “包括成立‘学院’吗？”
    方法略加思索了一会儿，洒脱地笑着说道。
    “我确实和师兄们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包括为战后重建委员会建立技术回收体系，不过你可能搞错了，‘学院’并不是我成立的，严格来讲那是我亲爱的导师留下的遗产。”
    楚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没有往深处想太多，毕竟这和他们今天的讨论没有任何关系。
    他想了解的是“火炬”和“圣域”。
    只有了解敌人，才能更好的打败敌人。
    如今南方正在发生的灾祸，一切线索都追溯到了那个最初的地方——117号避难所。
    那里是“火炬们”启程的地方。
    见眼前这个男人一直没有提起约自己见面的目的，只是拉着自己漫无目的东拉西扯，楚光不再浪费时间寒暄，主动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117号避难所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似乎没想到楚光会突然提起那么遥远的事情，方法博士略微意外地抬了下眉毛。
    “你不是回收了赛文·维拉德的管理者日志了吗？上面难道没有写吗？”
    “我想知道的是没有写在管理者日志上的内容。”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楚光继续说道。
    “那群起义者在离开避难所之后将自己的思维上传到了‘圣域’，借助废土客的手在南边散播瘟疫，肆无忌惮地屠杀，并美其名曰‘光荣的进化’。”
    “如果是出现了一个疯子，我会认为是那个人的脑袋出了问题，但一群人都疯的如此彻底，我只能怀疑117号避难所本身就是一座疯人院——要么它收容了一群疯子，要么它在有计划的培养疯子。”
    方法意外地看着楚光，愣住了许久。
    那表情既像是在诧异117号避难所的后人在废土上的所作所为，也像是在诧异他那过于惊世骇俗的推断。
    不过——
    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很多年前有人得出过和你类似的结论，他认为‘避难所计划’其实存在两个版本。”
    楚光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这么推测的，而且在锦川行省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见楚光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方法便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没错，一方面拥有特定编号的避难所，通过执行既定的庇护程序，将一部分人从糟糕的现在送去未来。而另一方面，所有避难所又作为一个联合的整体，履行对整个文明的庇护义务，而这也是避难所计划设立的初衷。”
    “两个义务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冲突的，毕竟人是文明的载体，送一些聪明人去未来确实有助于废土的重建，但退一万步的假如……后人稍微走了一些弯路，比如为了活下去开始吃人，而我们将威力强大的知识交到了他们的手上，那避难所计划就失去意义了，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确实。”楚光点了下头。
    这种情况在废土上并不罕见，甚至于相当的普遍。
    而且会走弯路的何止是废土客，就连避难所自己都很难保证，闭着眼睛能走一条直路出来。
    无论是火炬教会还是启蒙会都证明了这一点。
    他仅仅只是觉得。
    这未免有些太多了点。
    方法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不过那个人的看法，和你今天说的稍微有一点点区别，他认为避难所计划确实存在两个‘版本’，但并不认为第二个版本是在人为制造麻烦，而是恰好相反……他认为‘第二个版本’正是用来解决我之前提到的那些问题的‘纠错机制’。”
    楚光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