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却是笑嘻嘻地道:“臣和陛下一样,也是宅心仁厚,后头的话,不便说,怕说了……良心不安。”
朱棣冷笑:“这样说来,发粮之前,还得干一件事了?”
张安世道:“陛下圣明,想来只有让有司去查一查。”
朱棣摇头:“等朝廷派了人去查,那等搜罗了罪证,明正典刑,还不知要多久,哎……朕终于明白太祖高皇帝了。”
最后这句话带着些感慨,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安世的心却好像是小鹿乱撞,他总觉得……好像会有可怕的事会发生。
朱棣随即道:“无论如何,有了这批粮食,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说罢,朱棣便站了起来,道:“这里,你们就不必守着了,朕会命纪纲派锦衣卫来。”
顿了顿,朱棣温和地道:“擅自在京城放炮,可是万死之罪,这一次,就当你无知,不追究你了,但有下一次,就不会轻饶了。”
张安世一脸尴尬,自是忙道:“是。”
朱棣说着,叫了亦失哈来。
亦失哈躬身听命。
朱棣道:“其一:命缇骑星夜赶去松江、苏州二府,此二府知府,立杀之!”
亦失哈打了个寒颤。
朱棣又道:“所有涉灾县令,也尽杀之。”
“奴……奴婢遵旨。”
朱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气势汹汹的样子,他的眼神甚至是温和的,娓娓动听地继续道:“任周寿为新任苏州知府、徐闻为松江知府,其余诸县县令,由本县县丞充任,上任之后,开仓放粮,若再有沈家之事,便再尽杀之!”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亦失哈也只能老实地道:“奴婢遵旨。”
张安世在旁听得眼皮子直跳。
张安世此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朱棣方才所感慨的那句话。
这是够狠的啊,毕竟这么多的知府和县令,张安世绝对相信,这其中肯定有几个是被冤枉的。
只不过……朱棣已经不在乎了,灾情紧急,若是不杀,换一换血,等慢慢地去调查,只怕到了来年开春,才勉强能议罪,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那许多的百姓们,也已死绝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用太祖高皇帝的办法吧,已经不在乎谁贪谁廉,现在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就统统都去死吧。
而新上任的这些人,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说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但是至少在这个冬天,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拼命赈济。
朱棣没理张安世,只哼了一声:“带着那三个小子,赶紧滚蛋。”
“噢。”张安世小鸡啄米的点头,像一只温顺的鹌鹑一样:“臣这就走。”
他如蒙大赦一般,火速带人跑路。
以至于丘松那小子有点傻,还是被朱勇拖拽着跑的。
一下子,四人不见踪影。
朱棣则在库中,捡起了张安世案头上的那本《春秋》,看了看,又投掷在地,嘟囔道:“还他娘的《春秋》!”
……
张安世老实了,直接在家里躲了两天,似乎觉得风头过去了,这才慢慢开始活动。
而另一边,一桩婚事,却开始有了眉目。
魏国公之女徐静怡初长成,已到了婚嫁的年龄。
汉王朱高煦张罗着姻亲的事,几乎每日都往宫里和魏国公跑。
徐皇后自然对自己的侄女儿的婚事极为上心,她的兄长是个倔脾气,宁愿被圈禁,也绝不向朱棣低头。
这侄子和侄女,反而更得徐皇后的怜爱了。
朱高煦不提还好,一提,徐皇后起心动念之下,自然也就跑去和朱棣商议。
朱棣听到这个,乐了:“那孩子很乖巧,确实要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她爹不懂事,咱们却不能不晓事,这是大事,总而言之,无论静怡要嫁谁,朕这边……都要大操大办,不能让孩子冷了心。”
徐皇后温和地笑着道:“是啊,我那兄长……哎……无论怎么说,也不能教孩子吃了亏,这事还是高煦提起来的,他不提,臣妾还没想到静怡已是长大成人了呢。”
说话间,她的眼里透着忧愁和欣喜,一方面,魏国公的事,本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徐达的几个子女,本来一直和睦,却因为靖难之役,发生了巨大的分歧,以至于现在……兄妹反目。
而另一方面,她欣喜的是自己侄女已长大成人,将来也要嫁做人妇了,自己这个做姑母的,自当竭尽全力。
朱棣听到朱高煦也为了魏国公之女徐静怡上心,禁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个家伙,虽然平日里不着调,可总算还有几分良心,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兄弟姐妹的。”
朱棣很欣慰,龙颜大悦。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正因为如此,在经历了靖难之役后,他更加明白全家和睦的重要,朱棣这辈子别的不担心,唯独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反目,等到百年之后,又闹出兄弟相杀的戏码,真到了那个时候,该有多锥心。
而朱高煦对于自己妹子的关心,让朱棣看到了朱高煦温情的一面,朱棣就希望……儿子们能少一些争抢,多一些兄友弟恭。
朱棣便关切地道:“现在可有人选了吗?”
“司礼监举荐了几个,还有汉王也举荐了一个,说此人经天纬地,相貌堂堂,是不世出的人才,这事,臣妾可不敢怠慢,便命司礼监的人,一一去瞧瞧,选一个品行和相貌都是俱佳的。”
说到这里,徐皇后眼里泛起了泪花:“可怜臣妾那兄长,总是固执,如若不然,这必是该他管的事。如今孩儿们都没人照料,我这做妹子的,若是再不看顾着这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棣便宽慰她道:“他性子像你父亲,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婚嫁是大喜的事,你哭什么呢?该高兴才是。”
“是。”
朱棣又道“这一次,要操办得漂漂亮亮,徐公当初被朝廷追赠为中山王,那么就照着亲王之女下嫁的规格来办吧,务求体面,定国公府城那边,也要抽调命妇来,等选定了乘龙快婿,就将那乘龙快婿叫进宫里来,朕要好好看看,朕将静怡,当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的。要让全天下人都晓得,朕对魏国公府端无成见。”
徐皇后心里很是触动,擦拭了泪,便道:“臣妾多谢陛下。”
朱棣大笑:“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
另一边,司礼监太监崔顺通火速去考察,他连见了几个司礼监这边推举的男子,这些人,无论是家世和相貌都是俱佳的,倒是一时难以决定。
这是大事,崔顺通可不敢怠慢,若是出了岔子,自己就死定了。
他晓得徐家人在陛下和徐皇后心里的分量,一点都马虎不得。
最后,他来到了汉王府。
汉王很亲昵地带他入府。
崔顺通受宠若惊地道:“王爷,您推举的那少年,在何处?”
“啊……不就在这吗?”朱高煦显得有些不高兴。
崔顺通这才瞥了一眼一直站在朱高煦身边的人一眼,猛地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少年呀,这少年只怕……有点早熟……或者说……熟透了。
至于相貌……呃……
崔顺通看着郭德纲,见他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肤色略有一些黑,脸上有点麻子,牙……有点黑……
就这?
崔顺通不禁干笑道:“殿下,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崔顺通的样子,朱高煦勃然大怒:“让本王不高兴的话,就不要讲,否则本王脾气起来,便宰了他。”
崔顺通:“……”
其实这个时候,郭德纲已经吓尿了。
最近跟在朱高煦的身边,总有尿意,每日跟过山车一样,他很想张口说点啥,可话没出口,却又怯生生地看朱高煦一眼,生生将这些话吞回去。
此时,只见朱高煦道:“你说罢,本王这位兄弟成不成?”
朱高煦绷着脸,带着几分威胁。
崔顺通硬着头皮道:“成倒也成,只是……”
朱高煦便立即瞪着崔顺通,冷笑道:“只是不合你的心思!混账,到底是我家妹子下嫁,还是你这阉货下嫁?我家的事,还轮得到你品评吗?”
“啊……这……”
朱高煦道:“算啦,今日本王就摊牌了吧,你来,本王有话和你说。”
崔顺通陪笑,凑着朱高煦身边。
朱高煦压低声音道:“实不瞒你,你别看我这兄弟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陛下和母后,都将他当作至宝来看待的,本王自己亲爹亲娘是什么心思,难道本王会不知吗?依本王看,你也不必多跑了,司礼监就给本王填上我这兄弟,但凡选了其他人,本王都剐了你。”
崔顺通听的云里雾里,好像听到了一点啥,细细咀嚼,又好像啥都没听懂。
不过宫里的人,做事当然要谨慎,崔顺通便道:“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和娘娘本就属意此人?”
“当然,何止是属意,父皇心心念念的就是他。”朱高煦道:“当然,这些现在不能提,你晓得帝心难测吧,就算父皇属意,却也绝不喜你们这些阉货私下揣摩的。”
崔顺通又抬头看一眼远处佝偻着站着如奴仆的郭德刚,很为难的样子:“可是殿下,奴婢觉得……”
“你懂个鸟!”朱高煦恼怒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本王若不是熟知父皇的心思,怎会举荐郭德刚?你以为本王是傻瓜吗?”
崔顺通一想,这倒是很有道理。
汉王一定是知道一些他不能知道的东西,如若不然,难道还敢拿魏国公之女的婚事开涮?
崔顺通想了想,既然天家这边已有属意的人选,现在不过是走走过场,自己凑个什么热闹呢!
“那……殿下,奴婢该咋说?”
朱高煦便道:“别急,咱们一个个来,你的册子呢?”
崔顺通取出册子,这里头记录着几个候选者的籍贯、姓名、八字还有品行、相貌之类。
朱高煦道:“本王来说,你来填。”
朱高煦先念了籍贯、八字和姓名。
崔顺通乖乖记下。
朱高煦道:“品行嘛……就照着本王的填,写‘大德’吧。”
“啊……”崔顺通诧异地抬头看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很淡定地道:“本王看人不会错。”
“相貌呢?”崔顺通乖乖填下,继续问。
朱高煦道:“本王瞧他虽不是潘安和宋玉,也算是眉清目秀吧,就写眉清目秀好了。”
崔顺通有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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