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嗔孙新鞭出手,尉迟蓟州传名号,
逞勇张顺刀横腰,尸山血浪显白条!」
这八筹好汉领头,一千八百铁甲水军奋力冲杀,辽军虽然多些,城中街头,又摆布不开大阵,待头前数百人被杀寒了胆,后面一发都溃了下去,倒把金福侍郎卖在了阵前。
这侍郎见事不妙,虚晃一招便要逃走,段三娘哪里肯放他?叫一声:“相好的,待往哪里跑?”脱手便将狼牙棒掷出,呜的一声,正中金福侍郎背心,打得盔甲碎裂,吐血扑街。
段三娘杀红了眼,怕他不死,纵身一跃,就空中将盾牌塞在脚下,使出一招“天外流星”的绝技!
她小二百斤的身躯,加上两重铁甲的分量,带着巨大惯性,踩着铁盾,重重砸在金福侍郎身上,但听扑哧一声,便似一只大脚丫子踩老鼠一般,肉泥鲜血,四下溅射遍地。
真个是:
登州豪客雄威逞,渤海健儿意气骄,辞舟上岸披铁甲,犹能平地卷狂涛!
第540章 丈夫无悔混江龙
段三娘一脚踏死金福侍郎,便是自家兄弟,也自咋舌惊骇。
邹渊脸色大变,拉着侄儿邹润走远几步,扯着耳朵嘱咐道:“你如今看见了,且不说她前夫如何了得,便是她自己又岂是你我惹得起的?她为李俊、张顺出气,尚要踏死敌将,若发现你偷看她换衣服,下场你且自家且想吧。”
邹润面白如纸,几乎要哭了出来,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再不敢了,我也不过是好奇如何能长那等大,才一时晕了头,以后便是请我看……”
话音未落,肩膀吃人重重一拍,扭头一看,入目正是段三娘凶神恶煞大脸。
邹润心中有鬼,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邹渊也吓得飘了一半魂魄去,好在另一半还在体内,勉强挤出苦巴巴笑来:“妹子,邹润其实是个老实人,他决不是有心的……”
段三娘嗔道:“何止他没心,我瞧邹家哥哥你也没有,李俊哥哥要议事,喊你两个几声,头也不带回一回,咦,他这脸色如何见了鬼一般?”
邹润哭着脸叫饶道:“妹子且容我一次,下次再也不敢看了……”
段三娘惊奇道:“不敢看什么?”
邹渊却已反应过来,连忙遮掩道:“妹子不要笑话,他见你踩杀那辽将,吓得几乎尿了裤裆,着实不敢看你杀敌也。”
段三娘吃惊,看向邹润,见他苍白流汗,果然怕极模样,不由好笑道:“你邹家叔侄横行登云山,也是绿林中有名凶徒,一个死人难道也怕?”
邹渊苦着脸道:“死人自然不怕,只是那人死得忒惨些,干屎都滚了一地,岂能不怕?”
段三娘得意道:“哼,他欺负我哥哥们,老娘说要攥出他的干屎,自然言出如山。”
说罢单手提起了邹润,一手扯着邹渊:“休要啰唣了,李俊哥哥还有话说哩。”
走到李俊身前,李俊和张顺先谢段三娘援手之德,段三娘摆手道:“哥哥们休这般说,小妹要立功劳,多承你们水军兄弟肯带挈,小妹自然把各位做我亲哥哥看待!”
李俊几个都没随老曹征淮西,一时也忘了她那亲哥哥段二死得多惨,喜这婆娘豪勇敢战,听她说的亲热,都动容道:“那敢情好,我们也自视你做亲妹子。”
叙完人情,李俊便说正事:“这伙辽兵怕不就是霸州来的那伙,倒是颇为能战,若是寻常宋军,一二万也难敌他,我们人人贯甲,尚且折了一百多弟兄,他若启大军杀来,不是耍子。我等且议一议,要不要退出城去,汇合了武大哥的主力,再做计较。”
顾大嫂第一个叫道:“李俊哥哥,何必涨他人志气,灭俺自家威风?虽折了百把兄弟,也杀了他四五百人,一时岂敢再来?依妹子,关了城门,把大牢里的罪犯尽数放出,再开仓放粮,有敢厮杀的好汉,都与他一件铁甲,便是数万辽狗来攻,又怕他个鸟毛。”
孙新点头道:“我婆娘说的不错。哥哥,吃下肚里的肉,难道还肯吐出?”
李俊本也是个胆子包身的,看他众人都不肯弃城,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依孙新婆娘的话,邹家叔侄、张顺兄弟、解珍兄弟、解宝兄弟,各领三百个兄弟,分守四门,不拘内外,敢近前者杀无赦!”
“孙新两口子,领三百兄弟,就守在这库里,派人四下去喊话,若有受苦汉儿,都来领取粮米,只给够三日吃的,再发他刀枪,让他们取契丹人的头换粮,若有取得五颗契丹男人首级的,与他铁甲一副,编入军中。”
张顺听了,不忍道:“哥哥,这般一来,杀戮必惨,届时百姓们彼此厮杀,岂不要满城流血?”
李俊冷笑道:“又不是我家百姓,正要他满城流血!”
张顺听了不快,摇头道:“武大哥非是好杀的人,他来见了,必要怪你。”
李俊一笑,眼中露出残忍之色:“你却有所不知,这蓟州虽然曾是汉土,已被契丹人占据一百余年,几代人根深蒂固,若不用血肉涂抹,哪里洗得干净?”
说话间,神色愈发狠厉,望着此时还算平静的城池,森然道:“他这城中,汉儿尽有,有几个肯认自己是宋人?为兄这一计,正要教汉儿杀契丹,让他城中百姓间相互离心。杀得契丹多了,契丹人难道不报复?如此一来,这些汉儿既有血债,又有血仇,不怕不死心塌地跟从我。”
众人虽都是谈笑杀人的狠角,听了他这番话,亦不由惊得呆住。
李俊却又一笑,放低声音道:“再者说,没有修罗手段,怎显慈悲心肠?我这里把诸事做得酷毒惨烈,武大哥再来调改,方显出他的仁慈,自然收尽此地人心。他并不是滥好人,纵要怪责我,也不过表面做戏,心中却要念我能干。”
张顺大惊道:“哥哥,若是这般行事,武大哥纵能体谅,你也必要背上荼毒好杀的恶名,小弟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自古酷吏,没人能得善终。”
李俊哈哈一笑,胸膛挺起,掷地有声说道:“贤弟真妇人之见也。我那武植哥哥,身躯虽只五尺,气概却是横绝九州!他们几个跟随时日尚少,倒也罢了,你须从他许久,难道不见他本事?”
他伸手往北一指,满脸眉飞色舞:“金帝阿骨打,一代枭雄,尚对我大哥尊之重之,因不能用,更欲害之,我大哥略施手段,弄他于股掌之上,万里异国来去纵横,连他公主亦拐给了周通!再至扶桑,不过反掌间,便叫他国覆天翻,这等动地惊天手段,怎不叫我辈好汉倾心相随?李俊能随这等人物骥尾,实乃平生造化!”
张顺听了急道:“偏你是真倾心,我便是假意!我何曾说武大哥不奢遮?我只怕你做事太绝,短了自己福禄,却是何苦来哉?”
李俊听罢微笑点头:“你我生死之交,如何不知你是为我好?只是……”
他拍了拍胸前战甲,忽生感慨:“我李俊何许人哉?浔阳江上一介私商,浮沉波涛,苟全衣食,与那草木沙尘何异?”
说之这里,忽然豪情毕现:“幸蒙武大哥赏识,拔我于江湖中,托之以心腹事,尊之爱之,用之重之!昔年豫让有云: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我辈大丈夫,立身处世,只有问心无愧四字,此身既逢明主,为他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辞——莫说背些骂名,纵然有朝一日,他要借我头颅平天下怨气,李俊亦甘之若饴!哈,无论如何,昭昭青史,少不得我‘混江龙’李俊名号!”
他这一番话,吐露胸臆,莫说张顺听得呆了,其余好汉们也自动容不已。
段三娘热血沸腾,把大巴掌一拍,喜道:“噫!不愧是李俊哥哥,这一番话儿,真正说到小妹的心窝窝里,这世间汉子,大都是腌臜蠢材,难得有武大哥这等奢遮人物,若不死心塌地追随他,也枉称了好汉二字。什么狗屁凶名、骂名,我段三娘却不在乎!当年在淮西,人家便称我天魔,却能咬了我鸟去?不杀他个尸骨彻地,我如何权贵滔天?”
顾大嫂见她得意忘形,连忙拉住道:“呸!却又满口胡说,你哪来的鸟给人去咬?”
段三娘这些日子和她处得甚好,听她说起风话,当即反手搂住了她,疯疯癫癫道:“我自同我姐夫借去……”
两个胖大婆娘嘎嘎笑成一团,张顺看得直翻白眼,转正色看向李俊:“罢了,我同你都是浔阳江上好汉,既然哥哥择定了道路,小弟又岂能独善其身?美名骂名,善名恶名,都随哥哥同担!”
说罢大笑一声,带了解珍几个,分赴四门而去。
李俊赞道:“浪里白条!诚是一条铁汉,得他做兄弟,岂不是我前世修来?”
段三娘疯癫道:“我听人说前生冤家,今世兄弟,张顺哥哥前世怕不是你老婆,啧啧,你却好艳福,他这一身雪白皮肉,岂不有的你消受了?”
李俊想一想张顺遍体白肉,情不自禁打个冷战,怒道:“一个女子,满口胡言,成何体统!不要废话了,余下的兄弟,都带了铁甲刀枪,同我去大牢里挑人!”
他那一千八百水军,死伤一百多个,如今死得都堆在房里,只等完事埋葬,伤的也都去捉了大夫来看治。看门、收库的用了一千五,余下百余个人,都随他往牢里去。
却说霸州残兵,仓促败出城去,一直奔到十里外军营里,国舅爷康里定安不料麾下兵马抵不住一干反贼,顿时大怒,把几个低级武将唤来一问,报说占蓟州的反贼有一二万人,尽数穿戴铁甲,为首几个武艺高强,金福侍郎也吃他杀了。
康里定安听说,吃了一惊,唤来叶青侍郎商量道:“俺久闻宋国不时有人起兵造反,先有个淮西王庆,又有个河北田虎,去岁新反了江南方腊,还有个梁山晁盖招兵买马,说不得何时便反了,俺们这方乐土,却无这等大反贼,多不过百十个人小打小闹,如何冒出伙过万的贼寇来?又有铁甲。”
叶青侍郎和金福侍郎乃是义结金兰兄弟,闻听噩耗,痛心疾首,咬牙道:“国舅爷休听那伙丧胆亡八的鳖叫,一二万人马的贼伙,若是真有,岂能默默无闻?至于铁甲,多半是蓟州库里所藏。依末将看,那伙人数至多二三千,只是其中几个领头的,怕是果然好武艺,不然如何杀得金福?”
康里定安是个有勇无谋的人,难得之处却是肯听人谏言,此刻听叶青侍郎说得头头是道,顿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似此说来,如何是好?”
叶青侍郎便道:“此事不可小觑,蓟州库里有大军南征北战的粮草,被他得去,裹挟起数万人又何难?国舅爷虽然并无守土之责,只是我等恰好经过此地,若是不闻不问,异日皇上知道,纵然不责怪,娘娘面上须不好看。”
康里定安闻言恍然大悟,点头连连道:“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似此说来,如何是好?”
叶青侍郎露出狠色:“我等上阵厮杀,虽也紧急,毕竟那里还有大军,我这一二万人,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反而是及时救下府库,必有大功劳,因此末将意思,国舅爷该当机立断,应尽起大军,去剿灭了这股叛军。”
康里定安闻言喜不自胜,把头连点:“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似此说来,本国舅该出兵?”
叶青侍郎点头:“正是如此,不过蓟州到底是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治下,倒该派人去知会他一声,免得他觉得我们狗捉耗子,管他的闲事。”
康里定安连点其头:“不错,不错,言之有理,譬如他在我霸州缴匪,若不来说上一声,我也不免在背后骂他。”
当下派个心腹的亲兵,领了口信,去往盘山报信,自己则整顿人马,准备去抢了蓟州回来。
不说他这里筹备诸般攻城物事,亦不说李俊在牢里,救出了两名了不得的好汉,单说康里定安的亲兵,得了主将令旨,一口气跑到盘山,寻到耶律得重温泉别业,告知了蓟州失陷之事。
耶律得重一听顿时大怒,告诉道:“反贼可恶,趁我雄兵都在宋境,却来蓟州讨野火,转告你家将军,多多有劳他,蓟州府库重要无比,着实不容有失。”
那亲兵应下去了,待他走出,耶律得重身边亲兵中,有个格外老成的——正是之前劝众亲兵不可放了潘巧云,亲手绑了她,又提醒耶律得重穿湿衣服要生病的,此人因为献此计有功,如今做了亲兵队的队长。
这个队长察言观色一番,走出行礼,低声道:“大王,末将有个小小想头,不知说得说不得。”
耶律得重看他一眼,笑道:“阿不赉,你是俺的心腹爱将,有何言语,但说无妨。”
阿不赉嘿嘿一笑,细细说出一番话来。
有道是:兄弟有情浪里白,丈夫无悔混江龙。为闻队长一席话,飞去巧云遇武公!
第541章 水深谁人能把握
耶律得重此前有个亲兵队长,沧州城下突围时,不曾生还,后来见这阿不赉机灵练达,遂提拔他做了队长,住在别业这几日,内外诸事多由他料理,件件都合心意。
尤其是新纳的美人潘巧云,亦有一双识英雄的慧眼,时常在枕上夸阿不赉人才出众,耶律得重愈发看重他。
阿不赉得了允许,这才低声说道:“大王麾下兵马都不在手头,借国舅爷的兵夺回蓟州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此事重在一个‘借’字,若大王安坐屋中,蓟州百姓还道俱是国舅爷的功劳,那等愚昧的世人不免传出流言,道是大王守不住的城池,还要蒙国舅爷夺回,岂不大大有损大王威名?毕竟大王才是蓟州正派的守将啊!”
耶律得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似此说来,如何是好?”
阿不赉阴阴一笑,献策道:“此事极易,大王且去他军中,同国舅爷一道领兵,若下了蓟州,大王是守将,他是客将,守将麾下无兵,借了客将兵马,愈发显得大王行事练达可靠!若是那些反贼竟侥幸守住了城,那自然事国舅爷练兵无方,连一伙反贼都赢不得,也不干大王的责任。”
耶律得重点头连连:“不错,不错,言之有理,左右都是本王占便宜,着实妙哉!哈哈,康里定安那个莽夫,若不是他姐姐入了我皇兄的眼,也配同本王平起平坐?如今也叫他喝本王洗脚水。来人,备马,本王要去率领康里定安收复蓟州。”
阿不赉见计售,心中大喜,暗忖道:这老狗一去,不得十天半月哪里回来?这个别业,岂不便是我的别业?这个巧云,岂不便是我的巧云?
看官听说,这个阿不赉,论身份只是一个亲兵,况且又是个颇能识得轻重的,如何竟敢摸老虎的屁股,弄大王的女人?原来其中,还有一段缘故——
潘巧云那婆娘,跟个贼秃厮混数载,要知这等贼秃,不比那些红尘里讨生活的汉子,他一来不事生产,二来无家小负累,正是身心两闲的人,每日吃饱睡足,兼或打熬身体,岂有不擅战的?也因如此,把那婆娘胃口亦养大了。
前番杨雄屠了贼秃满窝,潘巧云一来吓得滴尿,只怕杨雄找她算账,二来又伤心那贼秃死了,新姘头也不是说找就找的,这些日子却是素得狠了,被御弟大王一沾手,不止死灰复燃,更要野火燎原。
再说那御弟大王,一来有了些年纪,二来方才生过病的,三来是个贵人,都是人家伺候他,哪有伺候人得手段?若同裴贼秃相比,裴贼秃是碗盖了大肉的好饭,他也不过是一小块干馍,非止食之无味,简直越吃越饿。
若还仅仅如此,吃了杨雄一吓唬,面对堂堂王爷的权势,潘巧云本也不敢轻易造次,只是这大王天天念着要生儿子,潘巧云也有心母凭子贵,混一个长治久安,可是同下人们暗暗一打听,不由心中凉透——
府中上一次有人怀孕,还要往前倒数七年,这也罢了,偏偏后来漏了马脚,那孩子乃是马夫的种。
好在心凉之余,倒也得些启发:马夫生得儿子,难道亲兵就生不得?
当下便在亲兵中暗暗比选——这个人儿,英俊精壮还在其次,至关键者,是要机灵稳重,不然弄个嘴大的,到处炫耀卖弄,岂不被他害死?
比来比去,比出个阿不赉。
这阿不赉本是个老成的人,虽也觉得潘巧云诱人,但是再诱人的毒药,也不能往嘴里吞啊。他志向不凡,岂肯平白沾身骚气?
奈何潘巧云是个积年偷汉的,有的是手段,寻个机会,趁御弟大王酣睡,把自己同阿不赉锁进了一个房子,钥匙往肚兜里一丢,声称若不从了她,便叫嚷起来,说阿不赉对她无礼。
阿不赉虽有些急智,当此情形,却也束手无策,只能老老实实去摸钥匙。
从此,潘巧云便时常在枕上夸阿不赉人才出众——有时在阿不赉的枕上,有时在御弟大王的枕上。
阿不赉也因此升官,精神物质双丰收,加上这妇人手段奢遮,阿不赉不由食髓知味,同她如胶似漆起来。
潘巧云见他服了自己,便把计划如实相告:你我的儿子耶律不赉,就是下一任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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