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灵见此情形,心急如焚,若回梁山求援,带了援兵来时,“金剑先生”多半往生,“插翅虎”也必折翅。
可若不回去求援,看着面前宏伟富华的东京汴梁,难道凭自己一个,能从这龙潭虎穴捞出人来?
思忖半天,终究把牙一咬:罢了!梁山兄弟,义薄云天,我马灵既跻身其中,便不能坐视兄弟有难,大不了同他两个共死,也叫世人见我“神驹子”肝胆!
念头打定,昂然入京,同人打听明白,径自往蔡京府上而去。
看官不由要问:啊呀,如何去老蔡府上?莫非皇城司竟在蔡京家中办公?非也非也,这却是马灵苦苦思出的一条计策——
皇城司高手如云,马灵若是自家独闯,必遭镇压,那救人岂不成了送死?于是盘算一番,决定干脆先去擒住蔡京,以他为质,不愁换不出李助、雷横!
按马灵所想,只要蔡京在手,自己把持人质,待那两个走远,自己再图脱身。
后世江湖有个绰号“黑皮”的好汉,百米成绩十二秒五,都敢兵行险着,“拿了就跑”,堂堂“神驹子”日行千里,约等于百米成绩八秒六四,届时一刀枭首蔡京,提头狂奔,谁能追上?
一边盘算一边走,眼见到了蔡京府邸,慢慢解开长长的包袱,提出里面方天画戟,正要跃起杀入,忽然一只大手,一把捉住后颈,径直提入旁边小巷里,马灵大惊,正要放金砖,便听脑后人道:“兄弟,你如何来了东京?”
回头看去,不是旁人,正是“幻魔君”乔道清!
乍见故人,马灵顿时大喜,正要诉说前事,乔道清左右看看,道:“此处不是说话处,随我来!”便带着马灵到了他安身的下处,关了房门,这才让马灵细说因果。
听罢所言,乔道清叹道:“武大哥果然算计细致,李助两个音讯全无,他便猜有可能落入官兵手里,特地令我来打探消息,若是属实,便用两个西军战将交换,却不料出手的是皇城司,若要交换,怕是为难。”
马灵便道出自己算计,擒蔡京为质,去换二人,乔道情思忖一番,摇头道:“你不闻此前武二郎杀朱勔?一个朱勔,手下尚有许多高手效力,何况蔡京这等权倾朝野的巨擘?”
马灵苦笑道:“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既无他法,只得行险一搏!说不定……侥幸成功。”
乔道清摇头道:“李助、雷横是命,你须也是命,便是搏命也不是这等搏法,武大哥既然遣我来京师,此事自然由我担之!当今天子,崇慕道术,我看还是要据此入手,才是上策。你听我说……”
却说汴京皇城之东北,有山曰艮岳:艮者,八卦象形,其象为山,其位东北,岳者,高山也。
艮岳此山,非系天然,乃是当朝官家即位之初,因子嗣艰难,有道士进言,帝王神灵,非形胜不居,而汴梁周围,平皋千里,因此不利,若于京城东北隅,叠石为山,方成多男之祥。
于是自政和七年起,精选南国花石巨岩,运送京师,以垒高山,人造形胜,即艮岳也。
至此时动工已近四年,山势初成,高二三十丈,方圆十数里,虽累得东南破碎,民生艰难,官家犹自兴趣勃勃,誓要造就奇观。
这夜官家方服虎狼药,驰骋妃嫔,正得意际,忽然天摇地动,惊得三寸狂龙,复为蚕茧,不及着衣,滚爬至房外,却见皇宫东北方,无数玄黄之气,滚滚冲天,垒了大半的艮岳剧烈动摇,一块块费尽民力运来的大石,滚滚而落,声如雷震。
这般天威,惊得官家骨软筋酥,一跤坐倒在地,瑟瑟发抖不绝。
正再将尿未尿之时,忽闻半空中有怒喝之音:“呔!大胆妖龙!胆敢摄我大宋国运龙气,真是罪该万死!贫道今日纵使神魂俱灭,也要斩了你这妖龙!”
话音落处,便见滚滚黑云,黄气在下,黑云在上,仿佛天地交战,期间又有巨大龙影,浮沉隐现,龙吟之声,响彻天际,又见剑光如电,划破长空,念咒法音,滚滚如雷。
可怜本朝官家,虽自号“道君皇帝”,此刻也唬得蚕茧抖动,一股股撒出尿来。
不多时,却听一声龙吼,黑云四散,化为倾盆大雨,玄黄之气,复归地下,摇晃不已的艮岳,也渐渐恢复平静。
半空之中,却有一个道人口吐鲜血,高声道:“罢了罢了,若非我道友金剑、白虎二位星君遭了人劫,岂容你这孽畜逃生!”
说罢,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自空中飞坠下来。
赵官家淋在雨中,猛打一个激灵,不愧是人称“聪明皇帝”,便是这般惶恐之际,也从那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故事——
必是不知哪里的一头妖龙,来摄属于他老赵家的什么“国运龙气”,闹得地裂山崩,又是一个得道的真仙,仗义出手,和妖龙大战,可惜他的帮手,什么“金剑星君”、“白虎星君”遭了劫不能来帮忙,以至于这位真仙功败垂成,给那妖龙逃去,自家亦受了重伤……
这时宫中内侍、宫女纷纷跑来,一个个大呼小叫:“哎呀,快扶起圣上。”“小的们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赵官家从容摆摆手,自己爬了起来,妙在这场大雨来得及时,再无人看出他吓尿之事,深沉说道:“莫要大惊小怪,不过是有真人行那降龙伏虎之事,快,替朕宽衣,再宣御医,摆驾艮岳。”
不待他驾临艮岳,蔡京、童贯、杨戬、王黼、梁师成……一干重臣纷纷来到,争相慰问,赵官家满脸兴奋:“此前异象,诸公可见?”
蔡京等都道看见云聚气起,又隐约见有龙影遨游云海,官家大笑,果然都不如自己见多识广!当即把自己猜测的故事说出,一边说,一边已赶到了艮岳园中,果然看见一个道人,四仰八叉,于园中酣睡,周围满地都是落石。
童贯见了,便令御林军去唤醒道人,却被赵官家急忙喝止,亲自下了轿撵,小心翼翼走到道人身旁,见此人长发披散,八字眉、四方口,络腮胡,相貌威风,先自生出几分好感,轻声叫道:“道友,醒来,道友,你没事吧……”
叫不两声,那道人缓缓睁眼,神色陡然一变:“哗!哪里来得一条神龙?”
忙伸手猛揉双眼,定睛细看,露出释然之色:“原来是护身龙气……”随即神情又变,露出惊讶神态:“哎呀,护身龙气?”
自家撑着地面爬起,“惊疑不定”看向赵官家:“龙气护身,莫非阁下竟是当朝天子?”
官家匆匆赶来,也不曾着龙袍,只是平日穿得一身道服,闻言笑道:“道友好眼力,朕便是当今天子。却不知道友从何方来,方才动静,又是因何而起?”
那道人却不答,只是上下看了几眼官家,又看蔡京等人,惊声道:“这般多星君……呵呵,贫道听闻本届人皇来历非凡,今日亲眼见了,方信果然……罢了,也不妨我出力一场。”
这才缓缓说道:“贫道乃是中南山炼气士,修炼八十余年,不履尘凡,近日心血来潮,欲往人间一看,不料方至汴梁不足两日,便见有妖龙大肆吸取国运,陛下须知,国之兴衰,皆在国运厚薄,岂能被那妖龙吸去?”
他这番话,赵佶深信不疑,把自家大腿一拍:“啊哟,怪不得方腊造反,又害得朱勔被杀,原来是有妖龙吸取国运!”
童贯、蔡京等对视一眼,均是半信半疑,半疑是他们老谋深算、见多识广,自然晓得这些神神鬼鬼,多是有心人杜撰,为何半信呢?却是也自见那玄黄之气自下而上激涌,心中隐隐觉得或许那就是国运显化。
道人继续说道:“贫道虽是方外之士,却也是华夏苗裔,岂能不为家国出力?掐指一算,原来此妖龙源自北方,道行却是高深莫测,本要点燃信香,召唤道友相助除魔,不料毫无反应,再一掐算,却是两位道友遭了人劫,也不知是坐了牢,还是被人困在了何处。”
叹口气,道人露出悲愤之色:“时也命也,本来我三个合力,足以诛灭此龙,如今独自出手,虽耗费五十年功力,将妖龙斩伤,却也只是惊走,待它伤愈重来,怕是又有一番摧磨。”
赵官家听得跺脚攥拳,回头高喝道:“去查!到底是哪处州府,狱中误陷了得道高人!”
又看向道人:“道友,不知那两位道友,叫做何名?朕也好派人查访。”
道人道:“俗名我却不知,只是一个道号金剑先生,有一身超卓剑术,一个道号白虎星君,是个壮汉,使得好刀法。他两个恰逢人劫,一身道行本事却是使不出,不然也不会遭凡人捉拿。”
赵官家连连点头,立刻吩咐遍搜天下,要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儿,困了高人在狱,以至于险些坏了大宋国运。
道人听闻,行礼称谢:“若是如此,贫道多谢人皇,此间事情已了,那妖龙三五载内伤势难愈,贫道便先告辞了。”
说罢口中念咒,身体缓缓飘起在空中,便似要乘风而去一般。
童贯众人见他真个飞起,都是一惊,始知此人真个身怀异术。
赵官家见了大急,跳起脚一拽,恰好拽着道人裤脚,那道人缓缓落下,露出无奈之色:“天子出手,重如泰山,却是破了贫道术法。”
赵官家不知他那都是幻术,还道自己这道君皇帝真个有擒天踏地威风,喜得哈哈大笑,就是拉住道人手道:“道友连姓名也不肯留,便要离去么?你替朕立下这般大功,若酒也不招待一杯,天下道友仙家,岂不都说寡人刻薄?”
童贯趁机讨好,笑道:“是啊,真人,可留姓名。”
那道人露出无奈神色道:“姓名一留,又添无穷因果……也罢,人皇一番厚意,终究不好辜负,贫道姓……郭,名……京。”
他不敢报出本名,顺口捏造,心想我在城郭之中,又是京师,便叫个郭京吧。
官家大喜道:“原来是郭京道友!快快快,令人传宴,朕要亲自款待郭道友!还有那两位金剑、白虎星君,速速找了出来,让他们和郭道友团聚也!”
有分教:神驹千里赴汴梁,义气深重气堂堂。却有魔君多策略,且携剑虎入朝堂。
第527章 怜子如何不丈夫
这个自称郭京的,除了“幻魔君”乔道清,更有何人?
他同马灵两个,虽然都是一身术法,毕竟不是神仙,皇城司中卧虎藏龙,凭他区区两人,如何救得出兄弟?
故此设下此计:先由马灵以土灵珠之力,催动地脉,显化玄黄;再由乔道清施展三昧神水法,呼云唤雨;又是马灵催动金砖,模仿剑光;再是乔道清使摄物点灵之术,招来龙王庙里泥塑龙像,冒充妖龙……
最后更把出当年走江湖的本事,装神弄鬼、自言自语,这才造就一幕视听盛宴。
他这一计,正是吃准了赵官家性情浪漫,崇仙慕道,又把两人本事施展的淋漓尽致。
马灵收回土灵珠后,当即离了皇城,回到下处。
次日养足精神,溜达出来,满城已然传遍:北国妖龙偷摄大宋国运龙气,以至东南动摇,方腊造反,虽有童大帅挥师荡平,国运泄露不觉,异日必有奇灾。
幸有中南山练气士郭京,感于当今天子德行仁厚,下山除妖,驱那妖龙北逃,立下不世之功,被官家御口亲封为“护国威灵显祐真人”,留他永驻东京,护持万民。
马灵大笑一回,去到皇城司外窥伺,晌午时分,数百人鼓瑟吹笙,香花铺路,拥着一架云辇前来,车架上乔道清仙风道骨,亲自入皇城司,接出李助、雷横二人。
这两个一个久走江湖,能掐会算,一个奸猾县吏,见多识广,正是响鼓不用重锤,见乔道清光明正大来接,声息都不必通,三言两语,便接上了话茬,天衣无缝。
可怜葵向阳,本待养好伤势再细细拷问,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马灵晓得计售,也不同他三个相见,按早先所议,径自出城,直奔青州寻曹操,告知乔道清“一箭双雕”之策:救下李雷后,顺势留在汴京为道官,以充内应。
曹操听他说完,纵声长笑,乔道清此计因地制宜,端的高明,不惟救护得兄弟们无恙,更是直接在赵佶身边插了颗钉子,如此一来,诸事周旋却又便利许多。
留马灵歇整数日,便请他回返梁山,要安道全不惜工本,配置那等燥而不烈、有助持久的丹药,送去乔道清处,助他进一步争夺圣宠,配完药后,便请安道全青州听用。
八月,安道全如约而至。
七八日后,玉藻前临盆,比预产日期早了十余日。
起初众人还不大在意,以为有安道全、王婆二人,生个孩子不过手拿把掐,谁料却是平生波折!
原来玉藻前年纪既幼,身姿又娇小,骨盆相对也显狭窄,若要顺产,本就不易,偏偏怀胎期间,滋补过甚,腹中胎儿长得极大,小鸡孵大蛋,越发难下。
院中等待的众人,起初还满脸期待神色,随着时间过去,见产妇声声哀叫,始终不绝,都渐渐收起笑容,一个个屏息凝神,目光惶恐。
安道全眉头紧皱,一碗碗汤药送入,却如扬汤止沸,不见其成,又过不久,王婆的声音也渐渐慌乱起来,最后甚至带了哭腔,显然这婆子也有些慌了手脚。
玉藻前的嘶喊声,反而低了下去,仿佛是耗尽了力气。
老曹披件轻薄葛衫,犹觉燥热难耐,一把扯开胸怀,胸口遍布黄豆大汗珠,紧紧攥了双拳,额上青筋,一根一根暴起。
又过一刻,王婆浑身汗透,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哭叫道:“武大官人,夫人们,玉夫人、玉夫人怕是不好了,大官人要、要做决断,真个难时,保大还是保小?”
没生过孩子的看官不禁要问,怎么叫做保大保小呢?若在宋朝,保大便要折断婴儿骨头,甚至残毁身体,以便取出,若是保小,则直接剖腹取子,那时产妇多半熬不到缝合,便要气绝。
因此“保大保小”四个字,便如一道鬼门关,女人,孩子,必须扔进去一个。
老曹目光陡然凶狠起来,似乎饿虎,直欲择人而噬,紧紧咬着牙关,不说一字。
王婆被他目光一逼,几乎软倒,也多亏这婆子见多识广,此刻强自支撑,哀声哭道:“大官人,婆子无能,只是若不早做决断,怕是大小都要难保。”
老曹跳起身,一拳擂在柱子上,顿时皮破血流。
院中女眷,个个面如土色,方金芝摸着自己小腹,更是吓得脸色苍白,身形都站不稳了,幸好方百花在旁,连忙扶她坐下。
消息传出,等在外面的兄弟纷纷抢进小院,却见老曹面色如铁,目光如虎,周身煞气蒸腾,身边数丈,无人敢近。
这时武松回了高唐州,兄弟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卢俊义。
卢俊义无奈,咬了咬牙,苦笑一声,上前拉住老曹的手,哀声道:“兄长,要不……保小吧?事已如此,终要有个决断。”
方百花闻言,美目怒瞪玉麒麟,咬了咬牙,终是不曾开口。
扈三娘叹一口气,低声道:“夫君,要不问一问妹妹自家意思?我猜她也是要保小。”话音未落,两行眼泪早已滚落。
李师师、潘金莲抱在一处,都哭成了泪人,却把手帕塞住了口,不敢发出声音。
王寅看看女儿,似是想起往事,面色难堪,双眼泛红,靠在墙壁上不语。
“兄长……”“夫君……”卢俊义、扈三娘双双开口。
老曹不待他二人说完,忽然开口:“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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