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就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想要出言斥责她,喉咙尖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薛婉樱最后一次见到天子。
*
天子驾崩的消息,薛婉樱是在暴室里听到的。
正是夜半时分,暴室里又不知道折损过多少正当妙龄的宫中女子,煞气重得很。宫人入内,流着泪说出天子驾鹤西去的哀讯,恰有一阵哀哀阴风掠过,让人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高兰芝在沉默一瞬之后忽然放声大哭:“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敢弑君?!”
薛婉樱盯着她手上戴着的木枷,不知怎么笑了一声:“是呀,你怎么敢?”
高兰芝却忽然转过头,看向薛婉樱,厉声道:“是你!”
薛婉樱转过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高兰芝在薛婉樱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捂着脸,沉默地流泪。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明知道陛下心中没有我,可我想只要我以真心待陛下,陛下就能明白我的好……”
说着甚至以头抢地,直至磕破额头,鲜血直流。
一直沉默着的薛婉樱突然抬起头问她:“你是因为陛下本人而甘心如此,还是因为陛下是陛下,是你的丈夫才如此?”
高兰芝止住哭泣,看向薛婉樱:“这又是什么意思?”
薛婉樱没有再说话,起身向门外走去。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九,再有一日便是除夕。钩子似的月亮挂在黑湛湛的天上,模糊的光影竟然有些温柔的余韵。
在今日之后,一切都要改写了。
薛婉樱在月光下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枚有些发旧的平安符,看得出来,它曾被它的主人抵在掌心中度过许多个漫漫长夜。
——这是她从清平观走的时候,甄弱衣塞到她手中的。
小娘子盯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阿姊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一枚平安符我就先借给阿姊。”
借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这个小娘子就用这样拙劣的借口,约定了她们的下一次相见。
可薛婉樱却上套了。
*
薛婉樱到清平观的时候,已经将近四更天了。
她回宫的时候没有带走和安,让和安留下来陪甄弱衣再多待一会。
到清平观的时候,她先去看了小公主,小公主已经在乳娘身边睡熟了。
薛婉樱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隔壁屋子的门。
女孩的睡颜很安静,丝丝月光下,更显得雪肌玉肤,明眸皓齿。
薛婉樱就坐在床榻旁,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可甄弱衣却睡得不安稳,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让她醒了过来。
对上薛婉樱的眼睛,她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忽然坐起身,猛地抱住了薛婉樱。
抱得很紧很紧。
“傻孩子。”
薛婉樱抚着她的后背,突然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她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薛婉樱,不要怕,去做一些让你快乐的事,去回抱真正爱你的人。”
窗外弦月如钩,而对于有情人来说,一个拥抱的温度就可以温暖一整个冬天,不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雪。
第48章
弘元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也是“乾元”这个年号使用的最后一天。
天子薨逝,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东宫继位,选定年号, 尊祖母高太后为圣慈太皇太后, 母亲薛婉樱为圣母皇太后,加封长姊咸宁公主为咸宁长公主, 遵照先皇遗命,以太傅郭淹、丞相薛琰及皇太后共同议政。
新帝又听从先皇的遗愿, 将郭淹年仅十二岁的长女郭呈册封为皇后, 等到郭呈届满及笄之岁,再迎娶新后入宫。
天家不比寻常人家,向来以日代月, 二十七日即除服。
春来万物复苏,新草露出嫩芽。
薛婉樱站在廊下, 看着几个小宫人嬉笑打闹, 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
一切旧的都将会逝去。天子可以倚仗威势, 肆意妄为, 但一旦死去、失势, 也在不会有人想起他。
或许是有的——
涂壁端着漆盘上前, 见了薛婉樱, 摇了摇头。
薛婉樱会意,看了一眼漆盘中放着的已经半冷的燕窝羹,笑了一声:“太皇太后今日心情如何?”
涂壁身上颇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快意, 一连轻笑了两声才道:“弘徽殿中今日又杖责了两个宫人。”
薛婉樱并没有问为什么。天子不过而立之年就溘然长逝,高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自己毕生的倚仗,变得越发易燥易怒,动辄打骂宫人,更时常在夜半时分让宫人将李沅叫到弘徽殿,一哭诉就是一整夜。
几回下来,李沅难免精疲力尽,有时就会向母亲薛婉樱抱怨这一点。
涂壁压低声音,不知怎么就说了薛婉樱一嘴:“娘娘是知道太皇太后向来对您有成见的,为何,为何却不拦着陛下去见太皇太后。”
时移事易,薛婉樱花了片刻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涂壁口中的“陛下”不是躺在皇陵中她早已冰冷的丈夫,而是她的儿子。
薛婉樱略一抬头,笑道:“那毕竟是她的亲孙子,我又要如何阻止他们祖孙相见?”
涂壁哽住了,一时间无法接话。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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