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弱衣盯着这个平安符,看了足足一刻钟,才慢慢地将手上缠着的平安符解了下来,攥在掌心。
心好像空了一块。
她垂下头,又看了一眼掌心的平安符。
她现在在宫里好吗?
应当是好的吧。公主已经随着周夫人启程去并州了,往后就算天子又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古怪念头,周夫人也大可凭借着路途遥远,鞭长莫及,先行在并州的周家子弟中为公主挑选一位良婿。
经此一事,薛婉樱大概也认清了天子的真面目,往后该对天子有了些许防备……她又林林总总地想了片刻,最后想,薛婉樱还会记得她么?
大概……是不会的吧。
薛婉樱有她的生活,有她的儿女,有她的双亲家族,她对于薛婉樱而言不过是恰好出现的、一个需要被庇护的包裹。她天生柔软多情,于是庇护了她,但也仅限于此而已。
伺候她的仆妇进来问她,今日要不要涂抹药膏。
甄弱衣抚上额头上的伤口,早已结了疤。
仆妇是周夫人身边得用的老人,周夫人肯将她放到甄弱衣身边,一是感念她知恩图报,肯为薛皇后和咸宁公主舍身,二来恐怕也是为了看紧她。见甄弱衣没有回答,仆妇先笑道:“娘子不必担忧这额头上的疤,奴婢手上这个呀,名唤‘玉肌膏’,便是有什么疤痕,多涂几次,也就都消了。”
甄弱衣却想:天子肯放她出宫,一方面固然是恼怒高通“言语轻薄”过了她,让天子丢了颜面,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她的容貌已毁,对他来说,再没有半点意义。
如果抹了玉肌膏,恢复了容颜,她又要入宫么?
想到这里,她对仆妇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轻声道:“你先出去吧,我仍然觉得有些头晕,想再歇一会。”
其实她说这话原本只是托辞,可靠在榻上,不多时竟真的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又一次梦见了薛婉樱。
*
这个梦似乎格外的漫长。
那是暮春的三月份,天边的月亮仿佛也被氤氲的水汽团团地围住了。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下意识拉紧了脖子上围着的狐狸毛领子。
薛婉樱折下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别到了她的发间。
海棠无香,那么萦绕在她鼻尖迷离的香气又来自于何处?
她抬头去看薛婉樱。
这个人。
甄弱衣突然地就觉得心口一阵酸胀。
像是她小的时候赤足在屋子里跑,撞到了桌脚,却直到许久之后才发现了小腿上的乌青瘀痕。
薛婉樱微笑着对她说:“海棠花年年相异,海棠树岁岁新红。”
她盯着她弯弯的眼睛,忽然出声道:“那么你呢?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么?”
她还没有等到薛婉樱的回答,就突然地坠到了下一幕的梦里。
这一次,是一个盛夏的午后。
薛婉樱靠在美人榻上小憩,她坐在一旁打着扇子,想要为她纳凉。薛婉樱睡着的模样很温柔,羽睫纤长,垂下的阴影,像一对蝴蝶栖落在洁白的脸庞。
就连睡着的时候,她的唇边也带着小小的梨涡。
甄弱衣在梦里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
甄弱衣从床榻上坐起身,才发现竟然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就这样睡了一整天。
梦中的那个吻,如此的轻,像一片羽毛掠过湖水,没有一点痕迹,却又那么重,像一口钟,随着钟声响起,甄弱衣终于直面心中长久疑惑的问题:
“薛婉樱对于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40章
最后是仆妇的敲门声将甄弱衣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院子里架着石灯,灯火朦朦胧胧, 将仆妇粗壮的影子映到门上糊着的玻璃纸上。甄弱衣抬起头, 看了有一会儿, 才终于从床榻上起身, 向门口走去。
刚一拉开门闩,就见到仆妇洋溢着喜色的脸庞。
甄弱衣有些错愕,还没有反应过来, 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嬷嬷和我说, 你不肯涂药?这又是为什么?”
那道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甄弱衣猛地睁大眼睛, 恰好仆妇在这个时候稍稍挪开了身子, 薛婉樱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身上穿着一件玉色的宫装,乌黑发髻上除却一支银簪, 别无他物。整个人素淡得仿佛要和缠绵的月光融为一体。
是薛婉樱, 她竟然来看她了。
*
“这么大的人了,却不知道爱惜自己。”仆妇端来烧好的热水,涂壁先一步从她手中接过,又低声催促道:“行了, 你出去吧。这儿留我和娘娘在就成了。”
薛婉樱抬头, 看了她一眼, 从她手中接过白帕子,蘸了热水,轻轻地擦到甄弱衣脸上,涂壁在后头远远地看着,不知怎么忽然眉头一跳。薛婉樱回过头来, 轻声对她道:“你也出去吧。”
甄弱衣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涂壁的背影。
直到薛婉樱笑着问她:“你一直盯着她看做什么?”
甄弱衣回过神来,从薛婉樱手中接过那方帕子,垂下头,避开薛婉樱的目光,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薛婉樱却按住她的手,疑惑道:“你今日怎么叫回我阿姊了?”下一秒她微微提高了声量,“可是这里的人伺候不周。”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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