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有些背景,才开得起来吧。”刘承祐这么说道。
对此,张德钧只能表示,官家英明。
“官家,喝口水吧!”没有用酒楼的茶水,那还需要检验,太过麻烦,用的是随身携带的水袋。
润了润嗓子,方才说道:“方才,与那蒲扇小贩所谈,你们都听到了吧!”
“是!”
“有何感想?”刘承祐问,主要是问高防。
心知皇帝是在为那摊贩老汉言语中透露出的一些情况而愠怒,想了想,以一种开慰的语气说道:“陛下,日月既照,纵光明世间,也难免有魑魅伺夜而出,鬼祟为贼。既有所觉,查察处置即可,陛下不必过分郁结于心!”
“道理我都明白啊!”刘承祐说道:“由此可见,所谓王化之下,仍少不了鬼魅横行,朕目所不及之处,小民之苦犹多!”
“关于对将士、役夫的抚恤问题,多年以来,朕是屡次警示告诫,但仍有人不以为意,欺上瞒下,自以为伺隙,自以为能避上视听。若非今日得巧,恰闻其事,朕还真不知,当初岳州战后的抚恤,竟还有这等曲折……”
最令刘承祐气愤的,在于当初对民抚恤,是包括所有军前效力民夫的。如果朝廷没有这种指示,碍于“国籍”问题,有所搁置酬赏,倒稍微可以理解,即便那样,也可上表请示朝廷。然而,事实恰恰是最令人愤怒的情况。
几乎可以肯定,在当年的酬赏中,少不了中饱私囊之事,这时间,总少不了钻空子的“聪明人”。
“查!得彻查!”刘承祐突然严厉道:“不管是对军队民,一应赏赐抚恤之事,都该来一场查检。嗯,还当发诏,让军民自举……”
见皇帝这种反应,高防眉头稍微皱了下,总觉得有些反应过度了。
边上侍卫着的刘廷翰,难得地,主动向刘承祐开口了:“陛下!”
“你也有看法?不妨直言!”看着这个在北伐战场上扬名,被自己提拔到御前的将领,宽和道。
刘廷翰说:“陛下,别的臣不清楚,但对于将士的抚恤,朝廷素来是优给到位的,否则,这么多年,下边岂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岳州之事,终究只是孤例,碍于其特殊情况……”
“你讲的也有道理!”听其言,刘承祐沉吟了一下,也点头表示认可,语气中仍带几分疑思:“不过,财帛动人心,这世间总归少不了利欲熏心之辈,背德违制,以身试法。
当年,大汉初立,朕还在潜邸之时,就有克扣将士酬赏抚恤之事发生,将士生怨,还是朕亲自主持清查,结果触目惊心。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朕还是记忆犹新。也该当查察一番,没有问题最好,若有,则必当严厉矫正!”
“陛下所言甚是!”皇帝都这么说了,高防、刘廷翰只能表示认可。
可以想见,一场风波,又不可避免了。只能希望,不要对大汉的政局产生太大的影响,当然,仅仅针对其事,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动荡。
或许,刘承祐自己都没发现,对于下面的官吏,他已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戒备,总觉得他们会倚仗特权,违法乱纪……
道了一番心中想法,刘承祐心情也好转几分,又露出笑容,说:“看来,有时间,还得多出来走走。不管多少,不论好坏,能有收获,就没白出宫一趟!”
“陛下亲民爱民,躬亲体察,实乃圣君,何愁天下不治!”闻言,高防老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虽是恭维,却也发乎于真心。
看着干干净净的桌案,刘承祐对张德钧道:“朕也饿了,到了酒楼,总该点些酒菜,去安排一下!”
“是!”
又瞧向高防,刘承祐笑道:“高卿,就在此以一桌酒席,为你就任开封府作贺!”
见状,高防立刻拱手笑应道:“臣拜谢陛下恩典!”
“廷翰,你也坐下!”
室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下来。商谈间,酒楼的管事,倒是想来交际一下,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这一行人身份显然特殊,不说那些孔壮的护卫,饭菜从烹饪到上桌都有人盯着,伺候也不用酒楼里的人,这么多年,可还没见过这么“讲究”的客人,也不知出自哪家贵门。
等一桌酒菜上好之后,来得也巧,小符惠妃带着刘葭来了。
时间如流水,当初的小姨子,也年满三十了,也是妙龄少妇。不说其他,靓丽的姿容,搭配着成熟的风韵,还是很刘皇帝宠爱的。此番陪着刘承祐出宫,也感欣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光彩照人,雍容贵妇的仪态,令人不敢亵观,不过再是美艳不可方物,也只为取悦刘皇帝一人。
刘承祐笑眯眯的,把刘葭抱在怀中,亲切地问道:“逛累了吗?”
刘葭点点头,却道:“不累!”
见状,刘承祐笑了:“街上的人百戏好看吧!”
“好看!”闻问,刘葭立刻来了精神,说:“太精彩,太有趣了,那些人仿佛会法术一般,要是在宫里也能看到就好了……”
显然,那些杂耍百戏,把迷了这小丫头的眼。听其言,刘承祐立刻扭头,对张德钧道:“可以试着安排一下,请些民间艺伎,到宫内表演一番。”
“是!”
闻言,小符惠妃玉容之间,却不禁露出一抹犹豫,说道:“官家,切莫太宠刘葭了!”
刘承祐微微一笑:“以往见多了宫廷羽商,偶尔看看民间百戏,也让宫内接接民间风俗,与民同乐嘛……”
第332章 党巡检当街怒斥权贵子
夏日悬于西方,时辰还不算太晚,刘承祐已存去意。酒足饭饱觅归途,看了看正在给刘葭擦嘴的小符,又瞧向高防与刘廷翰,刘承祐笑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吧!”
“是!”
高防一脸泰然,刘廷翰心情倒有些澎湃,虽然入侍御前也有些年头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私下里与皇帝一并用饭。
“小人参见陛下!”走到门前,一名中年汉子却隔着侍卫向刘承祐行大礼。
有些意外,身份竟然泄露了?目光犀利地投向其人,年纪不小了,虽然穿着丝织的袍服,像个商贾,但明显透着股强悍的气息,此人出身行伍。
漠然地盯着他,刘承祐淡淡道:“你如何看出朕的身份?”
感受到皇帝森冷的语气,这汉子吓了一跳,明明是百战之余的壮士,此时忍不住畏惧感,心中暗骂自己昏了头。但既然戳破了,也就老老实实地道:“回陛下,小人赵仙,是陈王部曲,北伐时曾有幸得睹天颜。
适才小人得知有贵人驾临,却未料是陛下亲至,实泰来楼之荣幸,小人莽撞,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治罪!”
虽然有些紧张,但这赵仙还是把情况说清楚了。了解之后,刘承祐又打量他几眼,虽然模糊,但确实有些印象。
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摆了摆手:“起来吧,朕本微服,就不要如此惹眼了!”
刘承祐说这话,是真没有一点b数,他这微服的架势,有多招摇,看其他人反应就知晓了。
“这座酒楼是你经营的?”玩味地盯着此人,刘承祐轻笑道。
垂首躬身,赵仙略作犹豫,答道:“回陛下,陈王念小人追随多年,因而资助小人,做此营生……”
“呵呵!”刘承祐笑出了声,说:“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依法经营,照章纳税,朕也祝你生意兴隆!”
“是!是!小的三生有幸,竟得陛下亲自教诲,小的……”赵仙看起来有些激动,口不择言。
“好了!!”扬了扬手,刘承祐道:“你回去告诉陈王,就说酒菜味道不错!”
“另外,朕驾临此地的事情,不许张扬出去!”刘承祐又严厉地叮嘱了一句,或者说叫警告。
这赵仙自然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小心翼翼缒在后边,一直望着刘承祐那一行人慢慢远去,消失在街角,方才大松了口气。额头、背心已然满是大汗,明显不是热的。
见其异样,手下一名管事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人,派头不大,架势却足,还从来没招待过如此讲究的客人。还劳您这般毕恭毕敬,是朝廷里哪家公卿权贵?”
“闭嘴!”赵仙却是呵斥一声,四下看了看,吩咐道:“我回一趟王府,你照看着酒楼,如常经营,不许议论,就当没这回事!”
刘承祐这边,是一家人饭后散步,与小符一左一右牵着刘葭的手,朝市外走去。当太阳不那么酷烈之后,倒也有几分舒适,若非周边的护卫,这副场面倒也异常温馨。
等上车驾后,却再度遇到了一件事,一件有趣的事。
通风的车驾内,仍显闷热,刘承祐拿着他买的那把蒲扇给小符母子扇风,刘葭是真的困了,很快就抱着父亲的大腿睡着了。
“外面发生了何事?”小符指向车外。
只见到,人流似乎在朝一个方向汇聚。
见这架势,刘承祐微微摇头,道:“似乎又有什么热闹可看了,能够引起这般轰动,我们也去看看!”
顺着人流,周转了两条街道,靠近了事发地点。隔得稍远,但居高处,也能看清楚事况,并且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主角——巡检司将军党进。
只见到场中,一小队禁军巡检士卒包围了几个青衣小厮,其中还有名华服傅粉的青年,正缩着脖子,既是畏惧,又是愤怒地望着党进。
而党进呢,手里拿着个鞭子,在其面前晃悠着,嘴里却没个停,骂:“都说虎父无犬子,定国公也算劳苦功高,英雄一世,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了?你们这些人,除了飞鹰走狗,倚仗家里权势,在外面耀武扬威,惹是生非,你们还能做什么?”
“你以为,你在街市上是在逞威风吗?本将告诉你,你这是在丢定国公府的脸,丢你爹的脸。你看这些围观的百姓,只怕心里都在鄙视你这败坏家风的不肖子!”
边上,被两名士卒牵着的,还有一条猎狗,体型巨大,十分凶恶,只是此时看起来,有些凄惨,遍体鳞伤的,显然经过摧残。
党进则指着那条狗,继续怒斥那青年:“像这等恶犬,你带着去郊外打猎,没人管理,你领着到闹市上招摇意欲何为?不知道会恐吓百姓,影响治安吗?
虽说没伤到人,哪怕就是损坏了别人的财物,你以为赔几个钱就能了事吗?我告诉你,遇到我党某人,算你倒霉。
我巡检司是干什么的?本将职责所在,莫以为搬出定国公,就能吓到我?嗯?”
“你看你这模样,大好男儿,油头粉面,不是女人,偏要学脂粉敷脸,看到你就来气,你就一点不担心辱没你爹一世英名吗?”
“……”
见党进骂个没完,这青年都快被这凶神恶煞的武夫给骂哭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着鼻子教训,这脸才是丢大发了。他寻思着自己,也没欺行霸市,只是带着自己的爱犬上街游逛,怎么就惹到这匹夫了。
不过,硬顶也是没那个胆子的,也没那个武力,苦着张脸,青年道:“党将军,我知错了,一定改。您直说吧,如何解决……”
见他态度还算不错,党进这才点点头,说了那么多,口也渴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梨,啃了几口,这才道:“你这条恶犬,我也打了,你本人,我也骂了。但是,损坏别人的财物,你要赔偿,向人致歉。”
青年赶紧应承道:“应该的!”
“还有,这次就算个警告,今后再让我看见你们这些衙内公子,正事不做,招摇过市,绝不轻饶。到时候,就跟我到巡检司衙门住一住,让你那有权势的爹来领人……”
……
见着那边的场面,小符妙目之中,带着好奇,说道:“这就是党进吗?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凶悍。”
刘承祐却忍不住摇了摇头:“此人一贯如此,混不吝的!”
“不过,看情况,党将军这事在为民请命,为何治安?”小符说道。
这边,打听好情况的张德钧回了过来,靠近车驾,向刘承祐禀道:“那是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张从德,带着猎犬上街,被党进撞见,将之拦下教训,猎犬惊走,撞坏了几名小贩货物……”
定国公,乃是张彦威,这是河东元臣武将中,最早归附刘承祐的高级将领,早年辅助他掌控龙栖军,也参加过栾城大战,后来一直作为成德军节度镇守真定。
诸节度解权后,张彦威也回朝任职,因为他本人能力不足,刘承祐没有给他重要权柄,但在待遇上还是十分优厚,如今张彦威兼着宣徽北院使的差事。
“这么说来,是党进主动找麻烦?他与张彦威有矛盾?”刘承祐问道。
张德钧摇摇头,表情间也带着少许的古怪,道:“应当不是,巡检司诸将中,只有党将军最喜亲自巡城,他尤其讨厌那些招摇惹事的权贵子弟,每遇到,都要教训一番,此次,怕也是凑巧了……”
闻之,刘承祐笑了:“这个党进,也算是性情中人了。他这么当街训斥,定国公府的脸面是丢大了,不过此后,京中权贵子弟,怕是真要畏党进如虎了……”
刘承祐的语气中,充满了调侃之意,沉吟几许,淡淡地吩咐着:“热闹也看完了,回宫吧……”
“党巡检怒斥权贵子”的事情,迅速传遍了开封,引得上下议论纷纷,吃瓜群众很多。这一次,是党进教训权子弟最热闹的一次,反响很大。
当然,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一份谈资,然而也有一些人,关注着定国公的反应。
张彦威是出了名的护短,他的爱子,被当街那般训斥,简直是在打他的脸。张彦威,资历深厚,那可是从龙老臣。当然,党进也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功将,背后还站着亳国公赵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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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4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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