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何敬洙乃唐军宿将,一生戎马,起于毫末,经历丰富,以善守闻名!不可小觑,就此前报,面对我大军,应对十分从容!”张永德开口了:“当然,毕竟是一老朽,花甲之年,能坚持多久?”
“几位将军说的是!”新科状元李昉,此时也参与进来,道:“伪唐少良将精兵,君主也无识人用将之能,确实难挡我大汉攻略。不过,下蔡一战,虽大展我军雄风,大挫唐军,削其兵力。”
“但以伪唐的国力实力,也非一战便可下,以下官之见,还需打几仗,再弱其国力。不过如今,湖南形势糜烂,已困唐军数万兵,此番又损三万禁军,淮南各州镇,也只能坐守,天气渐寒,金陵那边,短时间内恐怕是难以调集一支足够的军队北渡支援!”
“不过,既已入冬,天气只会愈加寒冷,天寒地冻,实不利于我军作战,尤其是攻城之战。如淮南州镇唐军守卒,皆死守顽抗,我军想要扩大胜势,再取得大的战果,也没有那般容易!”
听李昉这一番话,几个人在这风度翩翩的状元郎身上打量了几圈,赵延进眨了眨眼睛,道:“没曾想,我们的状元郎还有如此见识!”
李昉摸着自己的短须,笑得很温和,谦虚道:“下官随口言之,书生之见。”
张永德则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状元郎之言,确实有理。尤其是时节,如今只是初冬,尚可坚持克服,一旦至深冬,作战且不利,粮草、军械、御寒之资转运的难度与损耗,将大大提高……”
“如此一来,想要借势,一举鲸吞淮南之土,还真没有我等想象中的容易!”赵延进也忍不住说道:“朝廷选秋末动兵,真不是个好时机啊!”
“那也没办法!”安守忠道:“毕竟前番南北形势,非我一朝可决,毕竟受制于人!不过,值寒冬,我将士作战虽则辛苦,却也免北方胡虏之扰!”
赵延进等人谈得欢,王著也在其间,他虽不通军略,却也听得津津有味的。
刘承祐在御案上边,仍旧研究着寿州前线上呈的捷报,听着大汉良才们的谈论,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
抬眼,轻咳了一声,几人立时便安静了下来,看向刘承祐这边。
刘承祐的目光,落在张永德身旁,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将校,问道:“仲询,众人谈军,可谓热火朝天,你何以枯坐于此,不置一言?”
被点到名的小将,就是潘美了,不知为何,刘承祐对这个在《杨家将》中被丑化得过分的青年,就是有些莫名的好感,将之提拔到大内军,担当殿前供奉官。
潘美素有大志,少年时便闻名乡里,算是被郭荣简拔于微贱,培养了两年,举荐东京,在禁军中又当了两年多的军校,一直表现不错,每岁的评比都是上佳,位于同级前列。
今岁以来,被刘承祐提拔到殿前,激动的同时,也难免小心了些,为免犯错,做人行事,都比较谦逊谨慎。
此时闻刘承祐问,不由道:“陛下,末将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诶……”刘承祐摆摆手,道:“朕把你们叫来,就是让你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的,见解不分对错,关键是要讲出来!说说看,你对淮南前线,有何看法?”
听天子这般说,又迎着刘承祐鼓励的眼神,潘美这才说来:“陛下,末将以为,大军虽已渡过淮水,并且取得了下蔡大捷,但在淮南之地,仍未有一个稳固的立足点。以末将之见,接下来,或夺寿州、取庐州,或攻濠州、占滁州乃至扬州,将淮南之地彻底切割为东西两块,则唐军必难守之。”
“经前后几战,我军损伤也不小,需整顿待机,补充军卒兵备,陛下亲征,幸淮南之后,便是发起下一步攻势的时机。只是,我朝要做好冬季艰苦作战的准备!当然,如欲稳妥,最好等来年春,再行大举进攻!”
听完潘美的话,刘承祐指着他,朝左右夸道:“看到了没,朕的眼光,又岂会错,有如此见识者,大汉军队中,这个年纪,又有几人?”
“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将!”见刘承祐心情好,王著机灵地贺道。
未己,张德钧来报,郭威、魏仁浦奉命来觐,刘承祐让殿中的俊杰们退下,单独接见二人。
“朕召二卿来,是有两事,想要问问你们的意见!”落座,看着郭威与魏仁浦,刘承祐直接说。
“陛下请讲!”两人目光小小地接触了一下,由郭威问。
刘承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更已失下蔡大捷的喜色,只是很平静地说:“王峻给朕上了一密奏,责宿州团练使赵匡胤,自作主张,擅自出击,让朕问其罪!”
闻言,郭威与魏仁浦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郭威道:“赵匡胤以寡敌众,大败唐军,大解淮南水师的威胁,实乃大功!王秀峰,何以如此?”
思及王峻的个性,郭威有所猜测,心中琢磨着是否是王峻怪赵匡胤抢了他的风头。但只是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刘承祐则道:“我们的王都帅,可是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他给宿州军下的命令,是稳守涡口,赵匡胤出击之时,正值下蔡大战一触即发,唐军入套之时。涡口虽斩获颇丰,但赵匡胤贸然出击,若是时间早些,消息南传,很可能惊跑了刘彦贞!”
“按王峻的说法,若非时机正巧,涡口一战,则必影响寿州的战事,让大军苦心准备,尽付流水……”
听完刘承祐的描述,魏仁浦却是不由道:“王都帅此见,却是过为己甚。赵匡胤明析敌情,胆略过人,临机果断,方有涡口一胜。并且战果颇丰,成功阻止濠州唐军西进!如此大功,自当赏拔,岂能不功反罪!”
“郭卿以为呢?”刘承祐问:“朕当如何回复王峻!”
郭威都无意看刘承祐的脸色,左右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想了想,应道:“陛下莫若暂时忽略此事,权当未闻,不置一词,另外再下诏褒奖王峻,厚赏之,派专人先行前往前线大营,代替陛下犒赏有功将士!”
刘承祐不假思索,便允了此事:“就这么办,就让王朴,亲自走一趟,先替朕看看前线局势!”
“另外!”魏仁浦也拱手,向刘承祐:“陛下,御驾幸淮南,刻不容缓了!”
第84章 无法遏制的猜忌之心
御驾幸淮南,魏仁浦突然提起这已然板上钉钉的事,虽显突兀,但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仅透过那封密奏,仅通过刘承祐转述,都能感受到王峻在淮南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没有下蔡大捷,问题还不大,然而有此影响整个淮南战局的大胜,若不给王峻降降温,只怕出问题。王峻确有统军之才,但还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只是在动兵之前的那段时间,经过各方面考量,他最适合罢了。
而王峻的性格与作风,在此前还不算问题,但经此大胜之后,朝廷这边就不得不顾虑,如此大胜助涨其骄心,毕竟从来骄兵必败。这样的情况下,在将朝廷主力付于王峻之手,刘承祐这心里都不安。
这不是皇帝与朝廷对前线将帅刻意的猜忌,只是有所顾虑。临阵换帅,自是不至于,但对于前线大军的控制,却要着手进行了。当此之时,也只有皇帝亲临,能够不知觉间,将王峻压制,并且顺理成章地拿回指挥权。
另一方面,皇帝亲征,是早早定下的事情,日子都定下了,并不突兀。再者,对于如今的大汉以及天子来讲,兼并淮南的大略,拓土之功,当首推皇帝刘承祐。
“亲征之事,既已筹备妥当,当无再议。一个下蔡大捷,对于伪唐而言,还不够,朕逆天时以伐淮南,就是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刘承祐语气淡漠而坚定地说道。
言罢,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抬眼看了看郭威,脸上隐约添了几分怒意:“另一事,淮南前营传回消息,李重进与王彦升在淝水边上杀俘,将近三千手无寸铁的淮南军民,被尽数斩杀!他们二人,好大的胆子!”
杀俘的事情,纵使在军队中禁止谈论,并且尽力遮掩,还没有扩散开来,但这等事情,是不可能做到不走漏消息的,也不可能瞒得住刘承祐的耳目。
刘承祐将情况,简单与二人描述了一番,包括慕容延钊的善后应对以及王峻的态度。
郭威闻讯,便忍不住怒气,直接向刘承祐建议道:“陛下,当立刻拘押李、王二人,下狱问罪!”
果然,涉及到自己侄子,“郭雀儿”这心看起来够狠,一点也没有回护的意思。当然,郭威的这番进言,更像是一种表态。
魏仁浦虽然有些唏嘘,但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模样,摇摇头,道:“就淮南的军报,此战大破唐军,李、王二人率领部下,奋勇杀敌,厥功至伟,护圣军前后损伤也不小……”
郭威少有的,打断魏仁浦,厉色插嘴道:“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抵。陛下这几年,整顿禁军,加强军纪,从来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那以何名义降罚?”魏仁浦仍旧沉稳说道:“如以杀俘之事,则此事必然大规模传扬开来,更不利我军名声。如以其他名义,对新立战功的功臣降以罪责,则难以服众,恐伤军心!”
听魏仁浦这般说,郭威适时地住嘴了,然后看向刘承祐,一副由皇帝陛下做主的样子。好嘛,二者的对话,已然将情况剖析地差不多了。
“此事暂且压下,战事结束之后,再作处置!”刘承祐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此例绝不可开!唐末以来,中原大乱,群雄并起,互相攻伐之间,我华夏丁口锐减。”
“朕继位以来,虽苦心经营,发展国力,然受限于人口,始终难以爆发。朕欲取淮南,除了土地、城池,最看重的便是户民。两百多万丁口,若能尽取之,只要稍作消化安抚,以后能给我朝提供多少粮秣,多少兵源,对我朝的国力是多大的提升!”
“三千俘虏,转化得好,就是三千甲士,再不济也是三千农民,三千苦力!就被他们如此轻易地杀了,就为泄其杀欲!”
刘承祐这一通发言,少有地情绪激动,显然他是真的生气了。当然,没有在专注在“杀俘不祥”、“有伤天和”这些人道主义的点上,更多的考量在人口、国力上,更直白点,利益……
郭威与魏仁浦没有贸然接话,而是等皇帝发泄完毕。
并没有让二者等太久,刘承祐迅速地平稳下心绪,严肃道:“此事也给朕提了个醒,对于诸军,还需加以约束,尤其是军纪的约束!”
“另外,枢密当签发政令,晓谕淮南诸军,严禁虐杀俘虏,抢掠百姓!违者重惩!”
“是!”郭威应命。
刘承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古井不波。要说刘承祐,也算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死人见得多了,直接因他产生的杀戮与死亡,则更不计其数,心肠早已练得冷如铁石。
别看刘承祐在此事上,气愤异常,但真正让他生气的,还得属淮南前营在“杀俘”之事上的瞒报,连提都没提……
“谈及人口问题,有一点,我们也得考虑到!”刘承祐的脑筋转得很快,借着其事,又与郭威、魏仁浦讨论起来:“而今战事初起,我兵锋方指淮水一线。待日后战事扩大,波及整个江北、淮南,那么淮南之民,难免有因战乱,渡江南逃者,却是不得不防!”
说到这一点,郭威立刻赞天子高瞻远睹,目光长远。针对于此,魏仁浦给了几点建议:
一者,自然要加强汉军的军纪,对于占领的州县,勿作扰民之举,这是基础。
二者,派人宣扬大汉的政策,南唐虽然富庶,但各种税收比起北汉都要重得多,底层的百姓,日子可一点都不好过。
三者,收买淮南的官员、将吏以及地方宗族。
四者,尽快打到长江沿岸,派兵把守渡头,以兵卒巡防,更重要的,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事,纳淮南以为国土,将局势稳定下来。
同郭威与魏仁浦又议了议前线事,方才放二者还衙。
而刘承祐自己,则又拿出了几份密报,脸色冰冷地阅览着。
其上边,都是针对王峻的汇报。
比如,王峻好享受,帅帐奢侈,珠光宝气,仪仗布置,有逾制之嫌;
比如,王峻在军中,大摆排场,盛气凌人,一言九鼎,驱使将校,若役牛马。
比如,王峻大放厥词,对于天子与朝廷,不完全放权与他,颇有微词。
比如,王峻提拔私人,军功簿上,多亲近旧部,而寡于公平。
比如,王峻中饱私囊,军前缴获,有金玉美饰之物,良马宝剑,纳于私帐。
比如,下蔡大捷第二日,王峻以前营都部署的名义,犒赏军士,三军由是大悦,竟有呼万岁者。
……
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无不证明,王峻已然飘了。虽然,刘承祐有足够的自信压服王峻,并且经过他多次整饬的禁军,掌控力上也有底气,各种后手布置也不缺,王峻没有人望……
但是,凡事就怕个万一,万一前线出现什么变故呢?
再是精明,再是冷静,再是自信,早已进化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刘承祐心中的猜忌,已然在蔓延滋长,逐渐吞噬他的心房……
十六日,刘承祐改封皇弟刘承勋为雍王,以其领京兆府尹之职,并亲自与太后李氏为其送行。
雍王此去关中,刘承祐不只将其太傅提拔为京兆府判官,还从朝中、翰林院给他配备了几名佐官,又抽调的三百禁军甲士,以为护卫。
可以说,对于这个皇弟,刘承祐收起了猜忌之心,并且格外爱护与看重。
十七日,刘承祐于宫中举办家宴,叮嘱好皇后及后妃,将后宫及东京之事,托付与太后。不管到什么时候,能够让刘承祐将后背倚靠的,只有太后李氏。
十八日,刘承祐于东京南门誓师,与留守东京的宰臣及将领们交待过后,御驾动身南下!
第85章 郭荣给的惊喜
沿着汴水方向,两万余大军顺着逐渐凛冽的北风,从容南下,旌旗招展,水陆并进。刘承祐此番南下,除了带去补充的军力之外,便是大量的军需物资,尤其是抛车、火油弹、强弩等攻城利器,足足用了五十余艘船转运,意欲趁着淮水结冰前的这段时间,尽量调配物资。
淮北的民夫,这一次没有征召多少,因为淮南战事,前后已然在中原征召了六万多劳役,军前军后地效力,民力虽然还足够支持,但对于朝廷而言,成本太高。尤其在有一条,省时省力省钱的路可走的情况下。
根据臣僚建议,经刘承祐允许,此后的战事,打算就近从淮南征召民夫,以供大军,这是直接打算将淮南的战争潜力用上,也是此消彼长的事。
虽然严令,北汉大军,不偷抢,不烧杀,不奸淫,但徭役征召,可是正常的统治行为。毕竟是武力征服,哪有那么多温良恭俭,淮南百姓受到战争之创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汴水之上有龙舟,刘承祐在大军中,是乘一日船,坐一日车。不过相较之下,他还是喜欢乘车,比起水上的浮沉不定,陆地上,让他感觉踏实。
虽处大军之中,但为防不测,天子车驾还是设有三辆,前后间隔二十丈,刘承祐每登岸,任则其一。
銮驾很宽敞,铺设舒适,可容刘承祐于其间,读书、理政、议军、睡觉,甚至于……
贤妃折娘子,此时便侍候在銮驾内,陪着刘承祐。车内还算暖和,脱掉了厚实的裘袍,只余两件常裳,紧致在身,勾勒出曼妙的体型。
陪刘承祐出征,折娘子没有因皇帝的宠幸与疼爱而欣喜,反以能出宫见识大战而兴奋。同样是将门虎女,比起贵妃高氏,折娘子身上的“野性”似乎要浓一些,也更纯粹一些。当然,让小娘子,化作一美娇娘,安静地相夫教子,也是耐得住寂寞的,这才是了解过后,刘承祐对其愈加喜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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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2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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