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仕朝兄,此次出京,凶险难测,虽未完全确定,但是,我也想着,能够一心为朝廷办事,可璚英,冕儿还有康儿这几个孩子,虽未入朝,可只怕待我离京之后,也会卷入朝争之中。”
“所以我想着,过上几日,让冕儿带着康儿,璚英,回三台山老宅住一段日子,对外就说,老夫人病了,让几个孩子回去探望探望,京中便只留几个人手,守着府邸便是。”
于谦祖籍杭州西湖,三台山是于氏一族的祖地。
所以说,这就是下嫁的好处了。
要是于家结亲的是同等地位的府邸,人家的儿媳妇,哪能说回娘家回娘家,说回老家回老家。
说到底,于谦再是一心为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自己身在朝堂,明枪暗箭经历过无数,但是,自家的几个孩子,却始终不愿他们卷入朝堂当中,受这勾心斗角之苦。
俞士悦听了这番话,心中一阵复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所以,你一直不让于冕参加会试,就是在顾虑这个?”
这件事情,之前俞士悦就一直不明白。
于冕的才学能力,虽然不算上上之选,但是,中试的可能还是有的。
自从考了举人之后,于谦一直都不让于冕参加会试。
二人曾经谈论过这个话题,但是,毕竟是于谦自己的儿子,俞士悦也不好过分干涉。
这话问出,于谦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愧疚之色,道。
“冕儿性格方正,但是变通不足,纯良孝顺,但是太过仁厚,没有手段,若在寻常人家,考中进士,到地方做个知县倒也无妨,总能牧守一方。”
“可偏偏,他有我这么个爹爹,一旦入了官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仕途之上,必然危机四伏,他的性格,应付不来的,倒不如拿了举人功名,安心在府中做学问的好。”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如若是其他家族的子弟,有人做到于谦这个位置,入了官场,只会如鱼得水,备受提携。
但是,于冕不一样,或者说,于谦不一样。
以他的性格,如果于冕真的入了官场,他只会用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于冕,而且,他绝不会违背原则,给于冕任何的提携帮助,甚至于,来自故旧好友的提携,于谦也会一律拒绝。
所以对于冕来说,他入了官场,不会得到来自于谦丝毫的帮助,相反的,就像于谦所说,他还会因于谦之子的这个身份,而受到刁难甚至是陷害。
官场上的手段无数,这些手段以于冕的性格,他应付不来,而一旦于谦出手助他,哪怕是正当反击,那也正中了其他政敌的下怀。
朝局险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于谦清正廉洁,一心为国,私德无缺,大德更是无亏,堪称一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可他也是人,也有私情,于冕若入了官场,便会成为他的软肋。
所以,于谦只能将于冕按在府中,不许他出仕为官。
可即便如此,只要于谦一旦出京,肯定还会有人在于冕等人的身上做文章。
正因于此,于谦才想着,让于康带着于璚英回到老家呆上一段时日,不过……
“廷益,我觉得,你多虑了。”
俞士悦将茶盏搁在案上,望着于谦开口道。
“你若出京,定然是一路凶险,有人在京中动手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能保证,于冕他们几个,回到了杭州,便能安然无事吗?”
闻听此言,于谦眸色一凛,一身气势奔涌而出,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慑人。
“他们敢!”
朝堂上的规矩,无论斗争再你死我活,都不可涉及家人,这也是于谦一直不让于冕入仕的原因。
只要于冕不是官身,他就不会被卷入朝堂斗争。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整饬军屯的大政牵连太广,暗中窥伺的人实在太多,于谦又必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师,他也不会动了要将于冕等人暂时送回杭州的打算。
而如果要是发生俞士悦所说的事情,也就是说,于冕等人回到了杭州,还是有人在他们身上做文章,那就是犯了官场大忌。
自古以来,宗族传承,是镌刻在每一个华夏人骨子里的烙印。
于谦的高祖,曾祖,祖父都曾入仕为官,于家在钱塘虽然算不上什么呼风唤雨的大家族,但也算是书香世家,族人众多。
到了钱塘,只要于冕等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就算是出了什么事,自然会有族人出面帮忙。
而如果说,有人胆大包天,敢对于氏宗族下手,那么,可就真的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一旦出现了这种状况,那么下手的人,得罪的就不仅仅是于谦一人,而是整个官场。
毕竟,人在朝堂,谁没有宗族故籍,仕宦数十年,谁又不想落叶归根,若是相互对宗族出手,便算是真真正正的触动了朝堂禁忌,不死不休!
所以,于谦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是,面对着于谦的质疑,俞士悦却摇了摇头,道。
“廷益,你不要忘了,你这次出京,面对的不仅仅是各地的藩王,你敢担保,各地的官员,就都是迫于压力,所以对藩王的胡作非为听之任之的吗?”
“这些人当中,就没有胆大包天之辈?”
“于冕他们留在京城,好歹还有诸多大臣可以照拂,但是去了杭州,才真正是天高皇帝远,真出了什么事,出手挽救都来不及。”
“何况……”
说着话,俞士悦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于谦眉头一皱,问道。
“何况什么?”
俞士悦迟疑了片刻,眨了眨眼,道。
“何况,你在京中的亲族,又不止于冕这几个孩子,你那女婿朱骥,他可还在锦衣卫中任职,没有调令,离不开京城,璚英要是走了,岂不是夫妻分离?”
“还有,于冕的媳妇娘家也在京城,就算是他把媳妇也带回杭州,可难道能把一大家子人都带走?”
“只要有心针对,手段层出不穷,躲到哪……总之,去杭州避祸,不是什么好法子。”
听了俞士悦的分析,于谦也显得有些苦恼。
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眼下来看,又没有其他的法子,他倒是可以托付如俞士悦这样的老友照拂。
但是,这毕竟是朝堂争端,他们一旦出手护住于家,只怕在朝堂上,也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这一点,是于谦不愿意见到的。
见于谦这副样子,俞士悦罕见的感觉到十分爽快,你无所不能的于廷益,也有解决不了的事了吧?
沉吟片刻,俞次辅轻咳一声,道。
“廷益,你既是为国效力,朝廷岂能坐视你后院起火?你且放心出去,于冕等人在京中,必定安安稳稳的,这一点,老夫向你保证!”
“真的?”
看着俞士悦信誓旦旦的样子,于谦也一阵踌躇,他知道俞士悦不会轻易下这种保证,所谓君子一诺,言出必践。
俞士悦只要这么说了,那么哪怕自己的官位不保,也一定是会做到的。
可是如此一来,人情可就欠大了……
踌躇片刻,于谦还是想要推拒,道。
“仕朝兄,我……”
“好,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出京,于冕等人在京中,我来负责。”
话没说完,俞次辅便大手一挥,止住了于谦的话头,道。
“我看外头管家也等了许久了,想必饭菜早已备好,虽是家宴,可老夫既然来了,就不客气的蹭你一顿,走吧!”
说着话,俞次辅拉着于谦就起身往外走,让这位于少保一脸的苦笑,道。
“那就……多谢仕朝兄了!”
第840章 搞事小能手
乾清宫。
朱祁钰斜靠在御座上,手里拿着两封密信,上头盖着锦衣卫专用的银漆蜡封,仔细的端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殿中央,一身飞鱼袍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正在平静的叙述着自己刚刚得到的情报。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杨杰从宣府出发之后,先是秘密到了大同,见了代王一面,随后又去了宁夏,见了金尚书……”
“这个杨杰,可真能折腾!”
将手里的两封密信搁下,朱祁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喜是怒,揉了揉额头,他叹息一声,道。
“不过,他倒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啊!”
朝堂上的争斗,永远是隐于冰山之下的部分,要多过显露出来的部分。
应该说,这一场对襄王发起的行动,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置了。
这也是朱祁钰给朱徽煣的考验!
说到底,朝廷做主的还是他这个天子,当初朱瞻墡和朱徽煣在岷王府大打出手,虽然说是朱徽煣先动的手,但是,朱瞻墡也不是没有过错。
所以,如果朱祁钰嫌麻烦,各打五十大板,将两人都撵回封地去,也不是没有理由。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相反的,他甚至有些偏心的,将大宗正的职位给了襄王。
表面上看,这是因为天子更加亲近叔伯藩王,笃信亲亲,但是实际上,襄王的存在,就是留给朱徽煣的考验。
宗藩痼疾,是朝堂的一大隐患,虽然如今无暇顾及,可始终是要解决的。
开设宗学,重立宗人府,都是在为以后整顿宗务来做准备。
既然如此,那么,谁来执掌宗人府,就显得尤为重要!
如果说,仅仅是处理一些日常的宗务,那么,这个大宗正随便抓个人,只要是和朱祁钰一条心的,都可以来当。
但是,既然是要为以后的宗藩改革做准备,那么,就需要这个大宗正有辈分,有威望,有能力,有手段。
除了要有对朝廷的忠诚之外,因为涉及到朝政的层面,所以,还要有在复杂多变的朝局当中如鱼得水的能力。
朱徽煣这个人,手段是有的,可是,在复杂多变的朝局当中,到底能用出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说,襄王是他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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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7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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