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目之间只有一个亲人。那个中年人——也就是他叔叔,有一天到他面前来,说要给他找一份新工作。
第一份来钱快的工作是做一个上流俱乐部的服务生。
他被训练笑容弧度和弯腰角度,学会谦卑和低三下四。每晚将不同的小姐和先生们扶进同一间房里,第二天早上再去将满屋狼藉的房间收拾干净。
这份工作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像木偶一样穿梭在一扇又一扇纸醉金迷的门里,就能到手不菲的工资。
他不知道他叔哪来的钱和人脉,总归不是什么正经渠道。他心里清楚,但装聋作哑不敢过问。
只是在那个俱乐部里,他们不被允许建立同事之间的社会关系,不允许讲工作手册之外的话,还要忍受频繁的检查与问询。他在上流社会的先生小姐们看来是香槟托盘架,是一柱沉默好用的拐杖,又或者是什么流水在线的消耗品,总之算不上个完整的人。
在金碧辉煌的穹顶和反射着迷光的吊灯下,他带着刻意度量出的笑容弧度穿梭于一具具美丽的皮囊之间,久而久之便觉得头晕目眩。
他有点郁闷,想结束这份工作。
叔叔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那个俱乐部里摘出来,他为此心怀愧疚。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干什么,叔叔就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做活”。他不太敢也不好意思拒绝,稀里胡涂地来到这里,遇到了兰萨德小姐。
他现在陷入了一种自暴自弃、流离不定的状态中。跟随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来到这里,随波逐流,在自我厌弃中追寻着一份东飘西荡的机会。
他迫切希望有一种高于自己的力量为他指明道路,使他不用在混乱和夹缝中艰难喘息。
“说出来你可能会嘲笑我。”他轻声回答:“也并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生活太难过了。”
宫纪不知道说什么好,精密的学科理论和理性的量化数据表不能告诉她这些。
她本身也不算个正常人。与世界艰难相处二十年,她能把警察技能树点满到令同期生望尘莫及的程度,但在人性方面仍只作出直觉性应对和技巧性分析。
就如她现在也不理解,为什么卷发年轻人面对她的故意激怒,表现出来的是难过,而不是愤怒。
安室透的话让她隐约捕捉到一点弧光,她不带目的地来和卷发年轻人搭话,企图在令她困惑的一片迷雾中抓住点什么。
“我能去做什么呢?”卷发年轻人躬伏在栏杆上,近乎自言自语。
听着卷发年轻人叙述自己所遭遇的困局与艰辛,她也难以说出安慰的话。
这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棍棒、鞭笞,嘲讽和冷眼,也不是自己经年消受的烈日、疲乏与愁苦。她无法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诉他你不要背离你的自尊,也不要深陷自我厌弃。
不要背离你的自尊,也不要深陷进自我厌弃。她仅仅是在心里告诫自己。
“和世界相处确实令人不愉快。”宫纪屈起手指敲敲栏杆,把对方的注意力拉回现实。她问:“我无法对你的生存状态作出评判,但我想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你要听吗?”
卷发年轻人没有指望过兰萨德小姐回回答他的问题,他有些怔然地抬起头,看到一点弧光映照在宫纪的虹膜里。
“我希望你的生活能够慢慢变好。”她说:“如果你选择站在光明的那一边,我会为你高兴。”
这是宫纪受到的规诫,她这样做了,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便把这句规诫转述给面前的年轻人。
.
因为那起出租车事故,搜查一课的警官们追丢了高野秀树的踪迹。
好在他们及时打捞起了高野秀树的手机,修理复原手机数据,或许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佐藤折返回平河町,再一次、她和善地敲响了津川优子家的门。
那个小男孩简直是在瞪视她,佐藤不为所动,她清了清嗓子,问他们两个:“我们不能把你们两个小孩放在这里不管,你们是选择暂时去福利院,还是……”
她的话音微微一顿——当她说起“福利院”时,两个小孩的脸刷得一下变得惨白。
佐藤硬生生打住,将尾调转了个弯:
“……要不你们暂时跟我回家?”
返回警视厅的路上,在警车里,高木不经意间问起两个排排坐的小孩:“你们在哪就读,明天还去上学吗?”
“我们不去学校。”那个女孩回答,“哥哥在家里教我们。”
“是高野秀树吗?”佐藤猝不及防间插话。
那个女孩转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很难想象一个孩子的眼睛里能盛得下这么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多是阴暗、压抑的,甚至带着些许敌意。
佐藤不明白他们对警察的敌意从何而来。
那个女孩也不愿回复任何与“哥哥”有关的话题,沉默许久后她几乎是报复性地回归了上一个话题:
“本来有机会去上学的。”
警车里再度陷入沉默。在这之后,不管警察们再怎么追问,他们都不再回话。
佐藤和认识的前辈发简讯,希望他能帮忙调查两个孩子的信息。
.
今天一大早,闹钟铃声响起,佐藤挣扎着翻了个身,把手伸向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为了给两个寄养在她家里的可怜小鬼头做早饭,她比平常早起了半个小时。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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