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杜辉老往军医那儿跑,跟着送药的戚栖桐,半步都不肯离开,旁人不知他的身份,只知他似乎腿脚不好,又听闻他家中曾有人死在战场上,这才触景伤情,摔在地上哭。
还好跟着来的符黎机灵,跟周围人解释一回,才不至于让戚栖桐的举止太过突兀,不过戚栖桐想留下来就要自己找理由了。
他找的理由是:“送过来的附子听说救了大将军的公子,我来看看,是否真有奇效。”
军医擦着手上的血迹,不住地点头赞叹:“这味附子在汤药中泡过,又加了几位药材,真是奇了,竟比一般的附子更为强效,一味是川芎,一味是冰片,还有……还有……”
戚栖桐望着床上沉睡的叶清弋,轻声说:“还有一味茂竭草。”
“茂竭草?就是我屋里堆着,战场上随处可见的茂竭草?怎么会想到以茂竭草入药?”
戚栖桐愣愣地说不出话,茂竭草是治他腿疾的良药,叶清弋亲自送去月隐,叶清弋肯定没想到,茂竭草也能救他自己,气虚欲脱的疗效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戚栖桐拿起桌上的帕子,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汗水,高烧让他睡得并不安稳,嘴唇紧紧抿着,眉毛不时皱起。
戚栖桐想帮他却又无从下手,指头悬停在他额头,军医觉得他举止奇怪,便出声提醒,庄主不必太过忧心,高烧发热只是正常现象。
像心思被看穿般,戚栖桐飞快收回了太过露骨的目光,伸出的手无处安放,顺势搭在了小桌上,尾指压住了几页黄纸的页脚。
对折叠起的黄纸压在同心佩上,同心佩上的血迹还未擦净,从最靠近叶清弋心脏的位置取出来,戚栖桐根本不敢细想这其中的含义,他甚至自责,他的心思可真害人,将叶清弋驱赶到了阵前,丢了半条命。
不敢碰同心佩,便翻了翻了那些黄纸。
只是遗书而已,没什么稀奇,上战场前的战士都要写,戚栖桐一页页地翻着,手指骤停在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只有三个字,龙飞凤舞,可见落笔人当时之匆忙,戚栖桐看着这三个字,心乱了一拍。
和离书……
跟军医就隔着一张床,戚栖桐隐忍着不敢发出声音,只让眼泪无声地刮过脸颊。
攥着宣纸,戚栖桐疑心,那只从叶清弋胸口拔出来的箭羽定是扎进了他的胸口,让他疼得双肩颤抖起来。
这让他怎么接受?叶清弋敬爱家人,留给叶家人的话写满了三页纸,留给他的只有吝啬的三个字……
上战场前还想着要跟他合离,是真想给他解脱还是……
戚栖桐想问问叶清弋,却又没有勇气听他说他的答案,甚至在沉睡的叶清弋面前,自惭形秽到了难以面对他的地步。
戚栖桐放下遗书,很快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背对着外人的目光,扶着墙往外走去。
正在此时,一只手拽住了他。
在戚栖桐身后,叶清弋的眼睫正剧烈抖动。
或许将叶清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并不只是因为那味药草……
其实叶清弋在昏睡过去的最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到了他死而无憾的地步。
他从来没有如此轻盈的感觉,仿佛身体里刻骨的爱和恨、不甘和懊悔都被掏空了,他不用再面对杀戮与阴谋。
这是他真正渴求的解脱,跟上一世不一样,不是疲惫无奈地死去,而是了无牵挂的离开。
他背负太多,只有死才有喘气的机会。
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杜辉和叶瑾完好无损,杜若富贵无忧,叶望璇也有了可托付之人,包括戚栖桐,过了六月就可以回凉州,他本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可惜不能,他在白色的虚空中越发不安,总觉得云雾中藏着未知的危险,让他永远不能心安。
他想远离,却又忐忑地靠近,接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听到撕心裂肺的呼喊,喊着他的名字,他听见一阵抽泣声,他甚至看见一双双眼睛,带着期盼和挽留。
很快,他心口的酸涩感越来越明显,在那一瞬间,身边虚空的白雾全部退散,叶清弋低头便能看见胸口插着的箭羽,耳边是战场上的喊杀声。
他从未离开过风暴中心。
他全都想起来了,在中箭那一瞬间的悲愤和悔恨,叶家需要他,他还欠着戚栖桐一份情,他绝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紧接着,他突然喘着气用力睁开了眼睛,就这么跟床边的人对上了眼。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叶清弋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张普通平凡的脸,有什么要从他脑中迸出来。
恰在此时,军医连忙跑过来将他摁回了床上,“别动别动!好好躺着,你现在太虚弱了,你是渴了还是饿了?要不要叫大将军过来?”
叶清弋口齿模糊地说:“我要见长平君。”
军医听不清:“什么君?”
叶清弋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缓慢地重复:“我要见君上。”
军医还是没听懂,可戚栖桐听懂了,像个犯了错的孩童被抓了现行,缩着胳膊要回了自己的手,避着叶清弋的目光,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了。
“他是谁?”叶清弋问。
这会军医听懂了,说:“是月隐山庄庄主卓凝。”
卓凝?叶清弋傻眼,迷迷糊糊想起,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卓凝时是在三年后庸关被破前夕,这一世怎么这么早?
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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