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好奇地瞧瞧焉谷语,又瞧瞧榻上的少年,微妙地叹了口气。一个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一个是个斗奴场里的斗奴,怎么瞧都没结果。
焉谷语主动坐在赤獒对面,小声道:“你是不是在我的气?怪我昨日没来瞧你?”来之前她想了许久,最终得出一个答案,他在怪她昨日没来。
赤獒不答,也没睁开眼。
见状,焉谷语心头一慌,理由找得也快,她略带委屈道:“昨日我同姨娘去玲珑阁买布料了。你上回说我送你的衣裳被人抢了去,我便想着给你再做一件,这样你也要生气?”
“……”赤獒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动。
焉谷语问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更急,她很怕赤獒收回那句话。心思几转,她打算下点猛料,于是拉住了赤獒的手。
赤獒的手冷冰冰的,她便用两只手紧紧包住他的手,先吹一口气,再搓一搓,做足关心他的模样。“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帮你捂捂。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
少女身上的温度顺着两人相接的皮肤传了过来,很软,很暖,宛如冬日过后的第一缕日光,带着他也暖了起来。
赤獒任由她搓着,心道,她是不是真将他当成哥哥了。
“流了几碗血,手不冷才怪。”孙大夫多嘴插话。谁料,他刚说完便被赤獒扫了一眼,急忙闭嘴。
焉谷语看向孙大夫,忧心忡忡道:“大夫,他都伤着哪儿,哪儿最严重?”
孙大夫没说话,怕赤獒再扫他一眼,只管自己清洗伤口。
见赤獒睁眼,焉谷语下意识便想放开手,没想到赤獒握住了她的手。
他静静凝视她片刻,漆黑的眸子深似苍穹,仿佛要将人吸进去,冷声道:“与你一道来的男人是谁?你未来的夫君?”
未来的夫君?焉谷语被他的话问愣了。老实说,清楚陆观棋对自己没意思后,她对陆观棋的爱慕便淡了许多,如今想来更是空洞。
“不是,他是我的远房表哥。”
她说,不是,每一字都很清晰。赤獒从胸腔中抒出一口阴郁的气息,紧绷冷硬的心也渐渐松了开来。
孙大夫将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内,想笑又不敢笑,百炼钢终于还是敌不过绕指柔,可惜是对苦命鸳鸯。
他俯下身,捏着帕子将赤獒身上的血块清洗干净。期间,干净的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焉谷语不忍看,只得将目光放在赤獒脸上。少年面上血色尽失,眼中波光粼粼,瞧着甚是脆弱。霎时,她心底起了自然的怜爱之意,忍不住问道:“很疼么?”
赤獒摇头。
“啊,不好。”
焉谷语记起陆观棋,若是叫他发现自己来这里找赤獒,那后果真是难测。
念起这事,她急忙抽回手,再从腰包里拿出所有的糖粒放在赤獒手中,飞快道:“我有事先走了,明日一定来看你。”
说罢,她仓促地跑了出去。
手中没了温软,却来了一把死物。赤獒不悦地捏着糖粒,重新闭上眼。
*
焉谷语匆匆回到暖阁三楼,碰巧在走廊里遇见陆观棋。
陆观棋看着与方才没什么区别,面上挂着一贯温柔的笑,可她却觉得他有点不大一样了。到底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语儿,你怎么在外头?”陆观棋低头瞧她,不解道。
焉谷语压下急促的呼吸,笑着解释道:“屋内闷人便出来走走。”顿了顿,她试探道:太子哥哥,你的事解决了么。”
“不算什么事,我们走吧。”陆观棋一语带过,似乎并不打算多说。
“嗯。”
途中,两人又一次碰上了张寇锦。张寇锦面色阴沉,脖子通红,仿佛憋着一口极大的怒气。
“张管事。”焉谷语礼貌地喊了一声。
闻声,张寇锦朝两人望来,面上神色一滞,很快,他恢复如常,略带讨好道:“殿,客人慢走。”
他第一字说得模糊,语气间却有明显的停顿。
焉谷语不由多觑了张寇锦一眼,此刻,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在她心底冒了尖儿。
两人一道走出斗奴场,陆观棋来时没乘马车便坐了丞相府的马车。
揽月十分识趣,主动与焉二同乘一骑。
焉家马车最多可容十人,只坐两人便尤为宽敞。焉谷语规矩地坐着,视线微垂,不过片刻时间,她脑中已闪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念头。
“语儿,你有心事。”陆观棋肯定道,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焉谷语的脸。“能不能同我这个义兄说说?”
焉谷语抬起脸,随口道:“我在想方才的竞赛,太惊险了,叫人印象深刻。太子哥哥,你经常来这儿么?”
“偶尔。”陆观棋阖了阖眼皮,神情自然,他突然侧过头道:“对了,今日这三场竞赛你觉得哪一场最好看?”
“都好看,也都不好看。”焉谷语长长叹息一声,她不喜拿人和动物寻乐子,还是以这般残忍的方式。
“你可有看清最后一位斗奴的模样?”陆观棋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连了钩子,隐约有种引导之意。
焉谷语不明陆观棋的心思,假意做出细细回想的模样,摇头道:“看台远了点儿,再加上他头发凌乱,我还真没看清楚。”
陆观棋眸光闪烁得厉害,不冷不热道:“是么。”
焉谷语干笑一声,转头望向车帘外边,“今日的天真蓝。”
“是啊,今日的天真蓝。”陆观棋顺着焉谷语的目光往外瞧,跟着说了一句。
*
“喵……”深夜,训练场中时不时响起几声猫叫。
斗奴场里养着不少猫狗,狗吃剩饭,猫用来做抓老鼠。
赤獒踏着清冷的夜色进入训练场,麋鹿已早已等候多时了,他愤愤地踢着泥沙,瞧着像是在发泄情绪。
听得熟悉的脚步声,麋鹿抬头,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我在看客中见着一人。”
麋鹿一说,赤獒脑中即刻浮现出一张脸。那个男人确实独特,即便他带着面具,即便他穿着普通,依旧贵气逼人。
绝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也不是一般的官家公子。
“我必须要弄清楚他的身份。”麋鹿眼神清明,他迎着风,长发被晚风吹得四散,几乎看不清五官,“吊牌给我,我们俩先换三日。”
赤獒抿着嘴,默然取出身前的吊牌递过去。
“那位姑娘你今日见过了吧?”麋鹿接过吊牌,顺道将自己的吊牌扔给赤獒。
“嗯。”赤獒兀自站着,没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训练场边响起各种杂碎声,一听便是有老鼠在走动。
赤獒偏头望过去,不远处的墙角,一只老鼠正在搬运剩饭,蹿动得很快,而距离墙角两丈的柱子边候着一只黑猫。
“她可有给你糖?”麋鹿将手伸到赤獒手边,仿佛要他的东西是件格外平常的事,又或者说,他觉得赤獒就该将拥有的所有东西都给他。
“喵!”
瞅准时机,黑猫猛地朝肥硕的老鼠扑去,叼起它的后脖颈便跑,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黑暗中。
赤獒收回视线,扯开嘴角道:“没有。”这两字,他说得清脆利落。
“没有?”麋鹿上扬的调子中透出一抹失望,他拍拍衣裳站起身,边走边道:“她明日一定会来,我若是拿到糖粒也分你一半。”
赤獒定定地看着黑猫远去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紧,直将所有的情绪都聚集在一点。
他还得等一个契机。
第24章 真皇子
“咚咚咚。”
回到丞相府后,一听下人说焉问津回来了,焉夏致便急急赶去书房,用力拍着房门道:“爹,女儿有事同你说!”
她在心里琢磨着,一定要将焉谷语去斗奴场的事告诉父亲,叫父亲禁她的足,她们谁也别想好过。
“明日再说。”这一句,焉问津回得有些不耐烦。
焉夏致缓缓放下手。相比于母亲,父亲确实对谁都不偏心,该如何便如何,但父亲心里放第一位的永远是彧国和彧国的百姓。
而且父亲为人太过刚正,又成天板着个脸,自小到大,她连同他撒娇都不敢,哪儿敢强行冲进去。
“是关于姐姐的事。”她不死地又说了一句。
焉问津最不喜处理政事时被人打搅,厉声道:“我说了,明日再说!”
被他一吼,焉夏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皱起脸,满腹委屈,只得悻悻地出了院子。
夏来,园子开了大片的芍药和牡丹,千红万紫,景致宜人。
焉夏致闷闷地走在花园里,毫无赏花兴致。
“吁!”这时,马车在丞相府门口停下。
听得声响,焉夏致思索片刻,飞快跑去前院,偷偷躲在墙后瞧人。
马车上率先下来的人并非是焉谷语,而是太子陆观棋,之后,陆观棋伸出手,温柔地将焉谷语扶下马车,两人瞧着很是亲昵。
她是不心悦欢太子,但她的手帕交辛逐己心悦太子。
焉夏致恼怒地跺着脚,打算待会儿再出门一趟,去辛府找辛逐己。
*
每当赤獒伤得重了,得留在暖阁或是矮房里养伤,麋鹿便会挑这时候与他换身份。
精明是真精明。
赤獒解开发绳,将脑后束着的长发放了下来。为防有心人看出他们之间的相似,他与麋鹿向来是一个束发,一个披发。
“窸窸窣窣”,几只老鼠经过。
他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面颊,指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两字,描到尽头时,狠狠往旁一抹。
“窸窸窣窣”,又有几只老鼠经过,动静比方才还大。
赤獒随手折了只粗细均匀的树枝,“咔擦咔擦”地折成几个小段,随后看向那几只扰人的老鼠,他眉心灌满杀气,右手一翻便将手中的小段树枝飞速掷出。
“吱!”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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