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陆衡是未怎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总归他自小到大这档子风流事已是出过不少,每每徐氏也是气到不行,但也说他几句便就此作罢了。
昨日的宴席的确有些荒唐,今晨从宿醉中被唤醒时,他也讶异于事情竟会这么快就被徐氏知晓。
但他也没太过多想,大不了挨顿骂,他还有沈南枝这个挡箭牌。
可此时他却感觉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管用了,沈南枝这个挡箭牌也不管用了,但也怎么都想不明白,徐氏怎突然这般难糊弄了。
陆衡动了动唇,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孩儿知错了,下次定不再这般胡来就是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徐氏几乎是当即就怒吼出了声,随即她的话语生生止在了嗓子眼,像是还有什么话未能说出口,很快扫了一眼还站在周围的下人,最终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这怒火已是足够叫众人惊骇了,陆衡也是身子一颤,俨然不知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叫徐氏这般恼火。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连陆衡也微微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徐氏的怒火。
院中沉默许久,徐氏无处将自己的怒火发泄,愤恨地咬了咬牙,瞪了沈南枝一眼,转而朝她训斥道:“他拿你当挡箭牌你便傻乎乎的当真为他做挡箭牌,你脑子呢!你就是这般为人妻的?”
徐氏的确是气得有些思绪混乱了,气急之时,便是瞧着沈南枝这软柿子便想拿她出气,即使此事本是不关她的事。
陆衡闻言脸色微变,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便开口道:“母亲,此事不关南枝的事,你说她做什么?”
徐氏不敢置信地看了陆衡一眼,自是没想到陆衡竟会出声替沈南枝说话,她瞪大了眼眸,声色更为冷厉呵斥着:“不关她的事?怎的,你明知我不许你与唐东来往,仍是要执迷不悟,如今又是为了她竟要与我顶撞吗?!”
陆衡被徐氏训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晌才张了张嘴没什么底气地辩解着:“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往前也不见母亲您这般蛮不讲理,孩儿已是知错了,您就莫要生气了不成?”
徐氏被陆衡这副仍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头晕眼花,他哪是知错了,他是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唐东死了,昨日的宴席太过荒唐,又牵扯到众多在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官府将此事给强压了下去,并未将唐东的死讯公之于众,也只能暗地里查探。
此次的命案是否又为近一年来的杀人案有关暂且不得而知,可徐氏心里很难不将此事与此前陆闻的话联系在一起。
陆闻那日那番话全然像是故意为了激怒她而放出的说辞,可唐东的死应验了他的话语,她不可能用陆衡的性命来做赌注,更不可能让陆国公府因此而陷入被未知支配的恐慌之中。
但眼下她定是不能就这般乱了阵脚,首要的任务便是先将这无能的媳妇给换掉,思及此,徐氏抬眸看了陆衡一眼,转而沉声下令道:“来人,将世子带下去,中元节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世子离开府上半步!”
陆衡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显然是没想到此番的惩罚会这般重,不满惊呼道:“母亲,您这是要将我禁足?!”
徐氏没有回应陆衡的抗拒,而她的命令也全然不似往前那般仅是做做样子,很快便当真有侍卫从院外步入,面色严肃地赶到陆衡身侧,恭敬却不容置否道:“世子,请随我们回去吧。”
陆衡胸口上下起伏一瞬,微张着嘴唇,好似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一对上徐氏冷漠严厉的眼神,又霎时将那些只会令人气恼的话语给全数咽了下去,踌躇一阵,最终还是抿紧了双唇,默不作声跟着侍卫转身离开了院中。
待到陆衡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徐氏这才又将视线落到了沈南枝身上,看了好一会,才不急不缓问道:“祭祀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沈南枝一愣,似是没想到方才还在为昨日之事大发雷霆的徐氏,这会竟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话家常一般随口问起了祭祀大典之事。
沈南枝摸不清徐氏的意图,但也只是很快张了嘴,如实回答道:“母亲请放心,媳妇近日确有认真筹备祭祀大典一事,出行当日的路线以及随从已都安排妥当,在祖宅三日的斋饭也遵照父亲的习惯提前定好了雁山的新米,明日徐总管便会带人先行前往雁山,将祖宅里外都清扫干净收拾妥当,后续便是祭祀大典当日的祭品,因着还有些时日,所以暂且还未将其购置回府,只怕到了时候便不再新鲜了,不过媳妇已是列好了清单,也来回清点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遗漏,只待临近中元节,便一并将其置办妥当。”
沈南枝轻柔温软的嗓音徐徐道来,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是不曾在徐氏面前连个磕巴都没有地这般讲话,周围的下人听到后面都有些好奇地抬头朝她投去视线,在瞧见她素净的面容下极为认真的神色后又皆是一愣,而后眨了眨眼,似是觉得眼前的世子妃突然换了个人一般。
徐氏的面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她自是准备了一番说辞想要借机打击数落沈南枝些许,她的本意本就是没想让沈南枝将事情办好,也从未觉得她有可能能将事情办好。
可显然,此时沈南枝所说的绝非是糊弄搪塞她的说辞,若非她当真这般去做了,她是绝不可能能将这些环节安排得滴水不漏,还条理清晰地一条条说道出来。
徐氏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些事虽是没有太难,但以沈南枝的见识和头脑,自是难以办成的。
可沈南枝竟连陆国公惯在中元节食用雁山的新米都考虑到了,甚至还让徐氏隐隐觉得,她还未过目的祭品清单说不定也叫沈南枝安排得妥妥当当,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怎会如此?
徐氏衣袖下的指骨不自觉蜷缩收紧,古怪的面色变了又变,叫本是对此事还算是有点信心的沈南枝一时间竟又有些胆怯了。
莫不是她还遗漏了什么?
沈南枝心下紧张起来,方才出现在面容上昙花一现般的自信在瞬间又消失不见,她垂下眼帘不敢多看徐氏眼底复杂的神色,心里已是下意识在回想自己究竟是还有何处没有做好。
徐氏倒是没心思去注意沈南枝的变化,思绪片刻,这才恢复了常色,意味不明开口道:“要准备之事还有很多,若是不想将事情搞砸便莫要掉以轻心,晚些时候你让人将你列的清单拿给我过目,别的你自己再多琢磨琢磨。”
徐氏的话听不出喜怒,更是不明不白的叫人不知她究竟是在提醒沈南枝,还是别有深意。
沈南枝不敢多言,谨慎应了声,这便被徐氏挥退离开了院中。
出了徐氏的院子,沈南枝心下仍是在思绪着自己近来所做的准备还有何处未能完善,待会她也得抽些时间再将清单检查一遍,若是当真有什么遗漏,也不知徐氏是否愿意指点她一二。
可很快她又想到方才徐氏还在为着昨日之事大发雷霆,自己这时候上赶着去烦她,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沈南枝一边想着,一边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绕过后院的转角处,正顺势抬眸看路,却不曾想和一双沉敛的黑眸骤然对上了视线,叫她身形一顿,霎时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柳荫下,侧身而站的少年身姿高挺,一身素白的衣袍清雅而温润,柔和了他锋利的面部轮廓,就着树荫下洒落的点点晨光,好看得像是一幅照进现实的绝美画卷一般。
但陆闻所站立的那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沈南枝的院门前,他无论要去何处,也自是不会顺道经过此处,所以他是在这等她。
意识到这点,昨夜那些原本已逐渐模糊了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了出来,乌黑发丝滴落而下的水珠,灼热扑洒在她颈间的喘息,以及映在屏风上那道线条明显的黑影,微仰着头,将那罪恶的手掌……
别想了!
沈南枝猛然惊醒,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一瞧见陆闻就会想起这些画面,分明昨夜发生的别的事比这个要令人震惊和在意更多,可脑子就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压根就听不见她的呐喊。
陆闻静静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向呆愣在转角处的沈南枝。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花圃,虽是能够瞧见对方,却是不便出声呼喊的距离,只是这个距离却足以让陆闻清晰地将沈南枝面上变化多端的神色尽收眼底。
向来神情木讷的沈南枝,此时脸上的表情生动得叫人有些移不开眼,陆闻不禁生出些因她而起的疑问,究竟是什么,能占据她的心思,叫她露出这般可爱的模样。
但这个疑问仅是在陆闻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转而化作了他唇间勾起的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看来,是想到他了啊。
第29章
沈南枝费了好些劲才将脑海中那些叫人羞恼的画面给挥散了去, 自欺欺人般地强撑着面上的平静,好似方才她什么也没想一般, 缓步绕过花圃走到了陆闻跟前, 温声道:“陆闻,你怎在这站着?”
陆闻淡着眼眸看向眼前自认为伪装得极好的沈南枝,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却很快又消散了去:“嫂嫂,晨安, 我是专程在此等你的。”
“等、等我干什么?”沈南枝的声音越发低微, 一时间竟有种想转身逃离的冲动。
实则,她还并未想好要如何面对陆闻, 昨日那般紧急的情况下, 陆闻神志不清, 她也好似被蛊惑了一般,这才没怎么过脑就顺势帮他掩下了踪迹, 未曾向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出现。
可她仍是很难不去在意陆闻昨日出现在船上的缘由, 被偷走的东西究竟为何物她不得而知,但总归叫她牵扯到了这件事里面,如若当真是极为珍贵之物, 自是不会轻易就此作罢, 若是往后有人查到了她这里,她又哪是能有胆量包庇隐瞒这等大事之人。
可她心里也清楚,如若她当真将陆闻的踪迹说了出去,陆闻便会因偷盗重要之物而被大理寺抓去, 国公府兴许会受到些许牵连, 但以陆闻的处境, 只怕国公府定会为了自保弃他于不顾。
所以, 陆闻今日来寻她定是想与她说道昨日之事。
果然,下一瞬,陆闻便径直开口答道:“我想为昨日之事,向嫂嫂道谢。”
沈南枝抬眸看了陆闻一眼,他面色沉稳,眸底平静如水,好似并非是在忧心她是否会将他的罪行供出,淡然得完全不像是刚做了坏事的样子,反倒理直气壮的,来此只是为了谢她昨日帮了他一把。
他就一点不害怕吗?
沈南枝动了动唇,默了一瞬才轻声开口道:“进院中说吧。”
正在小院内等着主子归来的春夏和秋冬听见院门前的声响便快步赶了过来,一见沈南枝竟同陆闻一起入了院,皆是一愣,而后很快回过神来,朝着两人福了身:“世子妃,二少爷。”
“沏壶茶,备些小食。”沈南枝温声吩咐着,说完,似又想到什么,不着痕迹将视线在陆闻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道,“甜口的。”
陆闻眸光微动,转而垂下了眼帘,指腹在袖口下来回摩擦一瞬,倒是有些好奇沈南枝是从何处知晓了他的口味。
春夏和秋冬应了声,沈南枝这头也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了身来:“坐吧。”
陆闻回过神来,视线在沈南枝所住的小院中扫视了一周。
此处在她嫁入国公府前并无人居住,是后来才为她与陆衡新置婚房时才打理出来的,宽敞的庭院光线明亮,围绕在围墙下的绿植生机盎然,青石小路蜿蜒至主屋,倒是个不错的院子,只是离得他甚是有些遥远。
陆闻很快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沈南枝:“昨日叫嫂嫂见笑了,但也多亏嫂嫂的帮助,所以今日专程前来,想好生向嫂嫂致谢。”
陆闻已蜕变过后的嗓音略带低磁,轻缓开口,就着他这张极为俊朗的面容,总叫人有些不由自主便无法将他与违法乱纪的偷盗小贼联系在一起。
他声声唤着嫂嫂,好似邻家初长成的乖巧弟弟,恭敬得体,没有半分逾距,反倒叫方才脑子里出现那些画面的沈南枝几乎要挂不住面子了,只得连忙开口道:“昨日便说了,你也曾帮过我,何需这般与我道谢,倒是我,此前说着要报答你,竟也一直未能寻得机会,若是因此帮上了你的忙,那我也能心安些了。”
陆闻语气虽是十足得体的,眼神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闻她此言,眸底神色微微一暗,沉声道:“此前嫂嫂遇险,我自是应当出手相助,可昨日嫂嫂帮我……”
陆闻说到这竟又止了话,不明不白的,好似在试探沈南枝究竟知道了多少。
沈南枝也猛然从陆闻乖巧温顺的模样中抽回理智,心底暗骂自己方才竟有一瞬全然不觉陆闻做错了什么事,甚至还因着觉得自己帮上了他而感到欣喜。
敛去了些许面上的淡色,沈南枝难得严肃了起来,多看了陆闻几眼,很快便觉得盯着他那张脸实在容易影响自己的思绪,这便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正色问道:“你昨日,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陆闻没有答话,静静看着她,似是在踌躇如何向沈南枝解释昨日一事的缘由。
实则,陆闻只是游刃有余地等着沈南枝自己全盘托出,他闭口不答,像是陷入了为难,而沈南枝也确实不是与陆闻比心眼的对手,很快便在陆闻的沉默下败下阵来,自己又心慌地追问道:“昨日轮船上丢失的珍贵之物可当真是你偷盗的?你……你怎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沈南枝眼前的陆闻安静乖巧,甚至让她觉得,他仅是个还不明是非的少年,而她作为长嫂,作为年长他五岁的姐姐,发现了他险些误入歧途,自是要苦口婆心规劝一番的。
“偷盗……吗?”陆闻唇角微动,将“偷盗”二字在唇边缓缓碾磨一瞬,转而淡声道,“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陆闻这话模棱两可,未曾否认偷盗一事,却也当真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在沈南枝听来,陆闻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忙道:“何物值得你冒这般大的风险去偷盗,眼下还未有人查到你昨日去过金湖,可若后面叫人查了去,你可是会被送入大牢的。”
陆闻闻言,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清澈的瞳眸中映照着沈南枝为他担忧的焦急模样,他看得有些入神,默了片刻才不动声色反问道:“昨日仅有嫂嫂一人知晓我去过金湖,若是有人来查,嫂嫂会将我供出吗?”
沈南枝顿时被噎了一下,有些恼怒道:“你这般做自是不对的,我若不将你供出,我便是在包庇你犯罪!”
“可嫂嫂若是将我供出,我便会坐牢。”
沈南枝脑子嗡嗡作响,总觉得陆闻像是在强行拉她下水,却又觉得陆闻实在不像是这般一肚子坏水的小孩,她抿着唇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她本也不是擅于与人争辩之人。
沉默之际,陆闻却忽的轻笑一声,浅淡的笑意落在他的唇角,低低的笑声好似流入耳中的一汪冰泉。
沈南枝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闻他打破沉默温声道:“与嫂嫂说笑罢了,被嫂嫂撞见实属计划之外,我也未曾想让嫂嫂包庇我的行为,但我并不觉我这般做叫做犯罪,我只是在做我该做之事,若因此牵连到嫂嫂,嫂嫂便将我供出便是,坐牢也只是我承担此事失败的后果罢了。”
沈南枝一怔,忽的想到那日城郊小道上,陆闻手持长剑因救她而杀了那醉汉的时候。
若说偷盗和杀人,自是杀人一事更为严重,可陆闻那是为了救她,即使将此事报到官府去,那醉汉也是会因折辱国公府世子妃而受到处刑。
沈南枝动了动唇,不确定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苦衷,若是当真不得已为之,我想此事也并非需得这般决绝下定论,若当真那便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们也大可如实告知官府,我想官府不会因此为难你,你也不必遭受牢狱之灾的。”
陆闻原本淡然自若的神色在这一刻有了一瞬破裂,他沉了眸色看着沈南枝,这个装乖引诱长嫂上贼船的想法忽然令他觉得有些无趣了。
沈南枝的善良成了将她生活割成片片难以拼凑的碎片的一把尖刀,她的懦弱成了阻碍她光彩世界下发光发亮的绊脚石,她的自卑令她难以为自己的命运做出反抗和改变。
可她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闻的沉默令沈南枝感觉有些不对劲,再抬眼看去,对上陆闻与方才全然不同却又意外不明的视线,有些紧张道:“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嫂嫂嫁予兄长可是不得已为之?”
沈南枝一愣,不明陆闻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她自然是不得已,甚至险些被逼上了绝境,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陆闻却又道:“可有人因你的不得已而就此将此事作罢?”
没有。
父母知晓她的不愿,更知晓陆衡绝非良配,却仍是为了自保,为了沈槿柔,强逼她嫁给陆衡,不仅没有就此作罢,甚至未曾因此而疼惜她分毫。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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