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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良辰出生的时候,正好香港回归。
老爷子一辈子为国贡献,孙儿降生又恰好撞上港归,当时喜得热泪盈眶,抚掌大笑道:“好,好!此是良辰!”
就这么着,叶良辰叫了叶良辰。
叶良辰一直觉得自己名字不算坏,直到后来突然冒出个恶搞网红也自称叶良辰。
自那之后周围人嘴欠的见着他就乐颠颠发贱——可叶良辰哪里是好惹的——末了白挨这小少爷两句呲哒完事。
不过这会儿那网红还没红起来,叶良辰脾气也还又阴又邪乖僻得没招儿。
此时正值爷爷六十大寿,七姑八姨六大伯都往家赶。
趁着晚饭前人还不来闹烦,叶良辰跟刘淇奥闷在屋里打魔兽争霸。昏天黑地的药也没吃饭也没吃,肚子咕噜噜一叫才拔耳机。
刘淇奥比叶良辰大两岁,是家住附近的孩子。
大人走动得紧,孩子们自然也就常在一起玩。这刘淇奥看着跟小大人似的会在大人跟前卖乖,其实满肚子坏水儿比之叶良辰有过而无不及,年龄不大却常默不作声把人耍得团团转。
叶良辰拔了耳机竖耳朵一听:“我小叔回来了。走,出去看看去。”
刘淇奥慢悠悠抻个懒腰跟在他后头,两人趴在二楼栏杆往下看。
哟,哪来的黄毛丫头。
叶纯粹有点想吐,她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更何况从出村起看着熟悉的景色越来越远她就后悔了,后悔得只想哭。
她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一路带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是被卖了。
“这是纯粹?”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正好从厨房出来,待叶怀朴点头确认后,回头笑盈盈地朝厨房喊:“陆妈,不出来瞧一眼?”说完也不等厨房里人应声,轻飘飘香扑扑地走过来蹲在叶纯粹跟前握住她的手,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弯又成了月牙儿:“你好,纯粹,你舅舅开车莽撞,累坏了吧?”
叶纯粹无措地回头看向她目前唯一见过的人,她舅舅也垂着眼睛笑:“叫姐就差辈儿了,先叫阿姨吧。纯粹,这是你卢阿姨。”
叶纯粹在明亮宽敞的别墅大厅里头晕目眩,好像该自己开口了。
但还没来得及张嘴,头上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那东西弹跳着掉在地上,是她不认识的一种干果。
她抬起头往头上看,正好看见二楼栏杆上看热闹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小叔,这谁啊?”
个子较矮的那个脸色苍白,跟吸血鬼一样;两只眼睛像狐狸一样上挑,还有点黑眼圈。男孩一旦有着近似女孩的漂亮,就没来由地带邪气。
吸血鬼噙着棒棒糖,一边腮帮子鼓起来,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虚虚攥着东西,显然是罪魁祸首。
“小辰!没礼貌。”她舅舅不轻不重地说一句:“看见了就下来打个招呼,这是你姐。”
吸血鬼眉毛一挑:“我爸妈就生我一个,哪门子的姐啊?”
“是你表姐,下来,好好打招呼。”这回说话的不是舅舅,听声音却像个中年女人。
“陆妈,我可没听说过我有表姐啊。”吸血鬼嘴上还在犟,但显然更听中年女人的话,已经在楼梯上蹬蹬往下走了。
个子高的男孩跟在他身后。
“来,我看看。”中年女人揽过叶纯粹的肩,使她面向自己,叶纯粹看到一张已经长了些皱纹的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圆脸。
——
“诶呦,真是——”女人似乎受了惊吓,连满头的带了银丝的卷发都开始颤:“长得可真是像……”眼神里转悠悠的:“就是忒瘦了,这孩子,缺营养。”
卢宏志胳膊轻轻撞了撞她舅舅,小声问:“是不是条件不好?”
叶怀朴朝她眯了眯眼示意,卢宏志闭嘴了。
两个男孩已经踢踢踏踏走下来。走近了,叶纯粹才发现其实两个人都比自己高。
噙着棒棒糖的吸血鬼晃悠着膀子插着兜走到她跟前,叶纯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他胸口的衣服看。是纯黑的布料,松垮垮地挂在男孩身上。
叶纯粹闻到一股香甜的草莓味儿,他吃的是草莓棒棒糖。
那味道倏地变得浓郁起来,男孩的呼吸声也忽然清晰——“低头干嘛?我看看长什么样儿……啧——”
吸血鬼挨了她舅舅一后脑勺:“老实点。”
“哎小叔,我这表姐怎么身上带土啊?”
叶纯粹脸腾地红起来,感觉烧到了耳根。
她无措的看自己的裙角,确实沾了土——一定也把她舅舅车里皮椅弄脏了。她羞愧地看向她干巴巴的小腿、开胶的凉鞋和脏兮兮的脚趾,她忽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吸血鬼没再纠缠她,就好像她的出现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件事,转而边朝冰箱走边问:“陆妈,有什么吃的?饿死了。”
陆妈搭在她肩上的温暖的手一下子抽离,语气立即变得溺爱起来:“哎呦祖宗,再等会儿你大伯他们都到了直接吃晚饭,现在吃凉的又闹胃病,挨你爷爷说!”
叶纯粹仍低着头,大拇指用力抠着食指的指甲,她听见自己心脏咚咚跳的声音。
“你好。”
她的视野里出现一只修长的手——白皙,但不像吸血鬼那样白得吓人。
她仍然低着头,手指动了动,那只手见没得到回应,便又收回去了。手的主人就是个子比较高的穿白t恤的男孩子,她刚才看到了。
这个男孩比刚才那个让人舒服多了,他又和气地说:“你叫叶纯粹?我叫刘淇奥,刚刚不好意思。”
又有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是那个年轻女人的:“这个淇奥哥可比良辰好相处,稳重得多,成绩也棒,要是怕欺负,以后就跟淇奥玩儿。”
叶良辰在厨房里抗议:“卢女士,你还没过门儿呢,不贿赂亲属也就算了,还人身攻击!”
卢宏志看起来没少被叶良辰损,跟他置气道:“我是实话实说!谁家小子跟你一样娇气,说不得碰不得,大小姐脾气!”
“我——呸——”
“行了,行了。”叶怀朴拉了拉叶纯粹,问陆妈:“爸在楼上?”
“在楼上。他还不知道呢吧?”
叶怀朴眨眨眼,陆妈拍拍他的背,笑道:“你可真是有心了。”
“走吧,纯粹,我们去见姥爷。”叶怀朴牵起纯粹的手,走了两步又看向卢宏志:“对了,那个——”
卢宏志正抬胳膊把一头黑漆漆的柔顺长发扎起来,闻言也一眨眼:“放心吧,都准备好了,待会儿我领她弄。”
叶怀朴点点头,牵着叶纯粹往电梯走。
叶纯粹第一次知道,人家里也可以装电梯。
电梯上行到三楼,这层明显安静许多。开门又是一个厅,厅里铺着隔音毯。
叶怀朴带她走向右手边,敲门,里面应了一声:“进来。”
叶怀朴没有立时推门,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说:“要叫姥爷,知道吗?”
叶纯粹点点头,她的凉鞋一定把地毯都踩脏了。
舅舅推开门,屋里陈设就像是电视里那种书房,古色古香的书架,古色古香的大书桌,桌子后头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花镜,正皱眉看一本很厚的书。
“爸。”
“一天不见你人影,去哪了?”
“您看这是谁?”
老人抬起头,看到叶纯粹,一时愣住。
“纯粹,舅舅怎么教你的?”
叶纯粹心里咚咚跳着,嘴唇都有点发麻,但她还是细声细气地、小声地叫了声:“姥爷。”
老人一时没反应,良久,慢慢摘下老花镜,站起身子走过来,叶纯粹看到他眼里好像忽然有水光。
“你叫什么?”
“我……叶纯粹。”
屋里空气好像一时都凝滞了。
“像,真是像。”老人颤巍巍的手摸向叶纯粹的头,又摸向脸:“这鼻子,嘴,跟素素……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
老人眼里转悠悠的,不断抚着纯粹的脸:“好孩子,好孩子,在外头受苦了……怎么这么瘦…今年多大了?”
叶纯粹脑子乱乱的,一时没应上来,她舅舅在身后替她答道:“十一了,开学升五年级。我看这几天把该办的都办了,跟良辰淇奥他们一个学校,有事也好照应,张哥家闺女也在那儿上,小姑娘就个伴儿,您说呢?”
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姥爷,不知为什么眼神里有许多慈爱,闻言竟不舍得回头,只说:“挺好,挺好。你看着办吧,待会正好跟你哥他们见见。”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怀朴,你有心了。”
叶纯粹回头看向她舅舅,他也正看向她,说:“平时没事瞎打听,正好碰着了,也不远,今儿正好有空,就接回来了。”
老爷子牵着叶纯粹坐回座位,手一刻也不肯放,嘴上继续问:“那边都有谁?”
“就这孩子的爷爷奶奶。”
“怎么安置的,肯定不愿吧?要不把两口子接过来,咱们可不能强人所难。”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对方不愿。可能在老家住惯了。钱倒是收了。”叶怀朴看了一眼纯粹,又说:“条件不强,她爷爷瘫痪在床有几年了,平时只有她奶奶照顾。”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看着挑个护工送过去,哪里不妥当,也盯着点。”
“是。”
“纯粹。”老爷子又看向她,语气就软了许多:“往后就在这儿住,跟姥爷住,有什么吃的玩的跟陆妈要,要是你弟弟欺负你,就来告诉我,我揍他,啊?”
叶纯粹真正像一片叶子,由她舅舅带到这里,就是属于这里的。
叶子能自己做决定吗?
叶纯粹眼圈儿红了,哽咽着嗫嚅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以后这就是你家。”老人宽厚温暖的手去擦她的泪——她从没想过老人的手可以这么柔软干净,爷爷奶奶的手都是粗糙的,皱巴巴的,皱起青筋的——他说:“住两天,习惯就好了。你还怕姥爷卖了你呀?来,你看看——”老人拉开抽屉,拿出照片:“你看照片上是谁?”
照片上是妈妈。
“你妈妈小时候就住在这儿,你现在不是跟你妈妈一样吗?”
叶纯粹看着照片上比印象中更年轻的妈妈——
“叩叩”,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这次是叶怀朴说的。
“叔叔,叶大哥他们都快到了,我带纯粹去换件衣服。”卢宏志跟叶家人已经十分熟稔,老爷子见着她也十分高兴:“哎,好,还是宏志想得周到。纯粹,跟你阿姨去,换好衣服咱们就吃饭。”
卢宏志带着叶纯粹去二楼,她打开一个已经收拾好的房间,说:“呐,这里以后是纯粹的房间。”说完大大咧咧自己先走进去:“还是我布置的,没弄太花哨,简单点好,回头你喜欢什么风格自己再弄,是吧?要让他们大男人搞,肯定都弄得蝴蝶结啊粉床单啊,俗死了。”
叶纯粹小心翼翼打量房间,确实十分简洁,基本是米黄色调,很温暖。
但她没有任何“这是我房间”的实感。
卢宏志打开衣柜,说:“来挑一套喜欢的,都是均码的,我照这个年龄买的,应该都能穿吧——”她随手拎出两件:“这件?还是这件?”
叶纯粹胡乱指了一件,卢宏志带她浴室。
“当初大概没想着这么多人住,这间屋里就没带浴室。呐,走到头,有俩浴室,叶良辰那小子占一个,另一个就是你的。”她又教她怎么用淋浴,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
等纯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舅舅等在她房间门口。
“卢阿姨有其他事情要忙,我来帮你吹头发。”
她局促地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到身后的男人慢慢梳开她的头发。
纯粹从小的生活环境,导致她除了爷爷之外,没有和其他异性近距离接触过。是因为他是舅舅吗?还是因为他是她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现在看到他竟然会感到安心。
舅舅打开吹风机慢慢给她吹头发,一缕一缕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洗干净之后顺眼许多,但过于瘦小,也许真像陆妈说的,有点营养不良?看上去有点憔悴。
“纯粹。”舅舅突然问道:“在这里是不是害怕?”
叶纯粹的手攥紧裙子,眼泪忽然掉下来。
她被他一句话带到离家很远的陌生环境里,又被告诉以后就住在这里,又一下子要见那么多人。有人要她这么做,有人要她那么做,就没一个人问她愿不愿意,问她想不想。
还有,问一问这个忽然离了家的孩子害不害怕。
叶纯粹默默点点头,闭上眼睛,眼泪被眼皮挤压,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舅舅默不作声继续给她吹头发,直到继续吹干,一转椅子使她面对着他,他又蹲下身来看着她。
“纯粹,先适应几天,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悄悄告诉舅舅,好吗?这样,给你这个。”叶怀朴从口袋里拿出一部诺基亚手机,粉色壳子。“这是新的,电话卡已经给你办好了,里面存了舅舅的手机号码。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吃的,受了委屈,直接打给舅舅。有时候忙,接不到电话,就在语音信箱里留言,好不好?”
叶纯粹没接那部手机,抽噎道:“我是不是、是不是上完学,寒假就能回家?”
叶怀朴给她擦掉眼泪,说:“要是想回去,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他将手机放在她手里:“还想要什么?你房间是不是该添个电脑……明天我联系人送来,到时候良辰教你用。别哭了,这么漂亮眼睛哭肿了,待会儿亲戚们笑话。”
不可否认的是,叶纯粹在令她慌乱的陌生环境里,受到的是舅舅的抚慰,这也间接导致她对叶怀朴产生过分的依赖。
很久以后,叶纯粹学到了一个词语,吊桥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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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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