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日,自己的修为还没能追上煞炁的增长速度。
当有一日,这百草破厄丹彻底失去了药力功效。
一念及此,楚维阳颇感疲惫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发现,也不过是长久以来囹圄困境里密不透风的锁链之一罢了。
缓缓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依靠着洞开的窗户,任由融融暖阳照耀在自己病态苍白的脸上,照在仍旧干瘦的身躯上。
那温润的暖阳,让楚维阳的身躯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然后,年轻人抽出剑,旋即割破掌心,嫣红的鲜血滴落进木碗中。
少顷,身形略显踉跄的楚维阳,吞下一枚龙虎回元丹,这才一步三顿的走到大瓮前,将这一碗满含煞炁的血洒进大瓮中。
一夜过去,腥香气息愈发浓郁,那浓烈的味道甚至在悄然变化着,不在有激烈而引人心神警惕的那部分,香气愈发柔和,仿佛是烈日下曝晒的被褥的气息,是自然里泥土混合青草的味道,是姣好美人脖颈间的幽幽兰香。
似乎仔细轻嗅着,一瞬间便能教人想象出各种各样的美好来,那悠然的幻想有千百种,但无一种与毒道有关,无一种与蛇相类。
一念及此,等楚维阳重新封好了符纸后,也忍不住喟叹道。
“还未蕴养出来,这毒炁就如此的厉害,等那毒蛇真个出世,害人性命,想来会是极容易的事情。”
也不知是正邪不两立,还是接连的相处也让煞炁侵蚀了心神,马管事唯独在《青竹丹经》的事情上面,从来没有过一句好话。
此刻闻听楚维阳的喟叹,马管事也只是嗤笑。
“哈!对也!对也!那毒物害人性命当然厉害,一旦噬主,害你我性命,恐怕也是同样的厉害!”
许是已经习惯了马管事这样的反应,原地里,楚维阳已经抽出了长剑来,一边自顾自的舞动着,一边随意开口道。
“你我倘若能死在那温柔幻象里,未必不是好下场……”
说到底,也不知是谁教的谁,楚维阳和马管事如今都惯会戳人肺管子。
又是毒蛇未出,剑意不成的一天。
……
第三日。
多加了一碗煞炁鲜血,楚维阳与马管事一同走入树海之中,生是采了一整箩筐的毒性草药,烘制好的药粉,几乎要将整个大瓮都塞满了。
按照《青竹丹经》的说法,不论这一瓮中的毒蛇能不能炼出来,这都将会是楚维阳最后一次添加佐材。
涉及生命。
哪怕只是仍旧懵懂的妖兽的生命,在正邪两道的修士眼中,都已经涉及到了生机造化的高邈层次。
那样的玄奇境界里,已经不是人工雕琢所能尽善尽美的,甚至许多时候想要成事,反而更需要减少刀劈斧凿的痕迹,需要借助自然的伟力,愈是自然而然,愈是容易诞生属于生机造化的奇迹。
这一刻,楚维阳所能够做到的,已经是极限。
那一碗又一碗蕴藏着精纯煞炁的鲜血,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超出了丹经的界定范畴,属于某种独到的煞炁宝材!
接下来,便尽都要看自然的造化。
哪怕自始至终都在贬低着《青竹丹经》,这一天里,马管事的泰半心神和全数目光,也尽都落在那一口大瓮上面。
而楚维阳,也罕有的受到了影响,连一遍遍的演练《春时剑》都无法斩去心中的躁意。
直至某一刻,当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瓮中传来,起初是微不可查的细小响动,但紧接着,当这样的响动变得密集起来之后,原地里,楚维阳和马管事,尽都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那是闪瞬间传递到全身上下的松弛感。
那是松弛之后,在见证了自然间造化伟力之后,莫名其妙的感动。
哪怕是受困于长久幻痛之中的马管事,在这一刻也露出了纯粹若赤子的笑容。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有大造化!
如今只是生死力量极其微末的一点展露,但却足够慰藉这等病鬼的心神。
眼见得,马管事似要感慨些甚么。
可是下一瞬,当他的眼睛看向楚维阳的时候,那赤子一样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僵硬的脸颊,抽搐的嘴角,教那笑容不再像是赤子,更像是甚么傻子。
而在马管事这样的注视下,一股崭新的剑意自楚维阳的身上,从无到有的展露开来!
那是春日兴起时蕴藏的万物生机。
那是葱郁的大地洗涤的污浊晦气。
那是生与死的力量悄然显照于世。
就像是面前的这口大瓮,这闪瞬间展露着的生机与造化之力,蕴养的却是日后害人性命轻而易举的毒蛇妖兽。
是养身长久的一剑,同样,也是酝酿杀机的一剑。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象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交织和共鸣于一处!
藏锋于鞘——清明剑意!
他不用再做选择,盖因为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见得楚维阳的嘴角一点点的勾起。
原地里,马管事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他仿佛将这大半辈子受到的委屈都摆在了脸上,此刻咬着牙,只是恨恨的骂着。
“贼老天,贼老天!颇不讲道理的贼老天!”
“这可是六正剑意呐!”
……
第四日,楚维阳罕有的没再勤恳修行。
他和马管事蹲在大瓮前,饶有兴趣的听着其中的动静,感应着内里的变化。
楚维阳感兴趣,是因为这样的变化对于他参悟《青竹丹经》极有帮助,可以与记忆之中流淌的学识相互印证,渐次通悟。
而马管事的观瞧,大概仍旧有泰半的缘故,是对楚维阳那藏锋于鞘的清明剑意的羡慕与嫉妒。
哪怕没了半边身子,马管事仍旧想着悟出些甚么来。
整个第四日,瓮中的动静和前一日没甚么区别,甚至部分时段,动静更小了一些。
而真正动静大起来,是在第四日的深夜。
第一次,楚维阳和马管事发觉,蛇类的嘶鸣声也可以响的声音这样大,这样频繁。
哪怕隔着整个大瓮,只能听到声音,楚维阳和马管事都能够真切的领会到嘶鸣声中那满蕴的杀意,那毫不讲道理的狰狞!
紧接着,纷杂的声音就再也让人难辨别里面的变化了。
有似乎是相互碰撞的声音,有似乎是凄厉的嘶吼声音,甚至有着蛇躯狠狠撞在大瓮内壁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马管事眼皮不住的发抖。
再是吃过见过的人,到底剑宗正统出身,哪见过这样酷烈的修行法门!
而楚维阳,听着瓮中的声音,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过去的记忆在这一刻袭击了他的内心。
仔细想象,这一口大瓮与镇魔窟也没有甚么区别,那密集的响声与曾经石窟之中的死寂也没有甚么区别。
无非尽都是鬼蜮森森,无非尽都是挣扎着的炼狱。
恍惚之中,楚维阳竟觉得,眼前瓮中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曾经自己镇魔窟中的复刻而已。
“好孩子,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别被打败!要想办法,想尽一切办法,想尽一切办法地活下去!”
轻声的呢喃中,那密集的响声愈演愈烈,然后在最巅峰后,一点点的消弭了下去。
足足一整个深夜,当清晨的阳光再度照耀树海的时候。
大瓮应声而裂。
楚维阳惊喜的看着前方。
“好孩子,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回应楚维阳的,是一道嘶鸣声。
破碎的大瓮中,一条羊脂白玉一般的蛇,缓缓游动着,朝楚维阳爬去。
玉蛇踯躅流光卷。连珠合沓帘波远。花动见鱼行。红裳弦欲倾。
人来惊翡翠。小鸭惊还睡。两岸绿阴生。修廊时听莺。
第24章 避走南乡风卷浪
“闫道友,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我是说,刚刚你说的话我听清楚了,可是我不明白这里边儿的意思……”
天光大明,正午时分。
摘风楼前,楚维阳将手虚虚的拢在胸前,半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缠绕着的细绳似的白玉毒蛇,看着蛇头高高地扬起,楚维阳拿着另一只手的食指尖去逗那白玉毒蛇。
等到玉蛇被逗得有些不耐烦了,吐着蛇信子嘶鸣起来,楚维阳这才笑着,从指尖凝聚一缕蕴含着煞炁的法力,然后凑近了,瞧着那玉蛇吐纳似的将煞炁法力炼化掉。
自始至终,即便说着话,楚维阳却低着头,看也不看那脸色尴尬中透着些焦急的闫见明。
许是背后的事情棘手过甚。
这样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也不过是十余息的功夫,闫见明的脸上就陡然浮现出些许的不耐来。
“道友,我方才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么?让你暂时离开摘风楼几天,去更南方,地方甚至我可以继续提供,暂时躲避几天,这话,还不够明白么?”
楚维阳平静地点了点头。
“明白,很明白,但是我一句都不懂,为什么要离开?为甚么要躲避?躲避甚么?闫道友,没有这样的道理,这里是玉髓河南面的旷野,是魔修与散修遍地是的地方,我又是被剑宗弟子追杀的人,你不能因为咱们以前达成过一次交易,就一边让我做这个做那个,一边又甚么都不告诉我。”
“这不成,冒着生死危机在这儿杵着的是我,不是你!”
“不要提那些丹药和灵石,也不要提功法,那是上一次的交易,是为了把我推出来给你们那个谁当挡箭牌使的,而且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多么重要的事情,能够比得上你们家那个姓淳于的更重要?”
“唔……让我想想,又来支使我,又说话这么含混,或许是上一场交易发生了变化……”
御煞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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