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时,楚维阳步履平稳,一切如故。
等真正出得了河源坊市,那山阴谷地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楚维阳猛地偏转过方向,朝着正南方大步疾行而去。
这时,不能再顾忌病体,楚维阳不惜体力,如是足足疾行了半日之久,彻底离了河源,又入了山野,年轻人才将背后的箩筐往地上一顿,自顾自倚靠在一棵树上,狼狈的喘息着。
还没等楚维阳掀起箩筐上的盖子,马管事已经急不可耐的伸手撑着箩筐边沿,探出身子不敢置信的看向楚维阳。
这一刻,甚么河源坊市,甚么宝丹灵药,甚么性命安危,都不是马管事最在意的事情了。
“那道剑意……那道剑意是怎么回事!”
原地里,楚维阳没理会马管事,等到自己慢慢地喘匀了气,才瞥了马管事一眼。
“《春时剑》是你在山里一招一招教给我的,剑宗修士入大定坐忘得剑意的法门也是你告诉我的,六章三十六式,你是一点点看着我一路修炼过来的,如今你我问那道剑意是怎么回事……”
“你是剑宗管事还是我是剑宗管事?”
面对这一问,马管事诚然沉默了。
事实上,楚维阳已经有所猜度了,他觉得,极有可能是剑宗修行法门与盘王宗古经《五脏食气精诀》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妙的共鸣和反应,甚至自己的满身煞炁,长久以来饱受的痛楚、饥饿。愤怒的心神,也起到了催化的作用。
那道剑意不是纯粹的春时剑意。
那更像是楚维阳的愤怒,借助春时的诸相之一,以雷火的形式,以惊蛰的外相,展露出来而已!
只是这些猜度,已经没有了与马管事交谈的必要。
也似是明悟了楚维阳心中的想法,马管事兀自皱了皱眉头,似是想要说些甚么,复欲言又止,最后不再探出箩筐,皱着眉头坐了回去。
数息后,马管事有些沉闷的声音才从箩筐中传出来。
“你还没真的活出性命来呢!怎么,这会儿就开始防着我了?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要琢磨着杀了我?”
仍旧没再理会马管事这句话,原地里,楚维阳稳定下了心神,旋即从袖袍中取出一枚瓷瓶来。
《五脏食气精诀》的便宜之处便在这里了,虽然是静功,可不讲求甚么入定观想,甚至不拘坐卧,求得只是那一口吞咽而已。
取出一枚百草破厄丹,轻轻嗅着淡雅的药香味,楚维阳直接一口吞下。
宝材入得丹鼎中,五脏炉里生灶火。
一息间,焰火游走五脏脉轮中,感应着一缕丰沛的暖流自中轮而生,缓缓垂入丹田之中。
楚维阳的眉头前所未有的舒展开来。
这一刻,他果然明白了缘何百花楼的人修行此法,要走上服宝丹食灵石的歧路了,除了那滑腻无垢的噱头之外,灵丹从心火之中炼成的丰沛元炁与药力,其充实与满足感,是楚维阳一路上吃下多少血食都无法带来的。
当然,也可能是楚维阳之前的食谱都局限在野兽范畴之中的缘故,也许接引月华开灵智的妖兽血肉,能够给楚维阳另外一种享受。
但至少这一刻,楚维阳感受到了那丰沛的元炁法力与破厄药力。
二者混杂着沉入气海丹田之中。
只霎时间,楚维阳便觉得丹田之中生出一股轻盈感。
与此同时,部分的法力,忽然变得跃动起来,不复煞炁侵蚀后的沉重滞涩。
果然,是有效果的。
可是这种松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仿佛是煞炁在楚维阳的体内形成了某种“平衡”。
很快,便有一缕缕煞炁从四肢百骸之中涌现出来,一点点灌注入丹田内,再度侵蚀着那些元气法力。
而在这样的过程之中,楚维阳也感应到了高悬在气海之上的那一缕剑意。
惊蛰剑意化作的大日在缓缓地“吐纳”着煞炁,一点点磨砺着壮大着剑意本源。
这意味着,当初楚维阳和马管事商量出来的两条路,如今看,似乎都走通了。
可情况仍旧不大乐观。
丹药有用,但没有大用,桎梏于药力的多寡,用百草破厄丹,几乎是在愚公移山。
而剑意同理,一缕剑意,还是太孱弱了些。
但对于这样的结果,楚维阳已经很满意了。
愚公移山总比毫无出路来得强,至少再高的山,总有能搬完的那一天。
一念及此,楚维阳仔细感应着最后一缕药力消散在丹田之中,反手又从袖袍之中取出了那枚木盒。
稍稍有些肉疼。
但楚维阳没端详太久的时间,随即揭下符箓,取出那枚龙虎回元丹。
浑圆的宝丹表面有着一层层丹纹交织,恍若云篆一般好看,轻轻一嗅,更是一股浓郁的药香气息,直教楚维阳精神一振。
怀着某种期待感,楚维阳将龙虎回元丹服下。
轰——!
冥冥之中,似是有雷声炸响在楚维阳的耳边。
霎时间,年轻人涨红了脸,猛然间剧烈的呼吸之中,都是灼灼热浪。
浑厚至极的元炁与药力几乎让楚维阳有些猝不及防。
这一刻,楚维阳真切的感受到了三两炼金三十枚与二十两炼金一枚之间的鲜明差距。
更为关键的是,之前一路上血食的不断累积,在这颗随着宝丹从心火中炼出的股股元炁法力,忽然间,萦绕在楚维阳面前本就不坚牢的境界瓶颈,悄然间破碎开来!
闪瞬间的诸般变故,一时让楚维阳有些反应不及,手忙脚乱。
面对着气海丹田的法力浪涌,那道道元炁之中夹杂着煞炁一起弥散,愈发教楚维阳面对境界的提升,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该吞一枚灵石来补充元炁?
正这样思量着,忽然,楚维阳的耳边传来马管事的声音。
“别傻愣着,当心走火入魔,煞炁损毁心脉!”
“拔剑!”
“此时当动静相宜!”
“从头开始炼《春时剑》!”
“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你的剑意是怎么回事了!”
“别想瞒我!是《五脏食气精诀》对不对!”
“古时修士,餐霞饮露皆是传说,为何剑意不可服用?”
“但这很特殊,你的心绪只是引子,剑意行走五脏脉轮,炼去五行的过程,便是剑意纯粹的过程……”
“所以你的愤怒不是愤怒也不是杀意,而是雷与火,是春时的惊蛰!”
“可《春时剑》有六章!”
“观想,还是需要观想!观想立春!观想雨水!”
“立春是根性之立,是三元安泰所在!”
“雨水是法力之象,是滋养周天所在!”
“境界晋升是契机,是你凝练这两种剑意的契机!”
第14章 一时演得六正意
马管事的话音落下时,楚维阳乱成一团的思绪登时间豁然开朗起来。
原地里,年轻人脚踏禹步,步斗踏罡之间,一手并成剑指,旋即随着法力的涌动,一缕惊蛰剑意化作流光,随着楚维阳的动作,萦绕在他的身周。
流光兜转之间,是楚维阳随念而动,《春时剑》六章三十六式如水银泻地,流畅的施展开来。
同一时间,楚维阳的五脏脉轮之中,灼灼热流化作丰沛的元炁与药力,恍若是瓢泼大雨,是天河倒灌,朝着气海丹田之中倾泻而去。
动功与静功同时运转,此动静之间阴阳相宜,实道境之大和谐。
只霎时间,楚维阳体内汹涌澎湃的气海浪潮就变得平合起来,一切的变化开始趋于有序,甚至因为药力在发挥着作用,此刻连四肢百骸中煞炁的弥漫都减弱了许多。
从炼气境界前期晋升中期的最大危机得到缓解,楚维阳的泰半心神也随之松弛下来,随着马管事的指点,沉浸在剑法的运转之中。
他明白马管事为何指点自己通悟立春剑意与雨水剑意。
立春,立,始建也。
春气始而建立也。
立春为岁首,意味着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倘若非要追究一句楚维阳踏入修行门径的原始,七岁那年是为了活过饥荒灾年,入得了镇魔窟后至于如今,是为了不教煞炁侵蚀而殒命。
一切因由都归咎于生机之所在。
而春时剑中,生机之酝酿,贵在立春。
得此剑意,足印证楚维阳修行之根髓!
至于雨水,此时节紧随立春之后,乃生机盎然之景,又在惊蛰之前,不同雷火之酷烈,愈显温润柔和。
古籍有云: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
故而这一道剑意,承接前者生机之发端,调和后者杀意之躁动,相济阴阳于一处,暂得和谐。
况且,自古以来,正邪两道诸经典阐述修行之妙,论及法力之纯,常以“水”、“浆”、“液”代指,以彰显其性质,得此剑意,更能定鼎气海丹田。
先前时一道惊蛰剑意生于熊熊怒火之中,但那是用于杀伐的剑意,唯有立春、雨水二剑意,最贵于养身。
况且《春时剑》中诸剑意之间,并非没有联系。
惊蛰未到雷先鸣,大雨狂风似蛟龙!
河源坊市里,楚维阳挥出那一剑的时候,已然从沉浸在剑意的心神之中,见证过了这样的场景。
是春来染绿,是风雨如油。
而与此同时,似乎是因为方才楚维阳提防的太过于明显,此时的马管事不再藏拙。
御煞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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