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拾陆
上祀节当天,鈿车穿过铺绵柳巷,半壕春水一城花,红桥下暖波微淥,柳滴圆波生细浪,总算到达河边。
两位窈窕佳人头戴竹丝幂篱,百襉细裙偎草坐,半装高屟蹋花行,下水时罗袜凌波娇欲颤,左边的是荷叶罗裙一色裁,右边的是上仙初着翠霞裙,穿戴的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极品,加上眠樱被掳走受辱后,宠爱待遇却是一如既往,可想而知他们多么讨得靳青嵐的欢心。
纵是无法窥见绝色容顏,但两位美人的风姿已经使不少人看直了眼,只连声羡慕廷尉左监大人好福气,哪怕出来办正事,也随时随地有这等极品瘦马侍候。
即使隔着幂篱,什么东西也只有模糊的轮廊,走路时还需要下人的搀扶,但能够听到热闹的声息,感受到新鲜的春日气息,紫鳶已经心满意足了。
虽然靳青嵐嘴里不说,紫鳶却明白那道情疤多少是对自己违背主人命令的小惩大戒,下次若是再犯,也不知道还会受什么罪,所以这次他学乖了,不但不偷偷掀起幂篱下的雪白丝绦,还像牛皮糖般黏着靳青嵐,举止也是格外小心翼翼,免得衣衫碰到还没有痊癒的伤口。
做过祓禊后,靳青嵐带着眠樱和紫鳶在附近的淡黄琉璃瓦盝顶亭里歇息。
盝顶亭位于翠筠茂密之阿,苍松蟠鬱之麓,格外偏远幽静,下人却还是在盝顶亭里立了行障。行障以碧玉为竿,形成丁字形,鸳鸯绣带短长馨,纵是强遮天上花顏色,却是不隔云中笑语声。眠樱和紫鳶能够在行障后脱下幂篱休息,但间杂人等也不能窥看两位男宠的祸水容顏。
霏霏雾雨杏花天,东风吹尽乱红飞絮,媚柳轻窣黄金缕,紫鳶等不及下人侍候,便自行脱下幂篱,总算喘过气来。他平日要不是在厢房里,要不是在马车里,很少如此长时间地戴着幂篱。
眠樱也让下人帮忙着脱下幂篱,二人同是馀香才润鸞綃汗,澹澹胭脂浅着梅。眠樱一握紫鳶柔葱,从腰间的透雕鸳鸯纹吊环青玉小盒里拿出丝帕为紫鳶擦汗,顿时香染榴巾汗。
「幸好刚才祓禊时没有下雨。」紫鳶感叹着,吩咐下人把六博拿过来。
二人正在摆放六博的棋子时,行障外传来靳青嵐和县令大人的声音。
「上次下官献给大人的犀角枕,请问大人还用得习惯吗?」
「靳某把那宝物给了内眷,他颇为满意。」
「小姐满意就好,要是大人和两位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请不必拘礼,儘管跟下官说,下官必定会尽力办到。」
「谢谢大人的好意。」靳青嵐顿了顿,问道:「请问大人为何拜访靳某?有什么是靳某帮得上忙的?」
县令大人呵呵笑着道:「圣上已经把清平公主的駙马缉拿归案,判处駙马和他的党羽斩监候。所谓刑不上大夫,下官听说本来圣上对如何处置駙马还是有点犹豫,但他看到大人呈上去的账本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恭喜大人又立了大功。」
靳青嵐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只道:「怙恶不悛,该有此报。」
「大人年轻有为,前途自是无可限量,不过大人再是宵衣旰食,还是要及时行乐。」
「靳某不才,请大人指教。」
「下官知道大人早有两位佳人相伴,枫丹虽是穷乡僻壤,但下官也特地找来两位清倌为大人紓解疲劳。」
「大人的好意,靳某心领了,那两位清倌就留给大人吧。」
雨声笼行障,风势偃绣带,眠樱握着棋子,妍姿艳月映,罗衣飘蝉翼,垂空玉腕若无骨,他偏头看着咫尺之外的杏花堕露,落满香尘,久久没有把棋子放到棋盘上,直到紫鳶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向紫鳶微微一笑,随手下了一子。
县令大人似乎并不在意眠樱和紫鳶就在行障里,说道:「下官愚见,大人在花街柳巷找男妓寻欢作乐倒也无妨,但若是带回家里,恐怕有损大人的威名。听说前朝万安娘娘陈金凤就是其父的男宠和小妾私通生下来的女儿,大人贵人事忙,琐事缠身,不常顾得上后宅,若发生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就大大不妙了。」
这话委实说得露骨,紫鳶偷偷地向眠樱吐了吐舌头,娇面胜芙蓉,脸边天与红,眠樱笑而不语,又吃了紫鳶的一子。
「谢谢大人提点,但眠樱和紫鳶侍候得舒心,靳某暂时无意割爱。」
靳青嵐的拒绝相当直接,县令大人碰了一鼻子的灰,他又道:「无论如何,请大人为下官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这群匪人佔山为王多年,导致枫丹狗恶酒酸,下官多次出兵剿匪但也不果,这次幸得大人出手襄助。其实下官曾经数度上书刺史大人,请刺史大人出兵协助,但刺史大人位高权重,自是顾不上我们这小地方。」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櫝中,是谁之过与?恕靳某直言,大人多年来也处理不了此事,靳某却在十数天之内使那群山匪土崩瓦解,要是被陛下知道,指不定还会怀疑大人养寇自重。」靳青嵐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县令大人乾笑了几声,半晌也没有说话。
靳青嵐的语气稍稍柔和,续道:「但圣上向来赏罚分明,若大人能够亡羊补牢,找到那个逃走的匪人,靳某必会把大人的功劳亲呈圣上御览,至于刺史大人要是尸位素餐,靳某也会如实上报,交由圣上裁夺。」
「当年圣上登基时曾说过『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圣上向来英明,当然绝不会被任何人蒙蔽。」这番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县令大人先是吹棒了圣上一番,然后斟酌片刻,说道:「下官已经派人追查那个匪人的下落,只知道他……似乎是向南逃走。」
紫鳶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眠樱没有催促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象牙筹码,翠鬟冠玉叶,蝉鬓低含绿。他的指甲只长了一点,却已经重新抹上千层红花汁,指甲猩红似血。
「向南?说不定是去了京都。」
「这个下官还需要再作调查。」
紫鳶刚刚下定决心要下一子,眠樱立刻再下了一子,把紫鳶逼到墙角,釵朵翩翩珠燕斜,美目扬玉泽,他浅笑道:「你又输了。」
桃花几度吹红雨,碧水通春色,滑过玉泉金甃,紫鳶拨乱棋板,罗袖笼花面,香靨凝羞一笑开,佯嗔道:「还不许我不认帐了?」
正在此时,好像什么东西从琉璃瓦上掉下来,紫鳶吓了一跳,连忙望向亭外,眠樱也是顰月临眉,吩咐下人把那东西拿过来。
原来那是一头受伤的燕子,燕子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也是雨水,翅膀痛苦地抖动着,大约是被猎人的利箭插伤了,鲜血流个不停,染红了雪白的翅膀,看起来格外刺眼。
眠樱默然凝视着那头燕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要伸手接过燕子,紫鳶忙拉着他的手道:「这燕子脏得很呢。」
刚好县令大人行礼告退,靳青嵐绕过行障,向两位男宠道:「我们待雨停了再回客栈……那是什么东西?」
眠樱以雀扇团圆掩香玉,幽幽地道:「大人,燕子受伤了。」
靳青嵐嘲讽道:「平日你倒是没那么宅心仁厚。」
眠樱蹙破愁眉两点青,金簪临鬓斜,叹息道:「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碰上了我们,也算是缘份。」
紫鳶眉横山嫵,脸媚花腴,撒娇道:「眠樱一向喜欢燕子,请大人把燕子送到大夫那里,就当作是积德吧。」
靳青嵐瞧了紫鳶一眼,没有多作留难,只是吩咐下人把燕子送到回春堂里,又给了下人一点银两以作诊费。
眠樱雅步裊纤腰,挽着靳青嵐的手臂,淡薄梅腮娇倚暖,翠羽轻裾曳地,柔声道:「奴家替燕子谢过大人的大恩大德。」
当三人坐着鈿车回到客栈时,春雨依然缠绵不休。
腻云笼日,东风似困,玉衔花马蹋山道,绿杨如发雨如烟,落花径里得泥香,鈿车里却是绣帘慵卷玉钩垂,小屏屈曲掩青山,凤炉时復爇沉水。
紫鳶闲折桃花看又拈,玉纤无力惹馀香,他正是百无聊赖,想跟眠樱间聊几句,然而眠樱本来还在剪胜裁春字,现在却已经娇春枕臂眠,鬓云微松,衣轻翠袖皱。
最近眠樱似乎还是满腹心事,紫鳶只道眠樱尚未重新振作,不禁叹了口气。
忽然,靳青嵐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到处乱跑,冶容诲淫,那县令也不会色迷心窍,竟然胆敢跟我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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