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沉平莛回北京加班了。
下午的会议题不少,开得久了些,七点半沉平莛才吃完饭。散了十来分钟的步,他捧起一盏热茶,准备给她打个电话。
结果一接起来,她竟然在打麻将,而背景里甚至还有人唱K的声音。
“……过家门而不入,宁老师果然德性过人,”沉平莛开了个玩笑,“吃过饭了吗?哪些人一起玩?”
宁昭同的声音听着有点醉意,扬声道:“吃过了!高中同学!你呢!”
崔乔看来一眼。
沉平莛都能从这几句里想象中她现在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一声:“吃过了。看来真的很开心,还特地去襄阳见了高中同学……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清醒着呢!”
“听着不太可信。”
“真的!”她不满,“你不信我给你唱个歌,正好马上到我了。”
他缓了眉眼:“是我意料中的曲目吗?”
“估计不是,”她笑了一声,正好隔壁放炮,就势推牌起身,“到我了,好好听着!”
前奏一起他就听出来了,虽然不是定情曲,倒也是他熟悉的旋律。他把手机撑起来,听那边群魔乱舞,忍不住笑得厉害。
她很艰难地踩着节奏,一会儿骂一句“崔乔你再抢词儿我揍你”,一边撒娇说“璐璐姐你管管他”,飞快说完还丝滑地继续进入下一段。节奏还是不太准,音准和气势倒是拿出来了,尾音有种又蛮又媚的意味,有些莫名的勾人。
江璐璐感慨,跟同同玩儿才觉得自己岁数还没那么夸张。
他听着一句句的“Voulez-vous coucher avec moi”,一点酥麻从心尖泛开,看了一眼时间,放下了笔。
去襄阳……倒也不怎么费功夫。
做了决定,他朝王幼临示意了一下,让他去安排。
宁昭同一曲终了,兴奋地抱过手机问他自己唱得怎么样,他不太有诚意地夸了两句,含着笑地挂了电话,让她玩得开心。
三个小时。
刚好能接到她。
一曲唱完,麻将继续。
宁昭同只会四川麻将,江璐璐在成都当老师,也是个好手。崔乔和曾庭虽然不会,但上手很快,并且因为是新手,就数他俩赢了。其中崔乔赢得最多,第一把自摸大对子,前二十回合胡了一个清一色和一个杠上花,面前筹码都快堆成山了。
看来今晚保本不难,崔乔心神就松了几分,一边砌牌一边跟宁昭同闲聊:“将军收工了吗?要不要叫过来一起玩?”
宁昭同撑着脸考虑打哪案:“不是,外室,在北京呢,过不来。”
“……”
所以他刚刚在那位面前一直抢他老婆的词儿还开玩笑邀请他老婆晚上一起睡觉?
崔乔沉默地喝了一口茶。
曾庭接过话头:“上回刘世清说他导师跟他开玩笑,让你把拿的奖学金全部退回去。”
江璐璐愣了一下:“对,刘世清也去了东南,他跟同同一个专业?”
“一个系,后来考研进了我本科导师的组,我是做微电子的,他做光电的吧,”宁昭同解释,“上次他跟我发消息,说准备去北大做二期博后,好久没听到消息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曾庭吐槽:“怎么真有那么爱上学的。”
众人都笑。
宁昭同随便打了一张,正巧点到江璐璐手里,江璐璐推了牌,按下洗牌按钮:“同同以后还回襄阳吗?”
“有事就回,”宁昭同顿了顿,“我曾祖母快一百岁了,身体不太好,要是有什么情况,总得回来看看。”
一句话说得大家神色都低沉下来,崔乔有意活跃气氛:“那大家就不好盼着经常见你了。”
宁昭同疑惑:“你为什么要经常见我?太熟了偷情就没有快感了。”
江璐璐差点把茶水喷出来,曾庭兴味十足地看崔乔一眼。
崔乔特别有娱乐精神,探头过来:“那你准备以什么频率跟我偷情?”
“看情况吧,我现在不太缺人伺候,”宁昭同兴趣缺缺,“放心,总有男人和孩子都给我气受的时候,到时候飞过来让你伺候。”
江璐璐和曾庭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同同太有意思了!
崔乔还能维持着从容,礼貌道:“还有一个选择,让我加入这个家庭,我来替你伺候男人和孩子。”
宁昭同狐疑地扫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拿我当跳板,勾引我男人。”
崔乔害羞:“本来没这么想,但你这么说我也不是不可以。”
曾庭:?
你在说什么鬼话?!
崔乔和宁昭同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笑得江璐璐觉得莫名,却也感觉有点奇特。
那时候同同那么难过,看着要记恨老崔一辈子……时间真是好东西,不仅镇痛,还能断情,甚至连破镜重圆的戏码都演上了。
话题来来去去,最后不免谈到儿女。江璐璐没生孩子,搭不上话,曾庭则有两个儿子,一谈起来都头疼。打了八十把,崔乔让大家起来活动活动,来KTV总得唱唱歌。两个新手手脚慢,这几圈打了接近三个小时,宁昭同看了一眼时间,都十一点了。
明天还要回老家,宁昭同还没琢磨出到底几点回酒店,江璐璐已经过来拉她唱歌了。宁昭同点了几支拿手曲目,看列表里其他人点的,感觉自己也会唱。
他们都是上个世纪末出生的人,正碰上两岸三地的金曲时代,歌一爆就是街头巷尾处处播放,不想听都没辙。
崔乔一开口,学生时代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宁昭同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怀念地摸了摸耳朵。
那是她高中时候习惯的小动作。
他唱歌很好听,是很清朗柔和的声线,最适合唱情歌的。又是早早就抽了条的身段,肩背挺拔笔直,行止从容款款,有种很招中学姑娘待见的干净气质。
宁昭同现在想着,十四岁的自己,一个啥也不懂还不受爹妈待见的小丫头,对他死心塌地,好像也情有可原。不然怎么踹了黄瑜秋心里都没有半分波澜,曾经沧海难为水啊,见过月亮就不会对萤火虫那么执着了。
崔乔唱的都是高中时候一鸣惊人捕获无数少女芳心的那些曲目,王璇一边听一边怀念一边靠过来,小声问宁昭同:“同同,你跟老崔……真的啊?”
宁昭同笑:“不信啊?”
王璇也笑:“是有点意料之外……不过也挺好的,老崔挺好的,你也挺好的。”
宁昭同对她眨眨眼:“暂时还不能跟崔叔吴姨透露,璇姐帮我瞒一瞒。”
“肯定不说,这种话本来也不好出去,我说什么说,”王璇当年就缺心眼儿,现在说话还是那味道,“真挺好的,老崔是个好人,离了招瑜终于自在了……我跟你说同同,当年老崔走得急,我们都担心小质有想法,结果孩子懂事得很!你以为小质为什么不怨他?孩子也知道过错不在爸爸身上,虽然判给招瑜,还是跟爷爷奶奶走得近。”
宁昭同不是很想谈论前任伴侣的过失,笑了一下:“外交部出了名的离婚率高。夫妻两地分居,感情确实很容易出问题。”
“招瑜可以随任啊!她不乐意随任又耐不住寂寞,嫁什么外交官!”王璇越说越气,愤愤道,“同同,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自己带孩子不好过,但你看,招瑜弄出的那些恶心事可绝对不单单是因为老崔的工作吧?要我说老崔这人,除了嘴坏一点找不出几处不好的,偏偏遇上招瑜这么个人,一辈子都毁了!”
“不至于,不至于啊璇姐,”宁昭同拍拍她的肩膀,“谁能有这福气,一辈子都走得顺顺利利?你看,崔乔现在在尼日利亚,那是西非第一大国了,往后前途无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国当外交部扛把子了。”
“宁昭同,我太感动了,没想到你对我有那么高的期许,”崔乔插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旁边的,有点好笑地对王璇道,“歌不唱,窝在这里说我的闲话。”
王璇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起身:“话筒给我,我来唱两首!”
看王璇走远了,崔乔收回目光,笑意也淡了一些:“都过去了,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宁昭同诧异:“什么素质,偷听多久了?”
“我耳朵灵,从小就是,你知道的,”崔乔坦然承认,看了看她,片刻后,还是把心里扰了好几天的问题问出来了,“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看出来了,纠结过挺久了,”宁昭同笑了,轻轻摇头,“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指责,王璇也好曾庭也好……但你要想想,有没有信心能瞒吴姨和崔叔一辈子。”
崔乔也笑,眼里的光沉沉压进眼底:“我不想瞒着他们,但我怕我爸心脏受不了。”
“就是考虑到这个。”
“好在有小质了,他们应该不会催我再婚。”
“小质很懂事。”
懂事。
崔乔嗯了一声,没有再搭话。
“进近你好,国航2496,高度2200,航向200。”
“国航2496,襄阳进近雷达看到,上到修正海压2700。”
“上修正海压2700,国航2496。”
等了几分钟,飞行员再次呼叫:“国航2496,请问什么时候能着陆?”
襄阳机场流量又不大,附近天气那么好,怎么还没着陆消息。
管制员道:“国航2496,马上有军航过来,按理他们优先。”
军航?
异议还没出口,管制员又发话:“国航2496,上到4800保持。”
这意思是一时下不来了,得等他们全着陆了才轮得着自己。飞行员心说军航了不起啊,老子飞轰20的时候你们还在学校里转圈儿,当即接入道:“国航2496,我们是中央专机。”
管制员噎了一下:“……国航2496,重复一遍。”
“我们是中央专机,我油不够,请求优先着陆,国航2496。”
“收到。国航2496,下600。”
“下600,国航2496收到。”
管制员擦了一下汗:“军航10504,上4200保持。”
“上4200保持,军航10504收到,”10504的飞行员一边拉高度一边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管制员先给另外两架军航下了命令,然后接入解释:“200方向那架优先降落。”
“我看到它了。怎么他们优先降落?”
“他说油不够了,你们等等。”
“真的假的?油箱破了?”
就算假的我能说什么?
管制员不搭理他了:“军航10504,不要占用信道。”
“军航10504收到。”
10504的副机长笑道:“谁那么嚣张,抄军航的近道?”
机长嘿嘿一声:“咱看看去。”
2496顺利降落,管制员正要呼叫10504,就看军用运输机接近了同一条跑道,起落架都张开了。襄阳机场跑道不算长,管制员简直魂飞魄散,厉喝:“军航10504,谁允许你们擅自着陆的!”
10504理都没理,这整片空域都算他们空军的,什么东西敢让军航腾地方。而且说什么没油,油箱出问题早就迫降了,这种慌都敢撒,也该吃个教训。
2496的副机长看着一架胖妞踩着火星子冲过来,大声呼叫ATC:“我操,后面那运20怎么回事!”
管制员有苦说不出,心说早知道不自作聪明保这个密了,还努力维持冷静:“国航2496,立即转向R16跑道,地方已经腾出来了。”
路口近在咫尺,速度还没降下来,2496几乎在转角处做了一个漂移,整个机舱的人都被甩离了座位,又被安全带拽回来。王幼临又惊又怒,扯开锁扣跌跌撞撞地起身:“什么情况?!不是已经着陆了吗?!”
他喊完回身,连忙走到沉平莛旁边:“您没事吧?”
脑袋被机舱壁撞了一下,沉平莛拨开他的手,揉了一下伤处:“没事,去看看情况。”
“是!我让小冯过来看看!”
冯苌春拎着小药箱过来:“我给您看看,撞到哪里了?”
2496已经停下来了,沉平莛摆了摆手,扯了锁扣站起来:“没有关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冯苌春看见他额头那一点红,倒是连皮都没破,也就放下心:“是,我下去看看,您有吩咐叫我一句。”
10504的机长看见2496用一个漂亮的漂移转了跑道,嚯了一声:“手艺还不错啊。”副机长乐,扬了下下巴:“你也露一手,让民航出这风头合适吗?”
机长笑骂一句,还真在同一个路口漂移过去了,搞花活的心思一起,甚至接近2496的尾翼才停下来。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撞上了,负责2496的地勤都能感觉到灼人的气浪,倒是不愧一个王牌飞行员的称呼。
另外两架军航就老实得多了,安安分分申请跑道降落,不过离得近,都靠过来了。三架军用运输机围着一辆中机型民航,看着就像霸凌一样,管制员头晕目眩,连忙给上级打电话。
边上的运12接进来:“我靠,不怕人下来揍你啊?”
10504的机长嘿嘿一笑:“下个注,他来揍我,你猜老子赢还是他赢?”
“人一个机组,你一个人?”
“你们不帮我?”
“我见了空姐腿软,下不去手。”
“滚你妈的!”10504机长笑骂一句,“这小子连军航的队都敢插,得给他点儿教训。”
运12应声:“那倒是。”
大半个机场的地勤都过来了,2496的舷梯却久久没人下来,倒是安静,估计今天没有客运任务。三辆运输机的机长跳出来,说没载客这小子还敢撒谎没油,又说这小子现在知道怂了——边上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扑上来给了10504的机长一记狠狠的拳头!
还等舱门开?!他从应急舱出来的!
“你他妈开个运20就敢咬老子屁股?!”2496的机长哐哐就是好几拳下去,半点没留力,关节都打出血了,“你部队番号多少?老子不弄死你这二十年算我白混!”
周围人连忙过来拆架,10504机长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你、你他妈——”
旁边人对着2496机长厉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上来就动手!没看我们是军航吗?”
“你是军航了不起啊!老子轰20最早一批飞行员!”2496机长寻着空挡还踹了10504机长一脚,“仗着自己是空军就欺负民航,你就这么对你这身皮?你知道飞机上坐着谁吗?!”
10504机长骂道:“你他妈什么牛逼都敢吹!你开轰20的你退役开民航!”
真是轰20的飞行员,即使岁数上来了也该留在队里当教官,培养新人。如果是伤退,那民航也开不了,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2496机长骂回去:“因为老子脾气爆,揍了几个你这种傻逼,背了处分,没脸继续待着。行了,你撞这枪口也轮不着我来收拾,你这身皮也穿不了多久了。”
三个机组脸色都难看起来,有人想骂回去,又被旁边人按住。
是有点不对劲,怎么地勤全撤走了。
下一秒,舱门开了。
一支西装革履的队伍步调整齐地出舱,三步一哨地就位以后,齐齐出枪上膛。紧接着又出来一位,看着应该是队伍的队长,大步向他们走来。
几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在中国,持枪的安保队伍?
封远英走到几人跟前,行云流水地敬了个军礼:“61889部队五大队一小队队长封远英,几位将任务交接一下,跟我们走一趟吧。”
2496机长冷笑一声,移开目光,10504的机长脸都绿了。
中央警卫团,番号61889,分编十个团级大队,下辖五个小队。
10504机长有点腿软。
他不清楚中央警卫团的内部建制,也不知道封远英这五大队到底是给哪位首长做安保的,但他知道,他这回应该是犯大事儿了。
下一刻,一人走下舷梯,鬓角灰白,淡淡扫来一眼。
“……”
我是飞行员,一般不会心脏受不了……除非差点追尾未来主席的专机。
【宁老师是跟孩子一起在襄阳吧?】
【陈承平:对】
【陈承平:咋了?】
【那有人知道宁老师在哪里唱KTV吗?】
【韩璟:?】
【韩璟: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唱KTV去了】
【喻蓝江:你咋知道的?】
【晚点再说,有人知道吗?】
【陈承平:@崔乔】
【韩璟:你有啥事儿啊?】
【崔乔:(地址)】
【崔乔:快结束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们刚到襄阳】
【正好去接一下宁老师】
【(酥酥大眼.JPG)】
【崔乔:?】
【聂郁:?】
【陈承平:?】
【Togal:?】
【Togal:你们也去襄阳了?】
封远英把几个人扔给襄阳武警支队的支队长,最后嘱咐了两句,回身出门开车。支队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几个蔫头耷脑的空军飞行员,一时语塞。
……这情况我真没见过。
219我是飞行员,一般不会心脏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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