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檀想的并没有依奏那么多,这倒不是因为这货心宽,主要是出发前就已经被隐晦提醒过一些事情的他多少还算有些心理准备,加上自己在其它人格下也或多或少地对圣教联合进行过一些调查,了解了一些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的内幕,所以在事发后虽然同样感到愤慨与窝火,却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只是默默地把这笔账记载心底。
虽然就连依奏都能看出之前那次‘意外’的促成者是谁,但墨檀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手段实在有些高明,高明到从表面上来看的话,任谁都找不出半点问题。
哪怕是一直有所提防的他自己,都是在半只脚已经踏入‘陷阱’的时候才恍然察觉了一点端倪,结果终究还是没能将队伍完好地带回去,若不是他在发现情况不对的瞬间便直接通过好友消息联系到火焱阳,让后者临时组织起一批战力以最快速度赶赴苏米尔外围,又分外强势地带领大家不退反进,并没有按照敌人所料想的那样退到‘恰巧’出现断层的北伐军防线,而是直接莽穿了邪教徒相对薄弱的左翼,撕开了一条缺口逃向苏米尔的主峰,这二十个人十有八九全都得交代在那次伏击中。
但饶是如此,当墨檀终于成功和火焱阳汇合的时候,在过程中始终服从着他指挥的十九人亦是死伤过半,包括实力最强的高阶圣骑士依奏在内都已是强弩之末,队伍中分别来自丰饶教派与曙光教派的五名圣骑士以及两位出身公正教派的牧师在突围过程中便已经倒下了,六名太阳教派的神官则在帮助墨檀与依奏与大部队汇合后毅然肩负起断后任务,在未征求他人半句意见的情况下发动了联合神术【赤阳六芒阵】,成功掩护仓促应战的众人撤离后以身殉教。
最终,幸存下来的只有墨檀、依奏、四位曙光教派的牧师以及这支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一员,下个月才刚满十八岁的太阳教派见习神官雪拉·琴科贝尔。
其余十三人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最初一个月内频繁变动的防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威慑、宛若练兵般几乎看不到什么火药味的‘讨伐’、按照某种规律不断调整的侦测序列、来自四家不同教派的混编支援小队,这些表象不断地麻痹着墨檀的警惕,最后终于将其送入了致命的陷阱。
邪教徒不出意料的一次反弹、北伐军第二战团一次情理之中的收缩、外围四层防线一次顺理成章的变动,营造出了一个致命的死局。
短短十分钟内,原本只是正常出任务的支援小队便失去了所有掩护,他们被彻彻底底地暴露在近百名邪教徒的视野中,在敌人下意识地牵制下被迫降低了移动速度,无法在既定时间内折返回第二战团已经重新构建的防御体系,就这样被甩在防线直面邪教徒蓄势已久的反弹。
这是一场周密细致到令人不寒而栗的谋杀,却同样是一场没有任何证据的谋杀。
因为战局都北伐军每一名战士来说都是透明的,己方的调整与部署也同样是透明的,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自己的战友什么时候正在做什么,整个指挥结构清澈得一览无余,宛若一台精密的机器般严丝合缝地运转着。
而这种看似透明的体系,恰恰正是这场谋杀最高明的地方。
精密、严谨,则意味着无限趋近于零的容错率,所以这种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够现实,因为人并不是机器,任谁都无法分毫不差地做到那些仅能在‘理论上’成立的一切。
但墨檀起初却并未在意这个问题,因为人们在难以做到理论中那些‘极限’的同时,也兼具着机器与理论所没有的‘弹性’,尽管难免会产生疏漏,但这种事从来都称不上是问题,拿正常情况的执勤交接距离,换班的人迟到了五分钟,充其量也就是让当班的人多站个五分钟,你来我往地互相协调一番就好,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然而,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始终都贯穿在北伐军战略结构中的‘弹性’忽然不见了。
从……墨檀所带领的二十人小队离开驻地的那一刻开始!
四条防线的结构继续按照既定计划运转,但却在有心人的掌控下悄无声息地变得无比严谨,这一过程中参与换防以及调动的总计十六支大队,真正做到了宛若机器般精密。
这自然算不上是什么错误,但已经离开了大部队的墨檀小队确实没有料到,原本张弛有度的‘弹性’在他们离开后的那一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然后,邪教徒那蓄势已久的反弹到来了!
宛若机器般精密的防线瞬间回缩,而墨檀所在的支援小队则十分‘不幸’地被遗留在了体系之外。
一支队伍身处险境,北伐军本部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但无论是临场调配人手还是选择支援时机都需要时间,而当时刚好轮到负责最外围两条防线的第二战团负责人渥伦斯·卡列尼正巧在这个时候前往第一战团述职,尽管他的副手第一时间前去派人前去汇报,但等到渥伦斯得到消息并组织起救援队时,距离墨檀等人遇袭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分钟!
决定生死的十分钟!
如果墨檀真的决定且战且退等待救援,而不是强行突围向圣山主峰发起冲击,这十分钟已经足够他们全灭两次了!
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初到圣山苏米尔的墨檀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而答案也并不是很难猜,通过逆推的方式,墨檀很快便察觉到了端倪所在。
从表面上来看,这一事故只是大量偶然的堆叠而已,但事实上,这些偶然在同一时间出现的情况本身就十分蹊跷。
所以……
邪教徒那试探性地突袭是根本,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发生过数次了,但唯独这次,第二战团的精锐斥候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这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诚然,让北伐军的任何一人勾结邪教徒都绝无可能,但如果并非勾结,只是刻意将原本已经获悉的情报压下,却并不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那么,假设那位明显对自己不怀好意的渥伦斯金冠主祭掌握了相关情报,想要推断出邪教徒的攻击时间就不是很难了,在这个前提下,他大可以在暗中对本就是随机调整的出阵计划做做手脚,让墨檀卡着那个异常凶险的时间点离开驻地,并在那之后稍微敲打一下手下的人,比如随便煽动煽动士气,或者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嘴‘最近大家好像都有些懈怠啊’这种话,就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着痕迹地让整个防御体系的精密度大幅提高。
如此一来,防线收缩这种原本需要折腾一小段时间的事,其耗时就会被大幅度压缩,再加上墨檀等人必定会先所有人一步被邪教徒缠上,所以当他们退回原本的最外围防线时,执行力骤然加强的第二战团自然已经缩回去了。
而设计好这些内容后,渥伦斯只要提前拿捏好时间前亲自前往第一战团述职,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再耽误几分钟,而在这几分钟内,墨檀等人十死无生!
哪怕曙光教派并没有夸大其词,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哪个指挥官能够神奇到凭借二十个平均实力不过中阶的战力顽抗到支援抵达!
只用了现实时间的一个上午,被动切换了两次人格的墨檀就……集自己之力将情况逆推了个八九不离十,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一条何等可怕的毒计。
或许只是那位渥伦斯主教通过斥候察觉到邪教徒准备在不久之后进行反击时随手为之,但却依然周密到令人发指,别说证据了,就连半点违和感都没有,如果墨檀真死在了那次事故中,在结合当时情况后甚至连调查都不需要,直接用‘意外’二字就可以应付过去。
“心好累啊……”
比起身后那位半龙人女骑士的愤慨,此时此刻的墨檀却只觉得心累,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难受么?
挺难受的,虽然自己、依奏以及另外五人都存活了下来,但同小队的其他人却是全都倒在了那些邪教徒不择手段的攻击下,那七位在突围时发挥了举足轻重作用的圣骑士几乎连全尸都没剩下,其他战死者在生命抵达终点时最后的闪光同样让墨檀震撼,尽管已经经历了许多大场面,但心理素质着实一般的他这些日子依然会常常想起那些人,想起那一个个主动脱队横在自己身后的背影。
要知道现在的他可不是三个月前那个举足轻重的指挥官,无数人都要拼尽全力保护的核心,只是一个普通的、据说指挥很有一手的随军牧师而已。
而那些战死者也并非为了保护他才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
曙光、丰饶教派的骑士们主动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他们表示自己不会让同队的神官与牧师在自己之前倒下,他们做到了,在最后个骑士倒下前,队伍中的其他人没有留下一滴血。
两位并不以治疗神术见长的公正教派牧师,在加持对象倒下后默默地抽出了钉锤,接替了骑士们的任务,坚定地护在队伍两翼,用他们那单薄的身躯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直到最后一刻。
太阳教派的神官们理智分析了战况,最终一致认为只有【赤阳六芒阵】才能争取到足够多的撤退时间,于是便把他们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推了出去,施展联合神术挡在了那些杀红了眼的邪教徒面前,燃尽了自己最后一分力量。
当前人格下,墨檀没有坚定的意志,也不够铁石心肠,自然没法不难受。
自责么?
或许有一些吧,毕竟他很清楚对方针对的其实只有自己,其他人完全可以说是被自己连累的,所以每每回想起相处时间并不久的同伴们倒下时那一幕幕画面,他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对方。
临出发前,把他叫到千光穹顶的曙光教皇说得很清楚,出现了新神眷者的曙光教派厚积薄发,这段时间已经变得强盛了不少,而自己这位在米莎郡那场天灾中崭露头角的‘人才’也在小范围内引起了热议,甚至被很多参与过那场战役的人奉为联合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之一,风头甚至压倒了一些深居简出的圣子圣女,也侧面让短短几个月内连续收获了两位优秀年轻人的曙光教派风头更甚,甚至在信徒群体中都出现了较大范围的影响。
但这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教皇冕下当时的表情很是沉重。
“圣教联合并非铁板一块,这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身形佝偻的圣安布罗·阿希尔冕下当时长叹了一口气,笑容很是苦涩:“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尽管圣教联合内部的矛盾要比很多势力都来得‘温和’,但那终究也只是相对比而言,再虔诚的神职者也不会嫌自己的话语权太大,在很多人眼里,地位、影响力这种东西与传播神的福音根本就是同义词,事实上这也并不算错,虽然有些联合中的部分教派对这种斗争不感兴趣,但身为三大教派之一的曙光教派却躲不过这种事,事实上,我们也并不介意通过正当手段为教派谋求更高的地位。”
教皇冕下在说到这里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显然是想让墨檀消化消化刚才的内容。
后者只能苦笑,出身现代的他自然不会不明白这种事。
然后……
“很抱歉,黑梵牧师,派你去苏米尔这件事我们确实掺杂了一些私心。”
年迈的蜥蜴人教皇歉然地看着墨檀,低声道:“但在提菲罗冕下失踪后,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过神眷者的曙光教派已经沉寂了太久了,我们需要让信徒们看到一些希望,而你和忘语就是我们的希望之一,但正因为如此,倘若忘语回来后始终没有醒来还好,哪怕是最恶劣的竞争者都不会好意思去动什么歪脑筋,可现在……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黑梵牧师,在回到光之都之前的这段日子,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
“累觉不爱啊。”
墨檀深吸了一口苏米尔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有些无力地扶住了额头……
“这种天降大任的戏码就不能留给别人去做么……”
第六百零七章:终
第六百零七章:累觉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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