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原本就没多少肉，此刻更像是包着一层皮的活骷髅。
    唯有独眼炯炯有神，生命之火烧得格外旺盛，仿佛所有血肉都充当燃料，填充到了他的事业和决意里去。
    此刻，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台巨大的超脑，就像是一顶复杂而古怪的头盔，接驳着大量线路，顺着实验室里巨大的计算终端，延伸到了下沉式孵化池里的大量监控器和调制器里。
    这副半人半机械的模样，又令他有些像是他所厌恶的，“机械的囚徒”。
    第311章 完美犯罪者
    “孟超同学，你来得正好，快来欣赏一下我们刚刚调制出来的最新型号超巨沙虫。”
    自从孟超在四号垃圾场的地底发现超巨沙虫的残骸，高野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热络，丑脸上堆满兴奋的笑容，兴致勃勃道，“托你的福，我们在四号垃圾场边上的排污管道内，发现了大量能令巨化沙虫畸形变异的工业废水，提炼其中的残渣，调整原有的配方后，就研发出了能令巨化沙虫进一步升级的超级基因药剂。
    “呈现在你眼前的，就是注射了超级基因药剂的‘终极沙虫’。
    “它吞噬岩石和消化垃圾的效率，是普通巨化沙虫的三倍以上，对于垃圾的综合利用效能，更超过平均数值的五倍，可以说，只要龙城数千万人口，每天都会产生天文数字的垃圾，它就能吞噬这些垃圾，变成类似‘永动机’的存在，夜以继日地清洁环境和挖掘隧道，极大提升我们建设地下交通线的速度！”
    看着满面红光，侃侃而谈的高野，孟超心中复杂。
    对方独眼中绽放出来的憧憬，令孟超毫不怀疑，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建设龙城，为数千万同胞做一些事情。
    所以，这样一个埋头在书堆和实验仪器中的生化专家，究竟怎么会和险些毁灭龙城的“妖神”扯上关系呢？
    孟超对高野并无恶感。
    虽然对方的部分观点有些偏激。
    但在这个风云激荡的年代，很多人在思考未来时，观点都非常偏激。
    至少，高野在提到占龙城总人口97％以上的普通人时，那种同情和愤懑兼而有之的情绪，是孟超可以深切感受到的。
    可惜，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高野。
    有杀死金永强的动机。
    能接触到谢晓磊的终端，也有办法弄到他的毛发、血液以及虹膜信息，甚至用生化技术，调制出一颗谢晓磊的假眼球，来通过终端的识别。
    作为“灵创生物”的创始人之一，高野肯定也知道谢晓磊通过“细雨工作室”来操控舆论的事情。
    而最重要的证据，莫过于眼前这条超巨沙虫。
    这条和孟超噩梦中的“妖神”，越来越相似的超巨沙虫。
    可惜，放眼整座龙城，只有孟超一个人知道这件证据的意义。
    甚至连高野自己，都未必有孟超这么清楚，这条“终极沙虫”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在吕丝雅和异兽调查局的人到来时，自己应该怎么将证据呈现给他们看呢？
    综合几次接触，以及从宁舍我口中得知的信息，孟超大致勾勒出了高野的性格素描。
    心中一动，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把问题想复杂了。
    或者说，眼前的局面，值得赌一赌，即便输了，也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高总监，能让大家暂时出去一下吗，我有话想说。”想到这里，孟超对高野道。
    高野微微一怔。
    眼底的火焰一闪而逝。
    孤零零的眼球仿佛变成了烧红的铁球。
    他点了点头，示意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都出去后，锁上了门。
    现在，实验室里只剩他和孟超两个人，透过强化玻璃，怔怔看着下方沉默的终极沙虫。
    “都结束了，高总监。”
    半分钟后，孟超终于开口，“警方和有关部门的大队人马，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他们将对‘灵创生物’进行最彻底的搜查，我想，总能找到谢总的蛛丝马迹。
    “你的行动不便，很难用常规手段，将谢总毁尸灭迹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谢总丢进巨化沙虫的孵化池里，把他变成巨化沙虫的饲料。
    “但时间这么短，就算谢总真的被巨化沙虫一口吞噬，肯定来不及统统消化吸收。
    “只要我们剖开巨化沙虫的肚子，仔细检测孵化池里的每一寸土壤，总会有所发现——现在生化检测技术有多么发达，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不过，我更倾向于您还没杀死谢总，至少还没处理掉他的尸体。
    “虽然这两天公司在轮流休假，但现在时间还早，还有很多员工正在上班。
    “我听说您是工作狂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以实验室为家，几十年如一日泡在这里，当然了解所有员工的作息规律，和公司里的监控漏洞。
    “等到深更半夜，公司里人最少的时候，您再想办法把谢总丢到孵化池里，让巨化沙虫吞噬，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消化吸收，他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一星半点。
    “通常拥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失联四十八小时以上，才能定义为‘失踪’，才会引起警方的重视，到时候，别说谢总，就连孵化池里沾着血迹的土壤，也早被巨化沙虫吞噬了一遍又一遍，绝对找不到任何证据——这就是您的计划吧？
    “很遗憾，您的计划不会成功的，一切都结束了，高总监。”
    高野静静地听着。
    被细菌、病毒和各种药剂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孟超同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平静道。
    “没用的，高总监。”
    孟超叹了口气道，“或许我猜错了，你是用更加高明的手段，藏匿了谢总或者他的尸体，你也非常精通法律，知道在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警方很难对‘灵创生物’进行最彻底的搜查。
    “但这样的挣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100％确定是你，也决定发动所有资源，无所不用其极地钉死你。
    “我想你是不怕死的。
    “我看过你大学时代的照片，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看着比谢总更讨女生的喜欢。
    “这样的你，甘愿冒着各种危险，几十年如一日地待在实验室里，令自己被细菌污染，病毒侵蚀，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我想，你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把生命都奉献给了生化调制技术，奉献给了自己的事业。
    “换言之，这份事业，已经变成了你的生命。
    “但现在，我已经决心钉死你，而谢总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神秘失踪，哪怕没有证据说明是你做的，由你一人掌控的‘灵创生物’，又怎么还能被大众、当局甚至自己的员工信任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谢总。
    “但你肯定想要独揽‘灵创生物’的大权，来实现自己的某种目的。
    “只要我牢牢钉死‘灵创生物’，而谢总又的确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流言蜚语很快会传遍全城，你不可能得到实现目的的资源。
    “那么，就算法律无法制裁你，你的事业和生命，实际上也已经终结了，这就是我说的‘一切都结束了’的意思。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神经过敏，胡言乱语，你完全可以把我赶出去，然后让我们等四十八小时，看看谢总究竟会不会出现吧？
    “不过我劝你，千万不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我是一路跑到‘灵创生物’来的，肯定有很多监控拍到了我的样子，我也向朋友透露过行踪，包括刚才的保安、前台还有这么多员工都看到了我，让我失踪，没有意义，你的计划仍旧，不，是已经失败了。”
    孟超的话，让高野眼底放射出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光芒。
    他看着终极沙虫的眼神，就像孩子看着触不可及的玩具。
    不，应该是战士看着咫尺天涯的武器。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脱下了某种伪装，也像是吐出了所有的斗志，却又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我实在不是一个完美的犯罪者，对吧？”他问孟超。
    “不，您的表现已经很完美了。”
    孟超并不是在恭维高野。
    事实上，若非自己身为重生者，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提前锁定“妖神”的存在。
    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到高野的头上。
    如果不是他锲而不舍，死抓着一星半点连证据都算不上的线索不放，高野的计划，十有八九是会成功的。
    没人会在意金永强的死。
    也没人会在意谢晓磊在未来某一天的失踪。
    独占“灵创生物”大权，又得到大量订单的高野，将获得十倍于过去的资源，终究会调制出一条无比完美和强大的终极沙虫。
    这条终极沙虫，也终将变成可怕的“妖神”。
    孟超只是不明白，“一开始，您为什么希望我参与到‘世嘉天城宠兽杀人事件’中呢？您‘无意间’对宁老提起我，是要他带上我的意思吧？”
    “……我怕他们找不到生化宠兽耳道里的针孔。”
    高野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无论宁舍我还是孙玉峰，这些老一辈收割者，经验和技术是有的，但思维难免僵化了，按照常规收割流程，他们很难注意到生化兽的耳道最深处，还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但你不同。
    “我看过你的好几段收割视频，也听过一些你的传闻，知道你这个小学弟的思维天马行空，经常显露一些虽然青涩，却很有创意的收割技巧——代表着未来发展方向的收割技巧。
    “既然知道你和宁舍我关系不错，我就顺嘴一提，如果他带上你，你又灵光乍现，发现针孔的话，就不用我事后提醒——由我指出针孔的存在，未免太不自然了。”
    第312章 瓮中之鳖
    “原来如此，我是你故意安排来揭露这一阴谋的人，当然，就算我辜负了你的期待也无所谓，你大可以用别的办法来提醒检测人员，生化宠兽的耳道内有问题。”
    孟超若有所思地说，“换言之，你知道‘天工机械’在生化宠兽身上动了手脚，但这怎么可能，难道你和‘天工机械’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幕交易？”
    “当然没有。”
    高野缓缓摇头道，“‘灵创生物’和‘天工机械’是生意场上势不两立的竞争对手，我本人也非常反对符文科技的无限制发展，我和‘天工机械’没有丝毫瓜葛，在‘世嘉天城宠兽杀人事件’中，我是纯粹的受害者。
    “当然，金永强的确是我杀死的，但这样一个利欲熏心，为了争夺订单，不惜往宠兽体内注射狂化药剂来害死主人的败类，难道不该死吗？”
    “的确该死。”
    孟超无意追究高野杀死金永强的事。
    从末日归来的他，见过无数生命瞬间被烈焰蒸发的场景，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法律至上主义者。
    如果高野仅仅是出于义愤，杀死金永强的话，孟超根本连管都懒得管。
    但这件事涉及“妖神”。
    而“妖神”又是决定怪兽战争成败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