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条超巨沙虫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多么壮观，多么漂亮，这才是最完美的血肉机械，比‘天工机械’那些拙劣的废铜烂铁，要优越得多，这才是我们文明的未来！”
    孟超盯着高野看了半天：“高总监，您好像对符文机械非常……反感？”
    高野笑了笑：“我们‘怪兽大学’的毕业生，对符文机械都非常反感，不是吗？”
    “这倒是。”
    孟超想了想，说，“符文机械消耗的晶石更多，故障率更高，污染也很严重，在很多场合，的确不如生化调制技术，来得绿色、高效、无污染。”
    “除此之外，符文机械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随着自动化技术不断发展，各种全新功能的符文被不断发现和研究出来，它正在渐渐挤占绝大部分普通人的位置。”
    找到了超巨沙虫，高野非常高兴，对孟超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满脸兴致勃勃，大有将他引为知己的意思。
    很多性格孤僻的人就是这样，平时嘴巴像闸门一样紧闭，一旦开闸泄洪，往往就滔滔不绝。
    “今天的龙城，处在一种非常尴尬的矛盾中。”
    高野道，“一方面，龙城的高层清醒认识到，依靠区区数千万人口，不可能征服并统治广袤无垠的异界，想要实施有效统治，只能不断发展网络和自动化技术，用符文机械加超脑来代替人类。
    “但另一方面，在我们还没有向四周扩张，夺取足够的生存空间之前，龙城无法为数千万市民，提供充足而有尊严的工作岗位。
    “于是，当搭载了最新型号超脑的符文机械，在一个又一个岗位上取代人类，展现出比人类更高十倍的效率时，却有整整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年轻人找不到工作。
    “这样的符文科技和自动化技术，继续发展下去，又会如何呢？
    “1％的超凡者，利用灵能改造神经，神经信息传递速度达到普通人的十倍甚至百倍，超凡者和普通人的差距，就像普通人和昆虫的差距一样。
    “对这样的超凡者而言，与其将工作交给普通人来做，还不如用自己强大无匹的精神力，通过9g甚至10g网络，遥控无人机、蜘蛛战车、各种自动化机械来完成——即便完成工作后，自掏腰包，养活无所事事的普通人，都比让他们笨手笨脚，把工作搞砸要好。
    “久而久之，普通人丧失了工作的能力，就算再怎么努力，甚至愿意一天二十四小时来学习和工作，他们也不可能像机械一样，在超强辐射的晶石矿洞中，夜以继日地作业。
    “渐渐的，普通人再也找不到自己在文明中的位置——人类历史上，第一次，99％的人类变成了无用之物，你不觉得这样的未来，非常可怕吗？”
    “没，没有您说得这么夸张吧？”
    孟超勉强笑道，“我学过，地球历史上，工业革命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担心机械会取代人类，工人们甚至还冲进工厂，把隆隆运转的机械都砸了个粉碎，结果，整整两三百年时间，人类非但没有被机械取代，还发展出来灿烂辉煌的文明，也增加了无数全新的岗位。
    “您会不会有些……杞人忧天了？”
    “工业革命伴随着血腥的殖民，所谓灿烂辉煌的文明，就是把亿万普通人投入机械齿轮之间，用他们的血泪浇灌出来的，当殖民达到极限，文明也就达到极限，不得不用两次世界大战和大萧条来重启。”
    高野淡淡道，“别误会，我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道德家，对于殖民异界，奴役异界生物，榨干他们的最后一滴血汗，没有丝毫意见。
    “我只是相当怀疑，异界生物的抵抗强度，是否如昔日地球上的落后文明那样孱弱，用几十支火绳枪就能征服一个铺满黄金的国度，这样的好事，真能发生在龙城人身上吗？
    “如果不能，在空间和资源有限的情况下，99％的普通人就变成了累赘，包袱，废物。
    “别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也不要认为，第一次工业革命没有抹杀普通人存在的意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工业革命，也永远无法抹杀——在这个进化变异速度比地球快上百倍的世界，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即便是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能永远不被淘汰的。
    “事实上，今天这些镌刻符文，用晶石驱动，植入超脑甚至怪兽中枢神经的‘思考机械’，和第一次工业革命时的机械，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
    “后者无法取代人类90％的功能，并且仍旧需要人类来操纵、保养和维修。
    “前者再发展下去，却能自行作业，保养和维修，甚至，在一些自动化程度较高的无人工厂里，符文机械可以生产符文机械，整个过程，完完全全不需要人类的参与。
    “更重要的是，今天的人类，也和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截然不同。
    “在地球上，即便普通人和上位者的区别再大，至少有一样东西是几乎一样的，那就是他们的血肉之躯。
    “即便最聪明的上位者，思考能力也不可能达到普通人的百倍。
    “即便最强壮的上位者，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击败数百名普通人。
    “即便上位者拥有数百台最先进的机械，他也需要数千名普通人为他工作，或许还需要数百名警卫来管理，而这些工人和警卫都有家人，他们的家人都是普通人，就这样，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力量凝聚到一起，仍旧可以和上位者以及他的机械抗衡。
    “这令上位者不敢忽视普通人的存在。
    “为了安抚普通人也好，畏惧普通人的怒火也罢，贪图从普通人身上掠夺利润都好，上位者不得不绞尽脑汁，维系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的平衡。
    “即便时间倒退数千年，在最血腥黑暗的奴隶制时代，身为奴隶的人类，至少都有被奴役和被压榨的价值，这种价值的存在，令奴隶可以和奴隶主博弈，上演了一出出可歌可泣，轰轰烈烈的故事。
    “但是，时代变了，孟超同学，时代变了。
    “超凡者本身不可怕，搭载超脑的全自动化符文机械也不可怕，这两者加起来，却足以剥夺99％的普通人，被奴役和被压榨的价值，让他们再也没有半点用处了！”
    第292章 进化的代价
    高野的容貌原本就远远称不上“英俊”。
    此刻咬牙切齿，更有着说不出的扭曲。
    “仍旧觉得我在杞人忧天吗，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符文机械和自动化技术的最新发展。”
    他用独眼深深盯了孟超一眼，继续道，“就拿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天工机械’的最新矿山采掘机来说，那是一台搭载了钻探、掘进、粉碎、采集、战斗……数十种功能为一体，还能携带上百台小型无人挖掘机的庞然大物。
    “托符文机械和自动化技术的福，这种采掘机，仅仅需要一名地境巅峰的机械师操纵，就能发挥出堪比数百名熟练矿工的工作效率。
    “当然，现在因为晶石矿脉辐射，以及自动化技术还没成熟的缘故，这样的符文机械仍旧不能100％取代人类矿工的地位。
    “但如果被‘天工机械’拿到了二十号地下轨道交通线的订单，继而在北线大开发中拿到更多订单，他们就有更多利润能投入再研发，总有一天，会研发出工作效率超过数千名矿工，却只需要一名超凡者来驾驭的‘完美机械’。
    “到时候，被取代的数千名矿工，又能去干什么呢？”
    孟超张了张嘴，高野的话题太大，他陷入深思，一时间无法回答。
    “这就是我说的，时代变了。”
    高野冷冷道，“旧时代的上位者，即便拥有一座矿山，也需要成千上万的工人去干活，还需要护矿队，工程师，会计师，各方面的专家，来补充他脑力的不足，而这些人即便表面上对他再怎么忠心耿耿，内心深处，肯定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利益。
    “他当然有可能奴役和压榨这些矿工，甚至犯下令人发指的累累罪行，但从另一个角度，他也离不开矿工以及他的护矿队，工程师和会计师，他的力量就来源于这些人，一旦众叛亲离，他就什么都不是。
    “是以，当矿工的滔滔怒火汇聚成风暴时，他都要瑟瑟发抖，不得不付出额外的代价，来镇压或者安抚矿工，最终，达成暂时的平衡。
    “但在我们正在迎来的新时代，因为灵能浸润和基因刺激，短短半个世纪内，1％的穿越者加速进化，已经进化成一种……表面和地球人一模一样，实际上截然不同的全新物种。
    “从此之后，上位者再不需要什么工程师、会计师、警卫和矿工。
    “拥有超卓计算力的他自己，就是最优秀的工程师和会计师。
    “能够移山倒海的他自己，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而利用高度发达的万物互联，自动化以及符文机械技术，他心念一动，就能操纵成千上万的采矿机器人，取代传统矿工的位置。
    “明白了吗，在这样一个新时代里，上位者根本不需要奴役普通人，因为普通人根本连被奴役的价值都没有。
    “如果上位者冷酷无情，或许会对普通人置之不理，任凭普通人自生自灭。
    “如果上位者仍旧顾念着昔日同为地球人的同胞情谊，比较仁慈和正义的话，或许会付出一点点代价，把普通人都养起来。
    “事实上，今天的龙城就是如此。
    “绝大部分超凡者都疯狂修炼和战斗，不断充实并提高自己，攀登智慧、体能、财富和技术的巅峰。
    “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却得不到一展所长的机会，也没有跟上超凡者脚步的能力，不是整天蜷缩在家里，依靠生存委员会发放的，蚯蚓肉制造的合成食物来维生；就是从事那些简单枯燥，随时会被符文机械取代的工作——采矿，开拓地底空间，修补被怪兽破坏的城市。
    “但随着超凡者的智慧和力量不断提升，符文机械和自动化技术也日趋成熟，这样的日子终究会到头的。
    “等越来越多的超凡者都修炼到‘天境’、‘神境’，而龙城的网络、超脑以及符文机械技术，也发达到足以投射他们强劲无匹的脑电波，去同时操纵上千台无人机或者思考机械时，普通人在这个文明中，究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
    孟超终于想到一点，“至少，普通人可以消费啊，如果没有普通人的话，超凡者依靠全自动化的符文机械，生产出来的东西，又该卖给谁呢？”
    “谁都不卖。”
    高野道，“旧时代的上位者追逐利润，有着不断扩大市场的原始冲动，但对新时代的上位者而言，或许有一样东西比利润更有吸引力，那就是修炼。
    “生存委员会的宣传口号是，普通人和超凡者是鱼和水的关系，谁都离不开谁，没有普通人支持的超凡者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对于中低阶超凡者而言，或许是这样。
    “但对神境强者，甚至是超越神境的至强者来说，真是这样吗？
    “让我们来做一个有趣的思想实验，假设有一名超越神境的至强者，他的脑电波已经强劲到能覆盖整颗星球的程度，而这颗星球上又遍布着受他控制的无人机和自动符文机械，普通人对他还有什么价值、意义呢？”
    孟超皱眉，盯着高野道：“高总监，我现在开始觉得，您有些偏激了。”
    “或许是我偏激，也有可能是你不敢面对这样残酷的未来。”
    高野道，“但无论你是否愿意面对，进化的脚步从未停止，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你也是超凡者，应该体会过灵能在神经和血管内流窜，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这种快感远远比财富增殖和资本膨胀更加刺激，足以驱使很多超凡者不断修炼，攀登一座又一座高峰。
    “未来的天境强者、神境强者甚至是超越神境的至强者，一定会越来越多，他们和普通人的差距，也一定会越来越大的。
    “同样，只要符文机械和自动化技术像现在这样，不断发展下去，这些冷冰冰的机械也会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强大，终有一日，取代99％的普通人。
    “我们无法阻止超凡者修炼，甚至我们自己，都要不断修炼。
    “但我们可以阻止符文机械和自动化技术的发展——揭露‘天工机械’的邪恶阴谋，阻止他们和更多的符文机械公司，拿到更多的订单，让生化调制技术成为龙城的未来，这才是唯一的道路。
    “很幸运，在‘灵创生物’即将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孟超同学你能挺身而出，帮我们找到了关键证据，你的所作所为，不单单能拯救‘灵创生物’，更有可能改变整个文明的未来。”
    高野颇为郑重其事地说。
    “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想找出真相。”
    孟超想了想，说，“而且，高总监，用生化调制技术创造的巨化沙虫之类生化兽，不还是一种自动化程度极高的血肉机械吗？
    “按照您的说法，符文机械有可能让普通人失去在文明中的位置，血肉机械还不是一样？
    “如果有一座矿山，完全采用生化兽来开采的话，原本那些矿工，不还是丢了工作吗？”
    高野愣了很久。
    旋即苦笑起来。
    “没错，孟超同学，你很聪明，短短几分钟，就点破了我苦思冥想很多年的关键。
    “或许，都一样，符文机械技术和生化调制技术都一样，我们生活在一个飞速进化的时代，而所谓‘进化’，就是要淘汰99％的个体，才能将1％的幸运儿，送上更高的王座的。
    “好了，和你聊天很有意思，希望有机会能多多交流，但现在我要把检测报告，发送到有关部门去了。”
    高野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孟超心中一动，道：“您要把检测报告交给当局？”
    “当然，这份关键证据，足以证明‘天工机械’的阴谋，早一秒钟送出去，就能早一秒钟抓住真凶。”
    高野满脸坦然道，“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上头早就对‘灵创生物’实施了监控，只是外松内紧，表面没派人荷枪实弹把守这里而已。
    “我估计，上头的人，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毕竟这么大条超巨沙虫挖出来，很多人都看到的。
    “我想不出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早一天了结这件事，我也能早一天不受打扰，开始新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