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坤递过手来。
季安不动声色地看向垂挂在他身后的西洋挂钟,还有四分钟……
还有三分钟……
季宗良侧身将烟蒂轻轻撵灭在窗沿。
眸光一晃而过,最后一只铁皮箱也已经搬了上来。
底下人摇旗示意。
过驳完毕。
“合作愉快。”四个字,他说的轻巧,可在云淡风轻的转身瞬间,海面上的浮光掠影从他隐忍克制的眼底一晃而过,美好的假象,就像一杯美酒淬了毒。
他刚要回握何坤的手,突然啧了声,想起点什么,“对了,有句话想告诉你。”
“哦,什么——”刺耳的鸣笛声突然打断了他的问话,一瞬间,强烈的光柱从四面八方的舱窗射了进来,所有人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小弟大喊一声,“是海警!”
话音刚落,各国海警船、军用直升机便迅速包围了游轮。
“他妈的!”何坤反应过来,刚要掏枪,季宗良的枪口就抢先一步对准他的眉心,“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钱和货,你一样都带不走。”他微微一笑,缓缓扣动扳机,“能带走的,只有你的尸体。”
“去死吧。”
砰的一声!身侧一张巨大的桌子掀翻过来,替何坤挡住子弹,
“真牛逼啊四爷!敢他妈玩我!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要了你的命!”
“砰砰砰砰——”
何坤猛地踹翻一个小弟,抢过他手里的重型冲锋枪,举起枪便一通扫射,他杀红了眼,不管是自己的人还是登船的警察,他一个都没放过,只要季宗良闪到哪里,他就要把哪里炸了,夷为平地!
整艘巨轮瞬间尖叫声起,伴随着硝烟弥漫的枪火,轮船剧烈摇晃,像是哪里被炸穿了,海水开始层层倒灌,船身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开始向海面倾斜——
海盗见状,叽里呱啦说了几句鸟语,号召小弟撤火,准备抢钱走人!
“四爷您带着林小姐快撤!达叔在下面接应!我断后!”季安人肉城墙挡在季宗良身前,和何坤激烈交火,轰的一声,海面突然倒映一片红光,巨大的热浪让林菡卿差点飞了出去,幸好乔冉及时抱住了她,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几人匆匆往楼下跑,冗长的走廊,到处是惊慌逃窜的人群,挤也挤不动,走也走不了,大厅内警方和毒贩在激烈交火,海水眼看就要蔓延至膝盖,谁说水火不能相容?漫天的火光在激腾的海面上腾起一片血雾,
季宗良眉骨暴戾,咬牙踢翻堵在走廊的路障,瓶瓶罐罐顺着敞开的柜门哗哗沉入水中,他扭头冲着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游客怒吼,“都他妈往甲板跑!快跑!外面有救生艇!”
观星号的救生艇早就被狡猾的海盗开走,警方带来的又不多,谁也没想到何坤竟然他妈的用火炮筒把船炸了,外面的救生艇,是达叔等着救四爷的。
瑟瑟发抖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冲向甲板,男人挤女人,女人挤老人,季宗良砰砰砰抬手来了两枪,所有人瞬间傻了似地一动不动,他大手捞起老人和小孩的腰,沉默地带着他们向前行。
林菡卿擦了把眼泪。
季安在前面开路扫除路障,乔冉护着林菡卿跟在后面。
何坤很快扛着火炮筒追了过来,他疯狗似地大吼,“季宗良你有种就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层皮!”
越往外走越混乱,警察陆陆续续冲上游轮,何坤埋伏在附近海域的武装部队也赶了过来,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混战。
从制服上依稀可以辨认,联合登陆观星号的警方有泰国警察总署、缅甸警察总署、印度海岸警卫队、西孟加拉邦海岸警卫队……
乔冉皱了皱眉,直到听到那声熟悉的语言在暴'乱中像高歌一样响起——“请大家不要恐慌!请大家不要恐慌!我们是中国公安部!请所有游客迅速撤离到甲板!请所有游客迅速撤离到甲板!我们的救生船已经在甲板准备接应大家!”
“四爷,达叔没说错。”何坤常年往我国云南一带运毒贩毒,早已被我们公安部列为计划抓捕的头号毒贩,公海犯罪,不仅船旗国和犯罪嫌疑人国籍国具有管辖权,任何国家均可介入管辖,何坤的毒品货源来自金三角,欲意流向南亚,季宗良借此机会,事先联系中国公安部,再由国家出面向国际组织发出申请,多国警方协同抓捕,欲意将影响亚洲这颗巨大毒瘤一举铲除。
半个月,需要谋划的事情太多,季宗良严格按照国家要求的规定,全程保密,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一点自己的行踪。
除了那天在甲板,他故意让一个网红拍到了自己的正脸,本意是想交给天意,给某个兴许捉住天意的小孩儿报个平安……即使那样,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引来港城那边的杀身之祸,抑或被小孩儿误解,心酸吃醋或难过,两相权衡,也好过她为自己提心掉胆,日夜担忧。
“四爷,快走!何坤的人追来了!”
逃出走廊,正好进到三楼餐厅,餐厅里已经一片狼藉,桌椅橱柜东倒西歪横在中间,一层二层已经被水淹没,餐厅的水也已经沉到大腿,乔冉推开桌椅,扶着林菡卿艰难走过去,
林菡卿一手扶着乔冉,回头喊季宗良,“哥!你小心!”
乔冉听到这声“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餐厅外面就是甲板,此刻已经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几个人趟着水,眼看就要走过去,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淘淘!”
季宗良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剧烈的心跳几乎就要冲破胸膛。
破碎的眼眸焦急地逡视,明知那一声不是她,不可能是她,可就是下意识寻找她的身影,那两个字就像是早已刻在他心里的极致,挥不去,散不掉,何时何地想起,都能要了他的命。
那声音是从刚刚过来的走廊里传来的,季宗良转身将肩上扛着的小孩塞到季安怀里,他同时推了乔冉和季安一把,“去!带着她们先上船!”
“四爷!”砰砰砰的枪声再次响了起来,林菡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何坤追来了,你赶紧走!”
“快走!”季宗良不再耽搁,趟着即将漫至腰部的冰凉的海水,转身冲进了走廊。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冲到在角落里的柜子上,而刚刚还在呼唤她名字的那个女人,她的妈妈,在朝她奔跑的过程中,被身后一名举着机关枪的毒贩从后背打的血肉横飞,扑通一声,当着她的面,倒在了血泊中。
走廊里流的都是红色的水,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的气味。
扫射的子弹依旧没有停下,碎片乱飞,整面舱壁密密麻麻都是弹孔,对方就像是个无情的杀人机器,眼看就要扫射到女孩躲避的位置,
季宗良满腔怒火,猩红着眼,举起手'枪,砰砰砰三声,沉闷的空响,偏就这时,子弹没了,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冲了过去,展开双臂挡在女孩身前,用宽厚的肩膀为她铸就最后一方坚不可摧的城墙,
“别怕——”
“砰砰砰砰!”
季安冲进来一枪击中毒贩眉心,“四爷!您没事吧?”
“没……”季宗良身体虚晃了一下,强撑着站住,伸手抱起早已目光呆滞的女孩,咬紧牙关,往外走。
“别怕,桃桃。”
甲板上正在爆发激烈的争吵,大部分游客已经登上了刚刚开走的救生船,还剩下一小部分等待印度警方分配为数不多的几艘小型救生艇,几个高大威猛的外国男人和两名中国妇女争抢一只,印度警察偏袒外国白人,让所有白人排在前面,中国人抗议,发生肢体推搡。
乔冉和林菡卿已经坐上达叔的船,在焦急等待季安和四爷。
“四爷!”
季宗良来到那两名排队的中国妇女面前,把肩上的小孩塞到她们怀里,他唇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颤抖的手死死握紧枪柄,他猛地拽过一名印度警察,黑漆漆的枪口狠狠碾在他的太阳穴上,鹰隼般锋利的眸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让女人和孩子先走!”
“让他妈的中国人先走!”
吼完这句他似乎再也没有力气,季安眼疾手快立刻扶住四爷,手掌贴在后背,蓦地摸到一手湿热,他瞬间大惊,却是强忍着,伸手对着黑压压的头顶来了一枪,印度警察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将甲板上剩余的全部中国人塞进了救生艇。
达叔把船开了过来,季安扶着四爷立刻坐了进去,他们前脚刚一离开甲板,身后的巨轮便发出轰隆隆的一声,就那样沉了。
架着机关枪的游艇疯了一样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季安双手持枪,趴在船尾与毒贩激烈交火,硝烟弥漫的浓黑夜色下,数只海警船纷纷加入战火。
终于逃了出来,还未松懈一口气,身后巨大的船体,顷刻间像坍塌的山峰一样消失在海面,沦为一片平地。
就在这时,黑洞洞的海水下逐渐翻涌起一股神秘的暗流。
一排黑漆漆的木箱从倾覆的船舶底部一个个浮出了水面。
众人呼吸一滞。
“佛头……”季宗良瘫倒在船上,有气无力地开口,乔冉了然,林菡卿讶然,短短几秒,还未想明白这些箱子怎会出现在船底,去而复返的海盗已经抢先一步将箱子打捞上自己的船。
季宗良伸手夺了季安的枪,用最后的力气,对着海盗船猛地打了几枪。
海盗随即注意到他们,五分钟后,一个水炮打了过来!
季宗良还要上膛——
“四爷,算了吧!这不是咱们的地盘,干不过这些海匪的!”
他不听,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举起枪来继续打。
打出的子弹都是歪的,他真的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嘴里却还在念叨着那三个字,“抢回来,抢回来……”
“四爷,顾不上了!”乔冉也劝,林菡卿发现了什么,突然爬到他身前,伸手探向他后背,一抹。
一手的血。
“哥!哥你受伤了!”她惊恐地睁大眼,声音剧烈抖着。
乔冉大脑已经麻木,外加眼镜碎了看不清楚,以为人上了船就都安全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扑通一声爬到四爷身边,“四爷,四爷,您没事吧!四爷!”
失血太多,再不止血怕是要完,季安好不容易才从船舱里翻出一只应急医疗包,他迅速冲回四爷身边,拔出刀子,用打火机烧红刀刃,准备取子弹。
“四爷您忍忍!船上没有麻药,我动作快!很快就会好!”
刚要伸手就被季宗良一把推开,他仰面怒吼,痛苦泅湿的汗,一股股血浆从嘴角迸出,“我……我让你他妈的……把……把佛头给我抢回来,抢回来!”
他呼吸急促,猛烈咳嗽,血泡卡在肺叶,面容痛苦极了,张张合合的嘴里,源源不断的血块往外吐。
“对不起,对不起,哥,我错了,是我连累了你,你别死,你别死,哥……”林菡卿不停擦拭他的嘴,手是凉的,也是僵的,血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似的,顺着青筋骤起的下颌往下落。
乔冉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握住四爷的手,涕泗横流地对他说,“四爷,您放心,我在每只保险箱的秘密夹层里都放了追踪器,那些现金被他们拖走了几箱,咱们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四爷。”一直稳坐船头沉默指挥航向的达叔终于开了口,他走过来,来到季宗良身前,俯下身子对他说,“就算你不阻止,我也会阻止,你放心,达叔和你一样,绝不会让中国的国宝落入土匪的手中。”
“那批佛头,迟早会让他们物归原主,达叔向你保证。”
他半蹲下来,颤颤抬起苍白的手掌,捧住他的脸,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厚实的老茧划过毫无血色的脸颊,抹去他唇角的血痕。
“小四,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他顿了顿,滚烫的热泪瞬溢满干涸的眼窝,“……石港军营的木棉花,还等着你去摘。”
“要活着!”
季宗良闻言,睫毛像濒死的蝴蝶翅膀一般,缓慢地眨了一下,他仰面望着头顶黑云笼罩的天幕,想起了什么,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季安准备取子弹。
林菡卿不敢看,偏头望向大海,失声痛哭。
乔冉抱着四爷的身子,把后背对着季安,减开早已被血染透的衬衫,露出皮肉的那一刻,
两个人同时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一二三四……四颗子弹密密麻麻扎进肉中,翻飞的血肉早已一片模糊,乔冉紧握着季宗良的手,心脏绞痛,心疼到无法呼吸,“四爷……”
您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季安屏息凝神,动作相当麻利,将烧红的刀尖剜进肉中,季宗良下颌卡在乔冉肩膀,五官骤起,汗如雨注,死死咬着后槽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冲锋枪的圆头弹,威力猛、射程强,好在穿透力不足,季安将三颗子弹一一取出,只剩最后一颗,扎的深,怕是进了内脏,不然也吐不出这么多血,季安无能为力,包扎好伤口,暂时止住血,只盼着船能早点到岸。
季宗良虚弱地伏在乔冉怀里,林菡卿跪在旁边擦拭他额头不断溢满的虚汗,远处传来搜救的哨音,乔冉大喜过望,激动地贴在四爷脸颊,“四爷,四爷,是搜救船来了,是搜救船来了!”
投桃报你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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