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菜谱重新推给仇野,宁熙抿了抿下唇,小声问:“我能不能不回去?”
“随你。”
宁熙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我可以跟你一起?”
“不能。”仇野已经点好菜了。
接着,他看向对面少女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按理来说,我已经按照承诺救过你一命,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完全可以把你留在这里不管。你想回家,我可以送你,要跟着我,不行。”
少女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少年不管她。
是以,宁熙垂头丧气道:“那你送我回家吧。”
她撒谎了,她只是不想跟少年在这个陌生偏僻的地方分别而已。
在以后的路程中,她或许会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跟少年分道扬镳。
宁熙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之前抄书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都没这样饿过,她现在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牛。
那天她出门还是白日,等到那山寨已经落日了。照常理,马车跑一整个白天不至于让仇野说“离上京很远,需要些时日”,那也就证明,马车可能跑了好几天,等她到山寨时,刚好日落而已。
也就是说,她可能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店小二边报菜名边上菜,“山药炒木耳一盘,香菇肉圆汤一盆,东坡肘子一盘,豆豉清蒸鱼一盘、白米饭一桶,白米粥一小碗,菜上齐了,客人慢用——”
有肉有菜,荤素搭配。三菜一汤,两个人吃刚好。
宁熙仔细听着店小二报的菜名,除了米粥和米饭,都是菜谱里最贵的。
东坡肘子瘦肉处炖得软烂,吸满汤汁,表皮红里透亮,只需看一眼便食欲大增。早在国公府时,母亲并不允许她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但现在她看着这块东坡肘子只想就着米饭一起饱腹。
她拿起筷子准备去戳那肘子,仇野却朝她推来一小碗白米粥。
“你饿得太久,先喝几口粥再吃,不然会腹痛。”
米粥用巴掌大小的搪瓷碗装着,温度不凉也不烫,一层薄薄的米油浮在粥面上,看上去似是一块热气腾腾的和田玉。
尽管宁熙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但深受良好礼仪规驯的闺秀也只是用木勺舀着米粥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胃一下子就暖起来了,宁熙赞叹道:“这是什么米?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客栈里竟然有这么好喝的米粥!”
仇野又替她盛了一肉圆碗汤放在一旁凉着,眼神淡淡瞥过那碗米粥,“可能是放了几年的陈米吧,你只是太饿了。”
正如他当时饿得实在太久,吃上一口又冷又硬的馒头便觉得是人间美味。
不远处站着的店小二幽幽提醒,“米只存了一年,没有几。”
仇野懒得争辩,没再说话。
宁熙喝着米粥,也没说话,点漆似的眸子在少年和店小二身上滴溜溜地转。
此刻,她心里冒出一个小小的疑问,大米存上几年再煮,会更好吃吗?
因几乎一宿未眠,吃饱喝足后,警惕心放松,宁熙有些困倦。
最后喝汤时,宁熙上下眼皮直打架,心里又想着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直硬撑着。因为仇野看上去很精神,她觉得仇野应该不想睡觉。
迷迷糊糊间,宁熙恍若听到少年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只见少年站起身朝掌柜处走去,在柜台处跟掌柜说了些什么后就直接朝她走来了。
“上去睡。”仇野说。
“哦,好。”
少年的话像是有魔力,宁熙乖乖应下,便跟着少年上楼了。直到她躺床上睡下,感觉到少年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时,她才猛然清醒。
宁熙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伸出两只手死死抓住少年腰上的刀鞘。
“你去哪里?”
“出去。”
“出去哪里?”因为刚从山寨死里逃生,宁熙实在太害怕了,她怕会被丢下。
她继续问:“会回来吗?我睡醒的时候,可以在客栈里找到你吗?”
她说着缓缓低下头,越找补越觉得自己问这些问题实在没理由。
少女额前有一层薄汗,几根发丝粘在面颊上,显得她有些瘦削。捉住刀鞘的十指染着蔻丹,圆圆的指甲透着好看的粉红。
少女力气不大,纤纤十指只是轻轻放在刀鞘上,都不需要用力就能将她推开。
可仇野只是站在原地,任凭少女捉住他的刀鞘不放。
良久,他说,“睡罢,你醒的时候我肯定在。”
仇野是不说谎的,宁熙安下心来。
“谢谢。”少女这才松开捉住刀鞘的纤纤十指。
她躺回床,缓缓闭目,思考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回去么?不,不可能,她已经出来了,不可能回去。
一个人闯荡的话,她首先该找个工作。她能做什么工作呢?因为想走遍每个地方,所以肯定是每换一个地方就得换一份工作的。
出来时她带上了足够的银两,这些银两应该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啊!要是再遇上山匪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对付?
唔,总能想到办法对付的。
大不了一死!就算死也是死在广袤的天地之下。
呸呸呸,往好处想,她总会向小婉证明,自己一定不会是那条死掉的池鱼。
就这样想着,宁熙很快沉入梦海。
仇野点燃一根香,这是助眠安神的香。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保证宁熙睡多久会醒?又怎么能保证宁熙醒的时候他一定在?
但这助眠的香可以保证。
仇野定量点燃一根,现在是未时,宁熙颠簸那么久应该会很累,就睡到次日辰时罢。所以他现在一共有九个时辰的外出时间,到时候可以掐着点回来。
仇野取出一张纸签查看名单,这段时间耽搁太久,正事都忘记做。
得尽快采取行动了。
他阖上门,闭目捏了捏鼻梁,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带了个大麻烦在身上。
形单影只的杀手怎么能成双成对呢?这可太奇怪也太滑稽了。
真让人头疼。
得赶紧把这深闺里的娇小姐送回去,等把那娇小姐送回去后,她的情就算是还完了。
以后他们就当是不认识,不再有任何瓜葛。
第18章 说谎
(喉结是什么?)
辰时,旭日已升。
宁熙醒来的时候除了有些饿之外,浑身神清气爽。望着窗外的日头,她有些惊讶,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仇野呢?
屋子里除了她之外,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
仇野不是说,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他么?
宁熙的心没来由慌张起来,她不是害怕分离,人总要分离的,她只是害怕在这陌生的地方被丢下。
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宁熙跳下床打开门,只见少年挺拔的背影站在门外。
他似乎总是一身玄衣劲装,一条镶金革带束出腰身,腰间一把三尺长的雁翎刀。
人们总说行走江湖的侠客风雨漂泊,很多时候来不及洗头洗澡,再加上本身不拘小节的性格,所以经常蓬头垢面。
可少年却不似传说中那般,不仅身上干干净净,而且还是个小白脸。他身着玄衣,衣料上却绣有暗纹,虽不是绫罗绸缎,但能看出做工精细。
少年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他看上去似乎刚清洗过,额前碎发湿漉漉的,眉毛也显得比之前更黑。
少年朝她走过来,带起一阵风,风里有雪后松林的清香,而不是淡淡的血腥味。
宁熙慌张的心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想跟仇野说早安,可仇野剑眉微蹙,嘭的一声重新将房门阖上。
“洗漱好再出来!”仇野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入,似乎还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怒气。
宁熙呆愣在原地,她垂头看地面,却看到一双没穿鞋的白玉小脚。这双脚似是嫌地板凉,此刻正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
紧接着,她又跑到铜镜面前一看,铜镜中的少女鬓发散乱,刚睡醒的杏眼水色朦胧,似有媚态,连衣裳都因为睡了一觉变得皱巴巴,露出脖子下一片粉白的肌肤。
看到这些,少女那张小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方才平静下的心此刻扑通乱跳着。
她竟然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宁熙整个身子重新栽进被褥,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然后她听到自己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在胸腔中回荡。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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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饱肚子后,宁熙就跟着仇野出发了。她知道此去的目的地是国公府,那个她才刚逃出来的地方。
步子在往回迈,宁熙知道她总得找个理由停下,然后往前走。
遗憾的是,她现在并未找到理由。
马车的车轮与砖地摩擦发出粗糙的声响,宁熙掀开轿帘,任由风吹进,掀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也任由马车外的人侧目窥探她。
“好舒服的风。”宁熙趴在窗边喃喃自语。
她在看窗外的人。
几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孩玩儿得一身泥巴跑回家,家里的母亲抄起扫帚就要把小孩扫地出门。
小孩嬉笑着跟母亲撒娇,不知说了什么,那妇人竟转怒为喜,捏捏小孩的脸,又揉揉小孩的头。
长刀入春闺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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