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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 第166节

    不知道为什么,信宿这么安静地用一双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看着她的时候,赵雪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
    她很久没有产生过“害怕”这样的情绪了,她杀人的时候都没有怕过,她一直以为她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东西。
    信宿居高临下睥睨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带着慑人到尖锐的冰冷寒意,他轻轻道:“赵雪,你在审讯室里说的,有一句是真话吗?”
    赵雪有强烈的“表演”欲望,不能接受被人忽视,走到哪里她都必须是关注焦点,而信宿从进屋开始就故意装作漠不关心激怒她,现在终于在赵雪失控后图穷匕现,他慢条斯理道:“我一直觉得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所谓的正义感,去为赵洪才复仇——原来是受了谁的指使。”
    “李登义应该是沙蝎要杀的人吧。”
    信宿的语气清晰,一针见血:“宣重指使你解决掉他,但是如果直接对他动手,警方很有可能会沿着你查到沙蝎的头上,所以为了隐藏你的真实目的,你想到了赵洪才——只要李登义跟他的死法如出一辙,警方自然会把这两起案子联系到一起侦查,有了先入为主的连环杀人案的判断,警方侦查的重心理所当然会放在赵洪才的身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完美隐身。”
    “藏匿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只要把真正的杀人动机隐藏到两起交错复杂的案子里,就很难有人想到,你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只是障眼法而已。”
    赵雪的瞳孔紧紧一缩,浑身刹那间僵硬了,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我没猜错的话,陆鸣霞应该也是沙蝎的人,她负责配合你的行动。”
    “陆鸣霞知道你的全部计划,只不过你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脱罪,提前把她保了出去——”
    “陆鸣霞确实提前离开了,只不过她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心知肚明,一个能去买作案工具的人,怎么可能会无辜?”
    信宿的语气徐徐不急,但赵雪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她只不过是说了他的身份,阎王怎么可能就想到了这些。
    简直是把她的脑子剥开了、读取里面的内容。
    她一时间没有想到该怎么反驳。
    她抿起嘴唇狠狠盯着信宿,强撑着没有在他面前露怯。
    信宿神情恍然:“前段时间我总是想不通你的作案动机,原来是沙蝎的手笔。”
    “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至于在赵洪才死后,陆鸣霞为什么要去带走他的尸体,是为了掩饰什么证据、或者是你想要保存‘恩人’的遗体,还是说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从信宿开口到现在,赵雪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去。
    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好像踩进了一个提前设计好的陷阱里,而在此之前她一无所察。
    赵雪死死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没有吭声。
    “想要得到阎王的注视,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信宿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语气也很轻:“赵雪,你是个聪明人,最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垂眼看着她,语气温和,一字一字道,“否则我可以保证你的下场,比李登义还要惨烈百倍,并且一定不会是你期待的方式。”
    赵雪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赵雪在刚跟着“那个人”接触到沙蝎的时候,就听说过有那样一个人——
    一个在沙蝎内部都很少有人敢直接提及的名字。
    “阎王”。
    提到这个名字,他们总是恐惧、敬畏的,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病态的仰慕。
    但赵雪却不屑一顾。
    宣重多次提醒过她,不要去招惹阎王。
    但赵雪自认不凡,她觉得非常不服气。
    她还不到十二岁,还能做很多事,可以成为第二个“阎王”,甚至比阎王做的更好,总有一天,她也会是那个不敢被人提及的名字。
    然而此时此刻在信宿的面前,她感觉到了一股好似发自灵魂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仿佛是食物链下级在面对食物链顶端的时候,不受控制从脑海中窜出来的求生的本能。
    她甚至能够确信,眼前这个人一定会说到做到,如果她敢泄露一个字,她的下场会比李登义还要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宣重会说——
    “没有人能够跟他相比。”
    赵雪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感觉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从内而外泛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你跟宣重应该保持着某种联系吧,帮我转告他,”信宿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淡淡开口道:“好久不见,我很期待下次跟他的见面。”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咔哒”一声,卧室门被推开,信宿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赵雪稍微低着头,手指靠在腿边蜷缩着,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
    信宿看到林载川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照不宣对他一笑,“看起来谈心时间结束了。”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信宿撇了眼身旁的赵雪,意味深长地弯了下眼睛,“以后我的同事会常来的。”
    赵雪咬着嘴唇,鼻翼鼓动两下,恢复了平日里乖巧无害的样子,轻声道:“警察叔叔再见。”
    信宿跟林载川一起下楼,离开了赵雪的家。
    回市局的路上,林载川没有问他跟赵雪两个人在卧室里谈了什么,信宿也没有主动开口——他跟赵雪之间的对话,现在还不能一五一十地说给林载川听。
    但有些发现是可以跟他共享的。
    “赵雪可能有点表演型人格,对我们对她的忽视非常不满,想让警方把视线放到她的身上,所以故意跟我重新描述了一遍她当天的犯案过程,”信宿转头道,“我觉得,陆鸣霞应该不是她在市局的时候表现的那么无辜,但这种判断很主观。除了她自己主动承认,还有其他方法吗?”
    陆鸣霞提前到底知不知道赵雪的全部计划,这决定了她是否涉嫌故意杀人,但没有聊天记录,两个嫌疑人又统一口供,警方其实很难去证明这一点。
    但既然赵雪跟沙蝎有关系,陆鸣霞十有八九也跑不了——以宣重的性格,他不会放心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单独实行一起杀人案,很有可能会给她派一个“帮手”。
    林载川低声道:“回去让他们调查一下陆鸣霞近两年的所有行踪,如果真的找不到任何证据,就很难给她定罪。”
    信宿默不作声,心想:警察做不到让陆鸣霞主动说实话,但有一个人可以。
    车辆驶离小区,信宿从后视镜里看着一栋栋逐渐远去的高楼。
    那句话,赵雪应该很快就会帮他带到了。
    —
    酒吧的光线昏暗,房间里点着两支清淡的白茶香薰蜡烛,铺满了雪松木质清冷的尾调。
    信宿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窝在沙发里的信宿微微挑了下眉,像是猜到了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
    他单手拿过手机,接听电话。
    耳边传来男人的一道无奈叹息:“阎王。”
    信宿则是反应意外笑了一声:“真是难得,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赵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自作聪明不知死活,不巧撞到你的手里了。”宣重语气里带着长辈般的笑意,“被你教训一顿也好,省的她总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在外面总是给我惹麻烦。”
    “我手底下的人冒犯了你,特意来给你赔罪也是应该的。”
    “冒犯算不上,”信宿道,“只是有点好奇,李登义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对他赶尽杀绝。”
    宣重顿了顿,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坏了我的规矩,总要给他一点教训。否则下面的人尝到甜头都开始效仿,就要闹出乱子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阎王。”
    信宿微微一皱眉,从他语焉不详的话里敏锐地分析出了什么线索。
    李登义在跟桃源村有毒品交易的同时,应该也跟沙蝎存在某种联系。
    或者说,李登义就是沙蝎派到桃源村里想要去分一杯羹的那个人——当时霜降内部成员出了“叛徒”,背着组织擅自在外面“分枝散叶”,瞒天过海,建立了多个像“桃源村”一样的制毒贩毒窝点,其中就有沙蝎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是那些“叛徒”后来在信宿面前亲口承认的。
    宣重本质上是个商人,当然会想方设法从各个中市场获得好处,尤其是被霜降垄断了多年的、利润巨大的毒品贸易。
    李登义很可能就是沙蝎安插在桃源村背后那个人。
    信宿的大脑像是一台有条不紊的精密机器,快速将所有已知的信息解离、整合、拼凑,得到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真相”——
    按照宣重刚才对他的说法,李登义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什么歪心思,然后被沙蝎发现,惹来了杀身之祸。宣重的手段向来狠辣,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处理组织里的叛徒,就是要心狠手辣、以儆效尤。
    ——只不过宣重当然不会蠢到在阎王面前不打自招地承认这些。
    信宿脑海中处理着这些信息,懒洋洋笑了一声:“你不会不知道,桃源村背后是霜降,就这么捅到警察的眼皮底下,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宣重则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罪名可是莫须有啊。我只不过处理了李登义,至于桃源村,那是市局一锅端起来的,这笔账总算不到我的头上。”
    他又道:“而且,闹了这么一出,还抓住了你们内部几个心怀不轨的‘老鼠’,以后你身边也清净不少。”
    信宿极愉快地低笑了一声:“那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
    一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紧迫感沿着无线电传到了手机另外一边。
    阎王和宣重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好。
    但霜降和沙蝎不是从一开始就敌对的,在周风物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宣重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甚至有合作关系。
    自从周风物死后,宋生唯我独尊、傲慢独断,从来不屑于跟其他组织有任何来往,阎王又跟宣重有一箩筐的新仇旧恨,两个组织的合作就此告吹。
    信宿去年考进市局刑侦队,是为了对付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在信宿的帮助下,市局接连摧毁了沙蝎的几个重要窝点,宣重也没有跟信宿直接翻脸。
    像他们这种规模的犯罪组织,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易发起“内斗”,否则下场一定是两败俱伤,让公安那群条子坐收渔利。
    这两个人都相当聪明,纵横捭阖,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可再生的利益,彻底撕破脸皮。
    ——信宿和宣重都再清楚不过。
    信宿在沉默片刻后,语气冰冷道:“赵雪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情,她还不到十二岁,不管是什么身份,市局都管不到她的身上。”
    “但另外那个女人,既然撞到我的眼珠上了,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信宿轻轻问道:“你觉得呢?宣爷。”
    宣重在背后怂恿着霜降的人出去“自立门户”,这已经是犯了道上的忌讳,按照阎王以前的性格,不从他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那都是心慈手软了。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换阎王的息事宁人,宣重当然乐得做这笔买卖,简直是乐意至极。
    “当然。”宣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明天你去市局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阎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回来,你在市局待了半年多,想得到的消息都已经到手了吧,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吗?该不会乐不思蜀,条子当的太舒服,不想走了吧。”
    宣重语气玩笑道,“还是跟林载川假戏真做,猫和老鼠的游戏玩上瘾了?”
    信宿轻轻垂下眼,灯光下的脸庞秀丽而冷漠,神情格外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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