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溦想起那日的事,仍有几分闲气,一时懒怠理他红唇微动:“谁要给你,再说罢。你不是说伯母为我备了礼吗?东西呢?”
陆珵轻笑一声,十分知晓见好就收,掀开那盒子,李青溦看过去,便瞧见是一钧窑花盆,栽种着一株小花儿。
那花儿瞧着鲜嫩,每一片叶子瞧着都青翠欲滴、姗姗可爱,中间几棱花瓣,润生生地招展着,仿佛要滴水一般的。
李青溦细细打量两眼认了出来,一时满面惊喜:“这好似是素冠兰吧,听说此花的花瓣和叶子入药有奇效,只是培育起来甚是困难,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还从未亲眼见过呢。”
陆珵轻笑一声:“只是我娘亲她的一片心意,你喜欢便好。”
李青溦确实很喜欢,他娘亲送她这般的东西,可见是真的上心。但她在并州时也莳弄花草,只这个育植很难,一时也有几分不好收,正待她要说什么,外头传来的陈内侍的话音:“陆郎君,李小娘子,光华楼上的钟鼓敲过几次,想是朝宴要开了。”
陆珵应了一声,带李青溦出了这一方小院。
正是正午,赤日当空,树荫合地,满耳蝉声。此地因是偏僻,静无人语,二人肩并肩停在不远处分开了。倒丝毫未见不远处小丘的一处闲亭上,一道着浅青金纹白鹤直裰的男子满面沉思地瞧下来。
底下枝繁叶茂,李青溦一张清丽的脸被衬得瓷白润泽,倒是她身边的男子,因身量极高倒也看不清长相,只能瞧见他一身霁蓝色忍冬纹的襕衫和挺括的背影。
他身侧跟着的随从也瞧了一眼,咿了一声:“都督,这不是先前信王妃所说李家大姑娘吗?如何同一男子走在一处?难不成是早有婚约?”
孟之焕一时未语,一双狭长的眼只是直勾勾地往下多看几眼。
他身边的亲信度他表情,犹豫片刻:“要不要同王妃说一声?若此女并非待字闺中,都督的婚事自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
孟之焕收回视线,一双狭长的眼突瞥他一眼:“你究竟是我的人,还是我阿姐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似不知道为何这般说,抱拳道:“小的跟都督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自是都督的人。”
孟之焕抱臂哼笑:“那便闭了你的嘴。”
——
百官饮宴都不是单人单席,乃是四人六人公用一八仙梨花木桌,男女不同席。
坐具都是绣墩,只是正殿的比侧殿的略高一些,而走廊就坐的餐桌乃是矮几,坐具是跪坐的毡席。
李栖筠带着脸上蒙着薄纱的小周氏母女进来,一眼瞧见自己几个同僚正在走廊的毡席前跪坐。他刚路过,倒又是轻咳又是挺腰的。
他的几个同僚注意到几人,起身客套见礼:“原是李大人,这二位想必便是李大人的家眷罢。”
李栖筠微微仰头,用鼻孔应答一声:“此乃爱姬。”
若是往年,李栖筠与他们一起席地而坐,自是要好好客套一番。可今年不比往年,他可是能去侧殿的人,眼瞧着应当是升迁在望,如何将他们几个放在眼中?
一时说完便带着小周氏母走了。
他那几个同僚如何看不出他表情中的得意洋洋,一时面面相觑。
一烈性男子当即不轻不重道:“忒,瞎子坐上席,倒好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老着脸皮带一小妾与人家正头的诰命夫人坐在一起,啧,真是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他话音不轻不重。李栖筠走在前头是未听见,身后的小周氏听了个一五一十,挨了掴的脸一时青青红红的不成样子,只是她自知身份,总不能当面说什么,只得连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跟着李栖筠往偏殿走了。
偏殿正厅坐的是文官武将,李栖筠进来此地,给小周氏母女指了侧厅方向,便自顾自地去应酬了。
因男女不同席,一墙之隔的侧厅便是女眷所在的场地,小周氏母女未进去,便听见里头传来的娇声笑语。
进去之后,果真是衣香鬓影。
虽说侧殿的官员具是次些品级的,但对于如今的小周氏而言,注水猪肉也是肉。只是今日受邀而来的,多的是诰命封身的女眷。即便有些不是,却也是官宦人家明媒正娶来的正妻。
周氏这样出身的自然是少。二人刚进去便受了冷遇,基本无人同她坐在一起,也无人同她搭话。
母女两个热脸贴了半晌的冷屁股,最后只得悻悻地在侧厅最边角的地方坐下。小周氏又想起刚才那个小官所言,又想起自己多年为了名正言顺的身份辛苦经营,一时自怜自艾,越想越气。
正这时,门口传过来笑声。
她侧眼看去,远远瞧见着一身白底绿萼梅的褙子的李青溦巧笑嫣然,娉娉婷婷地同一郎君进了侧厅。
不远处,几个命妇见了他们,齐齐起身打招呼,与先前对她和李毓秀的态度是云泥之别。
小周氏神色冷冷:总有一日,她也要叫他们刮目相看才是!
李青溦同陆珵散了之后便往侧殿过来。宋曜正在侧殿候着她呢,因男女并不同席,宋曜将李青溦送来侧厅,恰遇见几人熟识的命妇,倒笑谈了几句。
李毓秀也瞧见李青溦。
因离得远,李毓秀只看见李青溦同一身量高大的男子过来。
她也看不清那人的眉目,只见她言笑晏晏的一副浪荡样,一时断定那男子定是先前刘通所说那日晚间与李青溦私会的男子。
她愤然地哼了一声:“当真是不知检点,之前在街上便也罢了,如今这种场合倒也是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小周氏听得她这话回过头,微微蹙眉:“之前街上是什么事?”
当着小周氏的面,李毓秀自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一时撇了撇唇,将上次那刘通的事情夜晚瞧见李青溦同一男子私会的事情说了,又说了自己上次亲眼瞧见李青溦街上同一男子纠缠不清。
“只是未叫我抓着把柄,不若定叫她好看呢。”说到这里,李毓秀哼了一声,“也许她这次回并州,便是与她那奸夫成亲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呢。”
“你所说可是真的?”小周氏蹙眉问李毓秀。
李毓秀哼了一声:“自然是真的,娘亲若是不信,不若去问那刘通便是了。”
小周氏听了这话,一时满面思忖。
倒不是她恪守继母的本分,只是她还记着上次信王妃来时,有打听过李青溦,还问起她婚配事宜。
她本之前也还未懂何意,后自己反应了两日,倒是明白了信王妃的意思,想必是有意同李青溦结亲。她们孟家也是大族,适婚男子想必也多。
这李青溦小周氏虽看不上,却耐不住人家有个手握兵权的外祖父,还有个富可敌国的外祖母,便连他们现在买扑的铺子,都是她外祖母的产业。
与其捧着金碗讨吃食,不若背靠金山不是?
但李毓秀既说得有理有据,想这李青溦与人有首尾之事怕是板上钉钉,若不久二人回并州结亲,那信王妃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若是她此刻提点信王妃,叫信王妃早日想法子,无论她们的亲事成与不成,她自然都有好处。
只是此事若成,孟家虽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可也是袭侯爵的人家,这般的还叫那李青溦得了便宜。
到底还是够郁闷的,只是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小周氏打定了主意,叹一口气,起身对李毓秀道:“你先在此地莫要走动,娘亲有事要先出去一趟。”
李毓秀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见她行色匆匆的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小周氏往正殿所在的廊庑去了。
——
正殿。
首座。庆帝戴朝天幞头,一身团龙金丝绛罗红袍,腰系通犀金玉带,面南背北仰坐在龙书案上,几个小黄门从外头进来,手里头抬着御茶床放到庆帝面前书案上。
宴席初开自是祭天之礼,钦天监的几个小官一人取杯,一人洗杯子,一人捧酒递给庆帝,庆帝本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再走去龙书案南侧,带头叩天致辞。
只是庆帝这几日,日日问丹炼药,蜡黄的脸上隐有红光,精神却瞧着是有几分萎靡不振的。
内官在一旁敬酒,庆帝以手撑额,瞧着倒是睡着了的样。
祭天吉时若要误了,问责的可是可是钦天监的内官。那捧杯的小官自也知道这些,他不敢出声,一时脸煞白,手抖地几近捧不住那小小的银杯。
这一幕被坐在一侧的陆珵注意到,他起身几步走到他跟前,从他手中接过酒杯。
酒杯微颤一滴落在庆帝手臂上,庆帝微蹙眉,睁开了眼睛。
陆珵躬身道:“父皇,吉时已到,该赐酒祭天了。”
庆帝揉了揉干涩的眼,举起那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他本要下台带领众人朝拜祭天,刚起身又有几分头晕目眩,脚步也有几分踉跄。
见陆珵在一侧,他索性懒怠动了,轻揉额角,指他一下:“此次祭天,便由太子殿下带头朝拜。”
太子殿下代圣人领文武百官祭天致辞,自没有什么不妥。
皆起身跪拜行礼致辞,底下乌泱泱跪倒一堆人。离得远的后面之人自不知有何不妥之处,为首的信王神色却难看。
他躬身跪下,隐去凤眼中的一抹恨意和阴鸷。
在他身后,孟之焕俯身在地,抬起一双眼在陆珵一身霁蓝色忍冬纹的襕衫和他挺括的背影上打量几眼。
他沉思片刻,半晌轻笑一声。
——
祭天过后。
乐部的乐妓演拍板、琵琶、箜篌,编鼓,殿中鼓乐大动,君臣例行敬过几场酒后,内侍撤下御茶桌,便要开正席。
正中摆好一铺着黄绫红木八仙桌,庆帝坐正中,以东至西则是张皇后,陆珵,陆云落,信王陆琼同官中还未成年的六皇子和七皇子。
此等时候,刘贵妃等妃嫔,信王妃等王妃自是上不了正桌,只在西侧一方八仙桌上坐着。
再底下两侧的八仙桌前,定荣公夫妇、平西王夫妇等坐在东面;刘阁老、郑宰相、副相、各地都督、枢密使和林忠等各部尚书具坐在西面。
佳肴未上,信王妃正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突身边伺候的内侍从外头进来,朝她耳语:“王妃,侧殿上忠毅伯府的周氏求见,说是有要紧事同王妃商议。”
信王妃轻轻蹙眉,低声问:“可有听着她说何事?”
那内侍摇头:“回禀娘娘,是忠毅伯府的夫人,她并未说清什么。”
信王妃轻轻蹙眉,与一旁的刘贵妃说了一声,便要出去。
刘贵妃看她一眼,撇了下唇:“什么鼠雀之辈,如何想见你你便去呢?”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婆母说得在理, 只是妾因一些事还用得上那周氏,妾瞧着她也不是不懂事之人,今日场合如此, 她着急忙慌地寻来, 许是有什么正事的。”信王妃低声几句。
一旁的刘贵妃微微挑眉, 她知晓她这个媳妇性子谨小慎微, 做事事必妥贴。
她爹刘阁老常同她说,叫她多同她这个媳妇学一些,她却不知有什么可学的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撇唇,到底还是应允一声。
众人和着奏乐敬过两次酒, 信王妃离开片刻回来, 神色一派凝重。
刘贵妃乜斜她一眼, 问道:“怎么?”
几个小内侍忙上忙下上前菜, 方端下一盘虾籽冬笋,信王妃压低了声音, 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清的话声问:“婆母还记不记得, 咱们先前所说的那位李家大姑娘?”
刘贵妃簇眉看她:“便是那平西王的外孙女吧。如何?”
春宫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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