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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 第122节

    黎里扭头:“你是不?是就特别完美?”
    燕羽抿了下唇,很淡地笑了下:“倒也没有。还要?努力?。”
    上午的比赛结束,评委嘉宾和观众开?始散场。大部分人都有些疲乏,抻着胳膊伸着肩膀。
    燕羽和黎里随人流往下走,路过休息室,里头一大片东倒西歪闷头大睡的选手。观赛都有些累,何况参赛。
    黎里道:“上次去后台,你说赛期都这?样,很累人。”
    “特别累,一般沾地就睡。谢亦筝以前比赛在后台,直接睡古筝箱里,跟吸血鬼的棺材一样。”
    她笑:“想见识下。”
    “有照片的,可以问她要?。”
    “那你呢,你不?累吗?”
    燕羽看了她一眼,说:“还好?。”
    黎里有一会儿没说话,等?从人群中出来了,才问:“你这?几天没藏药吧?”
    燕羽说:“你不?都看着我吃的吗?”
    确实。但……
    她略微笑笑:“不?是怀疑你。之前听你说吃药了情绪会相对抑制,但这?几天……”他没有。虽然他话仍不?多,看上去也和往常一样,但黎里感?觉得到,除开?暴雨那晚他突然情绪急转,以及吃完火锅他的一点小阴郁;其余大部分时间,他状态很好?,好?到像个正常人。
    “我在赛期、演出期,神经?兴奋度会比较高。”燕羽说,“不?知道为?什么。”
    莫名地,黎里想到昨晚他的意图,正常男生?会有的意图,不?知是否和这?有关。想法一闪而过,她问:“所以很有精力?么?那比赛结束怎么办?会不?会一下又掉进低落情绪,很难受?”
    燕羽又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
    而这?时,几波嘉宾跟评委从前边走来。丁松柏、宫政之他们走在前头;陈乾商和另外一拨人落在后边。
    隔着老远,丁松柏笑得和煦而大方:“我还说下午想去后台看看你,得,现在就让我碰上了,省得我走一趟。”
    燕羽用他从小的习惯称呼打招呼:“丁老师。”
    丁松柏道:“我刚还跟你宫教授讲呢,可以请你当弦望的宣传大使了,网上那视频看了没?”
    燕羽茫然:“啊?这?几天没上网。”
    丁松柏摆摆手:“没事。专心比赛,之后再说。”他又聊起一些燕羽上轮比赛里专业技法的问题,黎里听着,发?现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行政官员,而的确是琵琶领域大师出身。
    她又看了眼宫政之,他是个气质相当清雅不?凡的教授,本?人性格或许与燕羽宫蘅相近,话少,也较淡然自若。
    丁松柏简短和燕羽聊了聊,说:“中午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燕羽说:“不?去了,我随便吃点,想多留点时间休息。”
    “也行。”
    说话的功夫,后头陈乾商走上来,笑道:“燕羽这?一年进步明显啊,还是宫教授教导有方。以前跟着我,真是拖累了。”
    “话不?能这?么讲。”又一位评委,来自奚音的王教授道,“咱们这?行最讲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你从小学就带他六七年。燕羽心里难道不?清楚?”
    黎里认出他是上轮给?燕羽打了最低分的评委,但按规则,最低分被排除。陈乾商倒给?了燕羽很高的分。
    燕羽没讲话,丁松柏笑了声?:“老陈爱自谦都是知道的,但老王你这?话别讲歪了。什么拖累的,我听着呢,可不?是燕羽讲的,别拿那老一套来埋汰孩子。”
    后者笑笑,又说了些其他的话。
    这?时,宫政之淡淡开?口:“我们就走了,燕羽。中午吃好?,休息好?。”
    燕羽点头,丁松柏也与他告别。
    擦肩而过时,燕羽并没有看陈乾商。但后者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黎里恰巧撞上他看燕羽的眼神,一瞬恶心得反胃。
    一行人走出音乐厅,王姓评委落在后边,将?陈乾商拉了下,道:“我可真是替你不?值。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凭燕羽这?实力?,现在已经?顶级了,以后绝对头把交椅,不?可限量。他这?股势力?不?可小觑啊。要?还在你门下,这?是多少荣誉跟利益?现在倒好?,明明你培养的,果子让宫政之白白捡走。你这?边势力?消了,他那边不?就涨了?”
    陈乾商笑笑,豁达状:“老王,我的弟子呢,不?论去哪儿,我都是希望他们好?的。什么权力?啊争斗啊这?些那些的,统统没兴趣。只要?咱们行业整体发?展好?,优秀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呀!”
    ……
    中午饭,燕羽果然胃口不?太好?,只吃了半碗砂锅粥,就放下勺子。
    黎里知道他心情不?会好?,也想随他。但又觉心软一次便有无数次。不?论对他下午的比赛,还是今后病情的整体康复,都不?好?。于是强迫他多吃了些。
    他中途几度皱眉,有几次黎里觉得他要?开?口拒绝,但又终究忍了,把她放到他碗里的份量全吞了下去。
    饭后回酒店午休,他没上床睡觉,把自己蜷进沙发?里阖眼了一个小时。
    黎里不?知他有没有睡着,但她没有,莫名很累却无法入睡,硬是在窗帘拉着、空调风吹着的暗室内躺了一中午。
    下午到音乐厅,燕羽去后台准备。黎里留在二楼观赛,由于曲子长,且重复曲目多,她开?始犯困。直到三点左右,字幕屏上出现:
    “《海青拿天鹅》 燕羽(帝音)”
    她一下清醒。周围观赛的人也来了精神:“卧槽。选这?曲子。”
    “也就他了。”
    这?首曲子很长,难度极大,几乎涵盖琵琶各种技巧,同时对感?情要?求也很高。十多分钟的弹奏,对个人能力?是极大考验。哪怕许多高手弹到后程,指法力?度也会走位。所以直至燕羽上台前,还没人选这?曲目。
    厅内非常安静,在场听众都是专业人士,自然寄予期待。连好?几个评委都调整了坐姿。
    燕羽一上台,镜头便跟了过去。他神色很淡,走去椅子前坐下,抱着琴,定心准备。
    屏幕上,他手指微屈,虚摁面板,静置两三秒后,开?始抚弦。
    清澈的琵琶音像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珠子散落开?去,跳跃着,回荡在演奏厅四面墙壁上,涤涤荡荡,如珍珠,如水波,轻灵而活跃。
    燕羽手指如仙人的拂尘,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地起起落落,不?知不?觉间,琵琶琴音层层推进,曲调丰富多彩,五光十色,浓浓淡淡,相间相宜。
    琴者的感?情太过充沛,一丝一缕尽数流淌弦上,随着音波传抵至听众心间。
    众人全然沉浸,而曲调在不?知不?觉中由轻转重,由舒转紧。就见大屏幕上,燕羽十指勾、挑、拨、弄、捻,千变万化;如森林里永不?重复的枝桠。
    满厅的音乐声?全在他指尖,收放自如。仿佛他手中控制着一束斑斓的光线,那光线的深浅、幅度、色彩全由他掌控。
    台下听众犹如观赏魔术灯光秀一般,只瞧得见台上光线斑斓,闪烁飞舞,勾勒出一卷卷炫彩的光之画幅。
    弹至后半程,切入急弦阶段,他下巴微点,灿白的手指快到如机械般横扫琴弦。琴音如上紧的发?条,越崩越紧;黎里呼吸凝住,不?自觉浑身紧绷。其他听众也不?经?意前倾身子,双手握拳,直直盯着。
    有人太过佩服,竟极小声?私语:“我去,他小指那反轮好?厉害,又干净又均匀。”被身边人低嘘一声?,闭了嘴。
    十多分钟的长曲,耗心耗力?。
    年轻人的额间鼻翼上起了细汗,几丝黑发?贴在饱满额头上。他微蹙着眉,随着弹奏,时而低头,时而仰眸。时而眉梢的弧度坚毅如锋,时而眼中的深情如溢出的春水。
    在他指尖,琵琶音颗颗分明如玉珠,每颗都饱含着无限的情绪,弹跃空气中。
    黎里在涤荡的乐声?中,望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热爱,对音乐、对梦想世界的纯粹的热爱。
    她忽然伤悲,不?知道经?历过那些黑暗,他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又或者,他将?内心所有的痛苦、悲欢、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把琵琶里,才能走到现在?
    随着最后一阵急急的弦音渐缓、消弭、完毕,燕羽的手轻扶弦上,微低下头,黑黑的眼睫也垂下,遮了眸。
    一滴汗从他眉尾滑落,擦过眼尾,竟像一滴美人泪。
    他仍微敛着眉,玉一般的脸颊上竟有丝脆弱。他呼吸很快,胸膛起伏着。
    满座宾客,悄无声?息。
    只三五秒的功夫,他眉心舒开?,一抬眼睫,丹凤眼里光芒澈澈,面庞已恢复平淡,情绪亦撤得干净。
    他手抱琵琶起身,顷刻间,满场掌声?震耳欲聋,连地板都在震颤。甚至有几位评委都鼓了掌。
    黎里身边一阵惊叹声?,选手们心知肚明:
    “太他么厉害了。是人吗?”
    “简直就没短板。”
    “比不?上,心服口服。”
    黎里用力?鼓着掌,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摸,竟不?知什么时候落泪了。
    她匆匆下楼,找进休息室。他琴盒已收好?,摆在脚边,人坐在沙发?里,正闭目养神。
    其他候场的选手待在各自位置,或佩服或仰慕地打量,没有打扰。
    黎里见他额上全是汗,拿纸巾擦拭。燕羽睁了眼,望住她,眸子干净得像水洗过的天空。
    “看什么?”黎里掀开?他额发?,“感?觉不?到脸上全是汗,自己不?会擦?”
    他轻声?:“好?累,忘了。”
    她一下无言,又道:“要?不?吃块巧克力??”
    他摇头:“有话梅糖吗?”
    “有。上次给?你还不?吃,知道好?吃了吧。”她剥一颗递到他嘴边,他含进嘴里,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抬眉:“你手心好?烫。”
    演奏,尤其是比赛,确实太耗体力?精力?了。
    他说:“我要?坦白一件事。”
    “什么?”
    “我其实不?喜欢吃巧克力?。”
    黎里无语:“……”
    他说:“但话梅糖,喜欢吃。”
    “鬼信你。”
    “真的。”
    两人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直到他后面的选手表演完毕。黎里扭头看电视屏幕,休息室里其他选手也都盯着。
    分数表出来了,第二轮393分。又一个破纪录的分数。
    前台的掌声?很清晰,连休息室里的选手们都很激动?,发?自内心地拍手。燕羽拎了琴盒起身,选手们纷纷祝贺:“恭喜啊燕羽。”“你好?棒啊!”“恭喜啊。”
    燕羽一一颔首,算是致谢,背上琴盒,牵着黎里的手离开?了。
    那天他回到酒店,睡了一整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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