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继续。”游萧一边应着,一边跟苗笙传音入密,“那时的宫主是申屠浔,这人与凌盟主和唐公子都颇有渊源,回头跟你私下说。”
苗笙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杳溟宫的人非说我父亲偷了他们的东西,要他交出来,父亲坚称没有,并且护着我和我娘逃命。但是那些人一直不肯放过我们,将我们追杀到了山中。实在没办法,父亲断后,让母亲带着我跑,可夜里太黑,我与母亲双双滚落山崖。等我醒来的时候,身旁的母亲已经断气多时,父亲不知所踪。”
陆东篱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就像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十二岁男孩。
“我当时也浑身是伤,侥幸活了下来,心知肯定是母亲用她的生命护住了我。不知道杳溟宫的人走没走,但我必须要出去寻找父亲的下落,于是我用尽全力,艰难顺着山崖爬了上去,没走多远,却找到了父亲的尸体。他被人一剑穿胸,死不瞑目。”
饶是在话本里已经了解了这一部分,可是听到他讲述时,苗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揪心。
原本和美的家庭一夜生变,被父母用爱养大的孩子突然间失去一切,当时的陆锦,是该多么绝望和恐惧。
他突然间觉得小腹拉扯着痛了一下,立刻将手覆在那里,下意识去保护自己正在孕育中的胎儿。
游萧说过,三个多月的时候孩子已经成型,是个小小的人了。
或许这个小人儿听到别人惨痛的故事,也在害怕吧。
苗笙一直觉得无法和腹中孩子建立的情感连接,谁知在听陆东篱的故事时,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情绪,将他与崽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孩子是他孕育的,当然由他来保护。
他轻轻揉了揉小腹,心里温声道:“崽崽别怕,爹爹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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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爱我宝。
游萧:嘿嘿。
苗笙:说的不是你。
崽崽:爹爹们我长大了好多了!接下来会长得更快哦!
小唐:我来为我们家老凌说两句,其实我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第83章 八三胆怯
游萧的注意力全在苗笙身上, 对方一动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见他将手覆在小腹上,登时十分担心。
但别人应当不知他有孕之事, 因此只能用传音入密询问:“笙儿, 又腹痛了吗?”
苗笙不想打断陆东篱的讲述, 只是很轻地冲他摇了摇头, 又勾了勾唇角,以示无妨。
“……我坐在父亲身边哭得天昏地暗,不料有一只饿狼突然窜了出来,我怕它会伤害父亲的尸体, 便捡了根木棍想把它赶走, 可那毕竟是头饿狼,对眼前的食物志在必得, 而我又浑身是伤, 根本打不过它。”
“那头狼有新鲜肉吃, 自然不惦记已死去多时的,我被它一口咬在了腿上, 疼得大喊, 就在这个时候,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出现,联手赶走了饿狼, 他们就是我那两位兄长,当时他们一个叫贺北, 一个叫雁南。”
想起相遇的情景, 陆东篱眼眶发红, 睫毛微微垂下,掩饰眼中闪烁的水光。
那么浪荡不羁的人, 提起兄长时的神情就像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孩童,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眷恋。
“话本里的开头都是真的,他们两个帮我安葬了父母,给我治伤,又给我从家里带了吃的,只时我那时惊魂未定,不肯跟他们回家。他们也没勉强,替我找了个安全的山洞,每天上山砍柴的时候来探望我。”
“大哥忠厚老实,二哥风趣幽默,有他们俩陪伴,一个多月后,我总算从家变中慢慢走了出来,答应跟他们下山去村里。谁知就是那一天,杳溟宫的人再次到附近搜查我们的踪迹,逼问每一个村民。村民们没见过我,自然无可奉告,那伙人竟然施展内力,震得全村人筋脉尽断而亡!”
“两位兄长恰好是因为去山里找我,才幸免于难,当我和他们回到村里,只看到一地尸体……”陆东篱终究没有控制住情绪,大颗眼泪滴出眼眶,“我看到他们抱着父母的尸身,伤痛欲绝,好像感觉自己的父母又死了一次……还剩下一口气的村民告诉我们,是武功高强的人对他们下的手,要找什么秘籍,我猜得出是杳溟宫的人,可我不敢说。”
“我不敢告诉两位兄长,他们的父母,还有全村无辜的人,都是因我而死。”
苗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个时候,说出真相想必需要莫大的勇气,而且罪魁祸首并不是你,你也看开一些。”
“之前你没跟两位兄长说过为什么遭遇家变吗?他们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游萧显然想得更多。
陆东篱深深叹息:“没有,我怕说出自己有仇怨在身,他们不帮我,便只说是跟父母一起刚来这里,自己贪玩上山乱跑,父母追来后,不料遇到了劫匪,这才导致后面的悲剧。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村民,自然不会怀疑。”
“可有时候真话若没能在最好的时机说出来,以后就没了机会。”
游萧没有再多言,只是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是吧,我是天生的坏胚,从小就自私自利,任性胆小。”陆东篱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因为我,我们三个人的命运或许都会不一样。”
大家都没吭声,尽管所有人都能理解,当时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若是将真相说出来,恐怕世上最后这两个对他好的人也会与他翻脸。
但也没人安慰他,毕竟这个做法确实不地道。
只是有时候,理智与感情很难统一,该做什么,和做不做得到,是两回事。
会客厅里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烧着茶水的炭炉里木炭哔啵作响,反衬得这寂静更加磨人。
陆东篱似乎对这种沉默浑不在意,他像是陷入了往事的漩涡之中,失焦地看着虚空里的某一点,目光痛彻心扉,脸上依旧挂着自嘲的笑意。
一直在记录的小武停了笔,对当下这停顿有些无所适从,彷徨地看了看游萧。
“后来呢?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你们三人改名换姓,去平江门拜师学艺了?”游萧无意拖延时间,免得一会儿耽误笙儿吃晚饭,于是便开口问道。
陆东篱轻轻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居然一下子没能发出声音,干咳了一声才声音低哑地说:“对,我当时安慰他俩,说不如去拜师学功夫,回头为全村人报仇雪恨,两位兄长当时悲愤交加,自然没有二话,便同我一起去了平江门。”
“二十多年前,平江门还是个不小的门派,想拜师并不简单,除了身体条件要好之外,还得准备束脩。我们三个穷孩子根本没有钱,流浪儿似地一路走到万山府,连衣服都是破烂的。为了凑钱,两位兄长去了酒楼干杂活,他们说我身体还没恢复,就让我待在栖身的破庙里。”
“俩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熬了三个月,省吃俭用,攒下了五两银子,瘦得脱了相。好在我们最终成功拜师入门,成了平江门的弟子,之后十年过得平静顺遂,两位兄长勤奋又能吃苦,功夫进境都很快,是平江门叫得出名的弟子,而我……”
陆东篱淡淡笑了笑:“有时候遭受什么苦难也未必能改变人的性格,我也知道有仇要报,可我骨子里仍是懒散,不用功也不用心,功夫自然稀松平常。”
游萧觑着他,心里想,我怎么一点不意外呢。
“所以后来,你偶然间发现了护身符里的秘密,是吗?”苗笙感觉事情发展至今,倒是跟话本上写的大差不差。
陆东篱点点头:“那的确是个意外,玉佩是我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原本是个小铃铛的形状,其实我娘抱着我跌落山崖之后,就有了一条裂缝,那日我跌落师门后山山崖,发现裂缝更大了些,手贱地用手一捏,它竟然碎了,露出了里边包裹的纸条。”
“因为是中空的,你那时候手劲比小时候大多了,所以才会捏碎吧。”苗笙好奇道,“里边藏的就是武功秘籍吗?”
“是,虽然只是团得很结实的几页纸,但确实是一套内功心法,叫《悯默经》。”陆东篱怅然道。
苗笙偏头问游萧:“你听说过吧?”
“嗯,这本是江湖上流传的一部奇功,修习得当的话内力会大涨,但它本身对身体有伤害,练的时候容易情绪不稳,多易黯然神伤,就算是心胸宽广、没有俗事挂心的人练起来也容易变得更加敏感惆怅——”游萧目光落在陆东篱身上,“何况心怀仇恨和秘密的人呢。”
苗笙无奈道:“难怪叫“悯默”,陆兄,你是因此才走火入魔的吧?”
“我看不仅如此。”没等陆东篱吭声,游萧接口道,“他方才说自己平时练功不够勤勉,功夫稀松平常,擅自修习这样的内功,本身就容易出岔子。”
平小红终于找到机会插嘴,连忙问:“师父,这《悯默经》什么来历?”
“时间太过久远,由谁所作已经不可知晓,至于它的来历……当年也是一片混乱,曾有不少江湖客为它大打出手,究竟该属于谁,没人能说得清楚。后来它在江湖上消失,渐渐便少有人提起,但总体而言,不算是正派功夫。”游萧沉吟片刻,看向陆东篱,“你那会儿并不了解这个心法,对吗?”
陆东篱摇摇头:“我对江湖事知之甚少,根本不懂,但当时更令我崩溃的是,好像父母真的从魔宫那里拿了什么离开,我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未必是委屈,而兄长们所遭遇的苦难,确确实实由我而起。”
事隔十年,再想起当年的惨事,发现自己并不无辜,而父母也未必清白,这该是怎样的晴天霹雳!
易地而处,苗笙不由替他觉得揪心,这样一来,原本就不敢对兄长们说出口的秘密,现在更难开口。
“但我后来想想,觉得父母并不是坏人,他们所做的一切必定另有隐情,若是《悯默经》本就属于我们家呢?杳溟宫本就是魔宫,他们什么坏事做不出来?!”陆东篱攥了攥拳头,深深叹息,“于是我决定修炼这本心法,等练好了功夫,就去杳溟宫问个清楚!”
游萧始终面色平静:“你练了多久走火入魔的?”
“大概三个月。”陆东篱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苗笙见状,便知或许从这里开始,事实便跟话本里写的不一样了。
陆东篱再也坐不住,心情复杂地站起来,踱步到窗口,望着外边熙熙攘攘的街道发呆。
金乌西斜,收敛了洒向世间的光,目光所及之处都变得渐渐阴暗下来。
“那日我在后山练习,不知道怎么就失了控,整个人濒临疯狂,后来的事我记不得了,醒来时是在师门的禁闭室,两位兄长守着我,跟我说……”他顿了顿,声音颤抖道,“我走火入魔一时疯癫,不慎杀了一名本想救我的同门师弟。”
平小红和小武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诧异地面面相觑。
擅杀同门,这在哪个门派都是至少要被逐出师门的大罪,何况他还是偷偷修习邪门功法,两罪并罚,不给个清理门户都算是仁慈了。
苗笙看了那么多江湖话本,对于这些规矩了然于胸,自然也能对陆东篱之后的遭遇有所猜测。
“这样一来,你的师门,还有你的两位兄长,就什么都知道了,是吗?”他轻声问道。
陆东篱苦笑道:“自然,我体内邪气乱窜,师父为我调理内息,便发觉这功夫不对劲,认定是一门邪功,但我把秘籍藏了起来,他们并没能在我身上和寝室里找到,后来问我我一直没开口,师父便让两位兄长来问。”
“兄长们虽然敦厚老实,但并不傻,尤其入了师门之后,渐渐也了解了江湖的情况,这次他们很快就猜到,我一个十年没下山几回的人,突然得到了武功心法,自然是原本就有的。他们问我这东西是不是跟当年的事有关,我那时是不是并非遭遇了劫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游萧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揶揄的表情:“所以你跑了,是吗?恐怕不止是跑了,还错上加错。”
“楼主年纪轻轻便成就一番事业,果然是聪慧异常。”陆东篱侧过身来看他,方才就已经微红的眼睛,现在红得似乎要滴血,“我一时慌乱,想要逃跑,见兄长阻拦,以为他们要翻脸,所以我也没保存实力,尽管我刚刚从走火入魔中恢复,但还是把不设防的大哥打得吐血昏厥,更不敢留在那里,趁二哥查看大哥情况,匆忙逃离了师门。”
炭炉上的银壶里水开了,蒸汽从壶嘴里喷发着,令人觉得焦灼而暴躁。
游萧拿起一旁的布巾包在提手上,将银壶拎了下来,放在茶壶边的草垫上,又将冲泡过的茶叶倒进渣斗。
他沉声道:“其实你想说明当年的情况,不必等什么合适的时机,你有无数机会可以坦白,可你从始至终什么都不说。你的兄长那般仁厚老实,对你又是那么疼爱,若你说出真相,这件事未必不能解决——毕竟原本你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可你偏偏选择隐瞒,把事情推向了最差的结局。”
听到这话,苗笙心中不禁一动,被他埋在心底的怨气陡然升起。
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为什么也同样选择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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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游萧:性格决定命运。
苗笙:憋光说别人。
陆东篱:道理我都懂……
第84章 八四随行
外边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屋里更是阴沉,炭炉里明明灭灭的炭火发出微不足道的光,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对于向来心明眼亮的武功高手们而言还好说, 苗笙看不清其他人的神情, 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但店掌柜知道他们在议事, 不敢轻易打扰, 游萧没发话,便也没人敢来送烛火。
“不点灯吗?”苗笙着实忍不住,问了一句。
游萧撩起眼皮看了眼陆东篱:“还以为很快就能讲完,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病弱白月光揣崽跑了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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