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灯笼联结着散发昏黄的光,一切黯淡中又沾着点点光亮,寂静却也不落寞。
贺子裕从轿辇上下来,宦官急急来禀,说是吴平王闹了肚子更衣去了,只留下了两个舞姬,是带来献礼的一对扬州瘦马。
“……胡闹。”
“陛下,还有——”
“把人给朕送回去,就说让他自己留着享用便是。”
还没等宦官说什么,贺子裕便一把推开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明暗烛火中一片寂静,只两个舞姬打扮的女子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和一个人身穿盔甲,背对着他站在暗处。
贺子裕一愣,而背对着的那人闻声偏过头来,露出光影交接线下熟悉的下颔。
“皇叔……?”
沉重盔甲穿戴在身上,在五月天显得尤为闷热,秦见祀放下手中剑,发丝沾着半干涸的血迹粘在鬓边,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而来。
更漏声断,离明日的期限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虽知不是特意为他,却意外地准时。
贺子裕嗅着空气里流动的淡淡血腥气,目光微动,随即低头玩笑道,“原来皇叔才是吴平王送来的贺礼,这不比扬州瘦马有意思的多吗?”
他挥挥手,让人把两个舞姬带出去,又吩咐膳房去煮一碗清汤面端来。问皇叔是否用膳了,秦见祀没有说话,只是任他发号施令。
秦见祀又把剑放在了桌上,看向一旁那盘散乱的棋局,下的是围棋,瞧着棋力也长进不少。
“皇叔怎么如此穿戴?”
“城郊外,遇到了些埋伏。”秦见祀的嗓音有些沙哑,透露着疲乏。
贺子裕喔了一声,“难怪最近收不到皇叔的脚程,原是要避开埋伏的人。”
“还是臣来得早了,叫陛下错过一对佳人。”
“那倒没有,”贺子裕半真半假玩笑道,“皇叔既来了,岂不是已经胜过了人间无数。”
秦见祀嗤了声,张开手,示意贺子裕解开他身上盔甲,先是披膊护臂,再是山文甲,护心镜……贺子裕伸手帮他把沉重盔甲一件件卸了下来,秦见祀低下头,好像呼吸渐渐轻松起来。
解到最后,他赤露着遒劲上身,流动着微咸汗气,猿臂蜂腰间纵横着陈年伤疤,却并无新伤,贺子裕借着微弱烛火端详了会儿,才微微颔首。
“皇叔英武过人,旁人果然伤不到分毫。”
这话听起来像是藏满了关怀,秦见祀的目光定定,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贺子裕抬起脸来,歪了歪头。
“皇叔在想什么?”
秦见祀沉沉呼吸着,起伏胸膛,他最终一手撑上书桌俯身去,逼得贺子裕微微后仰。
“臣只是在想,”他垂眸说,“自陛下踏进这御书房至现在,可有一瞬,是真正担心过臣?”
贺子裕的瞳孔一缩,昏黄烛火里,只有彼此的气息浅浅交错着。
“没……没有。”他别过头。
“陛下若没有,就该回答有。”
第32章 特殊的生辰礼
“有。”
贺子裕垂眼,眼睫不安颤动着,答案半真半假,他自己也无从知晓。秦见祀盯了他许久,才伸手去解他腰带,贺子裕连忙抬手挡住了,微微别开头。
“皇叔一回来,就要做这事吗?”
“臣要做什么事?”
“……”贺子裕说不出口,秦见祀仍旧是戏谑盯着他看,贺子裕思虑半饷,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那皇叔,来吧。”
秦见祀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毫不客气地吻上了他。
下半身粗粝的盔甲磨得泛疼,秦见祀又狠狠咬上他唇,许是混着汗水腥咸,咬破了唇瓣带来刺痛。贺子裕缓缓攥紧指尖,在秦见祀背上留下指痕。
阴暗里书桌旁,腿上磨出的斑驳瘀痕交相受着月光掩映,池子里蛙声一片,贺子裕牙咬下唇,痛苦地眯紧眼,直至更漏声断间,月头西移,过了子时。
秦见祀背胛上渗着汗珠,染了人的斑驳指痕,嗓音沙哑不成调。“臣一去半月,陛下可有念过?”
“……”贺子裕咬着牙没回答。
“念否?”
贺子裕咬不住牙了,可是他不管回答有还是没有,结果都是一样。
秦见祀眼中掠过促狭笑意,打从马场那次之后他便发现,这样的贺子裕比起从前处处逢迎的模样,更得他欢心。
不知为何,他想看贺子裕因为他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想听贺子裕在身下断续说着想念。想让一个惯会撒谎的小鬼,在春色攀雪间露出不能继续欺哄的一切。
许久后,膳房端来了清汤面,狼狈藏在书桌下的皇帝衣衫半垂,仰起脖颈对着窗边泄下的三寸月光,面颊仍泛着薄红,宫婢嗅到空气中弥散着的暧昧气息,着急忙慌地退下了,秦见祀才伸掌去,拉他起来。
“……过子时了。”贺子裕扯了扯衣裳,瞧了眼时辰。
“嗯。”
“这就是皇叔送给朕的生辰礼吗,这样,过子时?”
秦见祀扬起唇角不答,只是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个匣子,里头放着一根白玉带。
贺子裕垂眼看去,眉头微皱,随即看着秦见祀伸手来,拢上他凌乱散开的衣襟,又提起里裤,放下袍裾,替他系上了腰带。“这才是臣给陛下的生辰礼。”
白玉带。先前解开贺子裕的腰带,原是为了换根新的。
“什么?”贺子裕一愣,没反应过来。“你……你先前怎么不说?!”“陛下请臣来,臣焉能不来。”
“……秦见祀!”
“臣在。”秦见祀手勾上腰带,强硬一拽,拽着贺子裕带入怀中。
亲手送他腰带,亲手解开他的腰带,秦见祀在闵州瞧见这根白玉带的时候,就觉着很适合贺子裕。“等明年陛下及冠,臣再送白玉冠给陛下,相得益彰。”
“朕不想要。”
秦见祀勾起他的下巴,目光掠向衣襟半掩的红印子,看得出来兴致颇为不错,“陛下似乎,是想要的。”
“……”
·
夜风兴起,秦见祀吃过清汤面后,带贺子裕登上了藏书阁的阁顶。
贺子裕站在身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这厮这次回来就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
依照传统,宫里宫外为他祈福的孔明灯陆陆续续放了起来,并着城中万家灯火辉映,高低错落着升向高空。
灯离手的一瞬,焱焱跳着火苗,千万明灯缓缓上升去,一时之间,场面蔚为壮观。
贺子裕负手望向这场为帝王一人而办的灯会,看底下宫娥嬉闹玩笑,宫外街头鱼龙舞,明灭灯火间,热闹非常。
只可惜玉珏现在林容儿那,小皇帝不一定能看到这场景。
“臣猜,陛下会乐意看到这些。”秦见祀在旁,淡淡望着。
贺子裕闻言眉头微挑,笑了声。“朕有什么可乐?”
从始至终。贺子裕对于生辰宴并没有太多期待,甚至于觉着孤寂。
哪个藩王进京贺寿,又有哪家官员送了古玩珍奇,歌舞也罢,颂德的文章也罢,他通通不在乎。
但如今他站在此处,与这些本毫无干系,底下的人并宫外的百姓却因他而有所欢欣……贺子裕瞥了眼秦见祀,收回目光。
他似乎是觉着有那么点意思在,但如今他承认了,又似乎有些掉价。
生辰不是他的,欢庆的众人都不是他的。但有一人送出的生辰礼,却是真真切切给他的。贺子裕垂眸,那也不算太坏。
第33章 地府日常
[免费番外]地府日常
冥冥大殿,黄日气沉。
贺子裕懒散缩在属于楚江王的座椅上,百无聊赖地瞅着某鬼王批阅生死簿。
“所以说皇后当年怀得是双胞胎,一个叫贺子裕,一个叫贺子丰,”他打了个哈欠,“是因为阴差疏忽,我没有投胎,又因为贺子裕是命定的下一任帝王,不能出错,所以贺子丰的魂魄才会投胎到了他哥哥的身上。”
“嗯。”
“这么说,小皇帝本该是我的弟弟,贺子裕的身体……是我的嘛。”
命定的贺子丰十八岁就会落水而亡,他虽然活在贺子裕的身体里,可是魂魄在十八年后就该投胎转世。
所以当初阴差推野鬼附身时才会说,人间有位小帝王正是要死了,命数却没尽,原来是贺子丰的魂魄该走了,贺子裕的命数还没尽。
贺子裕理清楚了这些,挑眉瞥过去,秦见祀,或者说是楚江王正用笔疯狂划掉生死簿上的名姓,还是无暇顾及于他。
今天死的,明天死的,下地狱不得超生的,鬼王通通都要处理。贺子裕钻进他怀里,黏糊糊地攀上肩去吻,某鬼王仍然无动于衷。
“秦见祀。”
“嗯?”鬼王低下头来,吻上他眉梢,“在忙。”
·
于是贺子裕飘飘荡荡地出了殿,来到奈何桥边,黄日冥冥弥散着,有许多魂魄在其间挣扎着往前行,昏黄下曼陀罗华开得正艳,火红摇曳着一大片。
十殿阎罗下有七十二司,他如今是负责查漏补缺的察查司司主,再来此间的感受便完全不一样了。
孟婆看见他来了,使唤他来煮汤。
一锅汤沸腾着冒着气泡,药杵在其间自由捣弄着,贺子裕本也是闲来无事,舀起汤勺才帮忙倒了一碗,就被孤魂接过饮尽,于是他接着舀了一碗又一碗,累了渴了也喝一碗。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概当了凉白开。
等到贺子裕喝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孟婆汤的效果就开始显露了。
孟婆一拍他脑袋,他一抬头,目光就对上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冕服临在他脚跟前,那人正负手睥睨着孟婆。
贺子裕扯上他冕服,愣了半饷,然而脑海里空空荡荡,便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更不知自己是何人。
“我是谁…我在哪……”
“才半饷没理你,就要把本王忘个干净?”
陛下难当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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