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清露终是没有忍住,神色中流露出些许不满,轻声道:
“就算娘娘宠她,这宫中也有规矩,银丝碳怎是她常在品级可用的?延禧宫其他的妃嫔可还看着,若是有个多嘴多舌的,岂不给娘娘招了祸。”
惠妃声音淡淡:
“你照做就是了,本宫若是连延禧宫里之人的口舌都管不住,倒也不配做这一宫主位。”
清露见劝不动自家主子,便只能领命退下。
——
齐东珠经由延禧宫一个太监引路,一路平顺地穿过冬日里略显萧索的宫墙,向宫外走去。
与她同行的太监是个极为年轻健谈之人,等过了贵人云集,不得高声谈笑的地界儿,他便主动与齐东珠攀谈起来,一口一个纳兰姑姑,叫得极为亲热,哪怕齐东珠回应了了,也依然滔滔不绝,活像几辈子没讲过话儿一般。
他自顾自地絮絮讲完了居住延禧宫的各位小主,又八卦了这几日皇帝似乎是为了安抚惠妃之心,频频莅临,与惠妃娘娘话至深夜,最后又说乾清宫那边儿的奴才传来消息,说皇帝为了大阿哥的病情,已经整整六七日没有料理政务了,这在康熙皇帝亲政以来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事,更别提此刻正值平三藩的要紧时刻。
这位自报家门,名为淮德的太监就这么说了一路,倒也缓和了齐东珠紧张的情绪。从他那儿,齐东珠得知大阿哥此刻被安置在离皇宫不足十里的一个皇家庄子上,养育大阿哥的臣子上书连连请罪,道自家照管不利,导致大阿哥这样的天潢贵胄横遭祸事,皇帝却并未苛责,反倒是降下抚恤。
这些年养在宫外的阿哥公主何其多,立住的却真没几个。许多大臣因没能养成阿哥公主,纷纷上折子请罪。皇家却并未因此而动干戈,多数以抚恤大臣为主。
说来格外唏嘘,那些没有成活的皇子皇女,虽然出身尊贵,若是自己没有命熬过头几年,便也悄无声息地成为一捧黄土,到头来和泥淖中挣扎的贱民无甚区别。
出宫登上马车,齐东珠和淮德快马加鞭行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京郊处的皇庄。
皇庄之中人丁落寞,唯有靠近大阿哥休养的庭院,才看到太医奴婢往来络绎。淮德主动上前与勘查他们的侍卫攀谈,不多时将那眉目严肃的侍卫说得缓和了面色,将他们送了进去。
时至午后,两位常驻此处的太医长吁短叹地离开了大阿哥的卧房,面色凝重,往来照顾的仆役虽说都是得过天花的,并不会被感染,却一个个脸上面带衰色,如丧考批。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即便是再尊贵的天潢贵胄,在死亡面前也并不会有什么特权。更何况,被派来照顾患病的皇族,稍有不慎便会吃上挂落,想来没几个人心甘情愿前来冒险。
听闻齐东珠和淮德是惠妃娘娘派来的人,那几位奴婢皆没怎么阻拦,便将他们让进了屋。
齐东珠刚刚踏入屋内,便被屋内浊气熏了个倒仰。此刻正值冬日,窗外寒风呼啸,为了保持屋内的温度,免得大阿哥再患上风寒,窗户闭合了有几日了,这使屋内的药味儿混合着腐败浊气挥之不去。
装满了热碳的火盆在入口处灼烧着,火星子爆出来,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齐东珠抬手用一块儿布巾围住了口鼻,布巾下隐藏着从系统中兑换来的医用口罩。
齐东珠径直向榻前走去,正赶上两个缩手缩脚的奴婢取下粘着药液和疮液的被褥,拿去屋外焚烧,新的被褥刚刚换上,而那被褥之上,侧卧着一只因皮毛凋零而显得十分斑驳的半大哈士奇。
即便是齐东珠已经经历过比格和边牧的考验,乍然看到这只病歪歪的半大哈士奇躺在榻上,还是使她头脑一懵。不过宠物医生的本能即刻占据了上风,齐东珠毫不犹豫地上前,在还未来得及撤走的其他奴婢和婆子诧异的视线之中以下犯上,毫不见外地翻弄起这只看起来有六七个月大的哈士奇斑驳的皮毛,查看起他的发红流脓的皮肤来。
这显然深深冒犯了这只全天下最尊贵的哈士奇。哈士奇竖在头顶的耳朵微微转动了些许,在齐东珠的注视里睁开了一双冰川蓝色的眸子。
比起边牧阿哥那澄澈又湛蓝的眸子,哈士奇的眸色并不晶莹剔透,反而像是极北之地的冰川在春日微微融化,被混沌的海水侵蚀过,泛出一种独特的,厚重的乳蓝色。哈士奇已经不是边牧阿哥那种走路都磕磕绊绊,绵软肥胖的幼崽了,他的耳朵已经全然立了起来,机警地微微颤动着,捕捉着周遭的声响。
而此刻,他那双自带霜色和冷意的,像极了狼瞳的眸子盯着齐东珠,无形的压力让齐东珠身旁的奴婢都垂下了眼。其中一人低声说道:
“主子,这是惠妃娘娘派来照顾您的姑姑纳兰氏。”
哈士奇缓缓眨了眨眼,并没有任何表示,不多时又将那双野性难驯的眸子闭合了。他脸上出痘不算严重,仍然被完好的覆盖在黑白分明的毛发之下,这使他看上去依然俊朗无匹,还未完全长开的毛毛脸已然透露出西伯利亚狼般锋锐的野性。
而这无不让齐东珠心折,也让她更加怜惜哈士奇阿哥。她开口向侍立一旁的奴婢讨要烧开的热水和烈酒,闷头研究起哈士奇阿哥身上的创口来。
就临床表现来看,哈士奇阿哥此刻已然处于岀疹期后段,丘疹周边隆起泛红,中心内陷,疱疹破损处渗出浑浊的脓液,身体也正发着热。
太医显然处理过哈士奇阿哥身上的创口,可齐东珠却皱着眉看着那些与哈士奇的毛发混在一起的乌褐色药液,心中有些忧虑这会不会使细菌滋生。
就在这时,又有婆子端着食盒走了进来,几个婢女将食盒打开,露出其中还温热着的饭食。齐东珠打眼一看,便见全是滋补的浓汤和肉食,虽然看着可口,却都不是适合哈士奇阿哥此刻进用的食物。
果不其然,那本来安静躺在榻上,腹部悄然起伏的哈士奇闻到这股饭味,便从喉咙里吐出不耐的沙哑吼声,因病而失去了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痛苦和燥意:
“滚!”
奴婢连忙跪下请罪,几个年长的嬷嬷连声说着:
“小主子,小主子!奴婢求您进些饭食吧,您已经两日不曾用膳了,若是再这么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啊!”
榻上的哈士奇阿哥皱起了鼻子,那张半大不大的毛毛脸上被无处安放的痛苦逼出了一点儿狼似的凶相,他再此睁开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声音沙哑地吼道:
“给爷滚!”
实话实说,听到一个半大的哈士奇狗崽子哈人的场面还是让现代人齐东珠生不起半点儿的敬畏之心,可看到这些嬷嬷和婢女又忧虑又胆战心惊的模样,还是让齐东珠有些感同身受。
对于这些照顾皇族的奴婢来说,小主子若是出了差池,她们可是半分都别想好过了。
齐东珠见她们手足无措,其中几个胆小的甚至被吓得红了眼眶,害怕得哭了起来,便开腔说道:
“小主子此刻发热咽痛,吞咽不易,想来确实不愿吃这些荤腥食物,劳烦你们将热水和纱布留下,我自会照料小主子。”
说完,见那几个奴婢踌躇着不敢挪动,齐东珠狐假虎威道:
“几位不必担忧,惠妃娘娘乃是大阿哥生母,特意遣我前来便是知我略通医术,可以照顾大阿哥痊愈。”
那几位嬷嬷听罢,又看了看榻上因痛苦而喘息着,没说什么的小主子,便也对其行了一礼,尽皆退下了。
等那几人退了出去,齐东珠动了动手指,垂眸再次看向榻上病蔫蔫的哈士奇阿哥,却恰巧对上了他一双冰晶般带着冷意和防备的眼睛。
“你从惠妃娘娘处来,又如何?给爷滚出去。”
他声音很哑,几乎带着一股血腥气,想来是喉咙肿得不行,却还费力讲着话儿,毛毛脸都因用力而颤抖不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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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倔崽
◎“娘娘把她身边儿最得用的我派来照顾你了,你额捏心有所感,说你不出三日便能大好,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
齐东珠不理会一个毛孩子的发号施令。她将洁净的纱布用热水浸湿, 自顾自地在榻边儿坐下,开始重新擦拭起哈士奇阿哥身上渗出的疮液。
哈士奇阿哥睁大了他蓝色的眸子,显然被齐东珠不听命令, 反而坐在他床边儿的胆大包天震惊,半张着小狗嘴, 露出几颗小狗牙来。
这时候他就全然失去了西伯利亚狼般的狠辣, 露出独属于哈士奇的那股清秀外表也掩饰不住的憨气来。
齐东珠看着好笑,却无心逗弄他, 毕竟这个小哈士奇病得有些重,就算他尽可能地对着人们呲牙咧嘴, 也难掩被病痛折磨的疲态和濒临极限。
实际上齐东珠心疼坏了。现代那些备受宠爱的小狗崽们被主人带来宠物医院打个疫苗时, 还要哀嚎半天,光打雷不下雨, 小毛脸儿钻进主人的臂弯里当小鸵鸟。可如今这几个月大的小哈士奇躺在榻上病得这般重, 却半点儿不肯示弱, 即便是喉咙里渗血, 还呲着小奶牙坚持哈人, 小毛脸儿上半点儿不肯露出疲弱之态。
他像是知道旁人帮不了他什么, 唯有自己面对这病痛的折磨。
哈士奇阿哥毛发纠结,侧卧在榻上以免压倒背上的创口, 即便是努力忍耐, 还是在每次呼吸张弛之间簌簌发抖, 半大的崽子其实看着也只有小小一团儿。
齐东珠手上更加迅速地清理着他的创口,心里泛着酸涩。她不知道哈士奇阿哥知不知道, 他在宫中的父母都为他而担忧, 他那贵为九五之尊的父亲为他殚精竭虑寻医问药, 甚至懈怠政务, 他那高贵典雅的母妃为他而神志消沉。
他是被爱着的,即使他或许从未与他的父母亲近过。
或许是在极痛的时刻,一双温柔坚定的、跨越规矩体统束缚的手到底诱人,哈士奇阿哥不再凶巴巴地哈人了。他闭上一双染着黑色毛毛眼线的眼眸,泛着白的浓密眼睫落下,随着呼吸的频率簌簌地抖。
过了许久,待齐东珠温柔又强势地梳理过他满身病得斑秃的毛发,清理了创口和脓血,齐东珠便用纱布蘸满了烈酒,擦拭着小哈士奇的耳朵和脖颈儿,帮助他散热。
哈士奇阿哥烧得有些厉害,喉咙肿胀难忍,呼吸都带着滞重的闷响,但他一声不啃吭,死死闭合的眼眸带着一种难言的执拗之态,即使他裹着一层小狗皮,齐东珠还是莫名笃定他就是惠妃生的崽,只因他们眉眼间那近乎锋利的倔强如出一辙。
过了许久,就在齐东珠以为小哈士奇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昏睡过去时,突然听到把小毛脸儿埋进被褥的小狗崽沉闷的声音:
“惠妃娘娘派你来做什么?”
齐东珠微微一愣,继而心下绵软,轻声说道:
“娘娘派我来照顾你,她是惠妃娘娘,也是你的妈…你的额捏。”
“爷知道。”
那哈士奇崽老气横秋地闷声说道。这话儿本来听上去挺欠揍的,特别是他还顶着一张哈士奇斑秃的毛毛脸,看上去格外荒诞,可齐东珠却笑不出来。他们都知道,哈士奇阿哥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谁,却也只是知道她的名讳和封号而已。
“她很担心你,你的父…皇阿玛也很担心你。”
齐东珠尽力改着自己的口癖,换上了这个时代旗人可以听懂的词汇。
“皇阿玛给爷寄了信儿来,若不是宫里有太子,就会来看爷了。”
斑秃的小哈士奇蓦然睁开了冰蓝色的眸子,定定看着齐东珠:
“惠妃娘娘呢,有没有托你待信儿给爷。”
他声音干涩难辨,话音还没落,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丝丝缕缕的血液被咳出来,沾在了他嘴边雪白的毛毛上。
惠妃没有。
齐东珠想着惠妃那冷静到几乎漠然的态度,难以抑制地感到心酸。作为女性,她是理解惠妃的,从哈士奇阿哥孕育在她的身体内,到他呱呱坠地,惠妃都清楚自己无法亲自教养照顾他,而这个孩子属于皇家,属于大清,却唯独不属于他的生母。惠妃可以凭借生育一个健康的孩子坐稳妃位,却不能得到一个承欢膝下的亲子。
而这小小的哈士奇自打出生以来便被送到宫外,照顾他的奶母奴婢乃至大臣的家眷,全都是他的奴才,他享受着这个王朝和这个时代最雍容的待遇,却没法儿得到亲生母亲的怀抱。
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却因为那砖红的宫墙和迫人的规矩互不相识。
齐东珠不顾哈士奇阿哥虚弱的躲闪,温柔却又强势地掰过他的嘴筒子,用站着酒液的布巾揩去他嘴角的血丝:
“娘娘把她身边儿最得用的我派来照顾你了,你额捏心有所感,说你不出三日便能大好,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齐东珠一边毫不羞耻地自吹自擂,信口胡说,一边用被褥将哈士奇小小的身躯盖住,只露出一个竖着耳朵的毛毛脸来。
“骗人。”
那小狗浑身都烧得发软,嘴却还硬得很,对齐东珠的满嘴跑火车嗤之以鼻:
“你这么没规矩,见了爷都不下跪,怎么可能最得用。”
这话儿忒得罪人,若是一个大老爷们儿说,恐怕能让齐东珠气上好久,可是被一个虚弱的半大毛崽崽说出来,却没法儿让齐东珠如何生气,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是没规矩,可是你额捏已经把你交给我啦。”
她怜惜地捋着哈士奇阿哥有些麻麻赖赖的头毛,又揉了揉他发烫的耳朵,寻思一会儿这烧如果还降不下来,她便用系统兑换来的退烧药混在汤水里喂他吃下去。
哈士奇阿哥被揉得诧异万分,睁大一双冰蓝色的小狗眼瞪着齐东珠,一张哈士奇毛脸上写满震惊,似乎在质问齐东珠一区区奴婢怎敢如此亵渎地揉他尊贵的狗头。
对此,齐东珠唯有毫不留情地将他揉得眯起了眼睛,方才轻声说道:
“膳食太荤,虽然滋补,你现在却还不能吃,我去重新备些来。”
“爷不吃。”
小倔狗有些欠揍地说,见齐东珠不予理会,他还强撑着疲惫得几乎抬不起的眼皮,声音粗嘎道:
“就算你是惠妃…额捏的人,你也得叫我小主子,没规矩的奴婢!”
齐东珠看他这副病蔫蔫的斑秃小狗样儿,也懒得跟他置气,深受揉了揉他诡异发热的喉咙,便拎着丝毫未动的食盒,转身离开了气息浑浊的屋内。
候在房门外,小声交头接耳的嬷嬷婢女见她出来,纷纷对她行起了注目礼,其中一人问道:
清穿之奶妈的萌宠日常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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