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楼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楼英皓一面看孔妙抬箸,随意拣几片清淡的菜蔬,和饭同吃。一面闲话道:“妙妙,你与那王贤侄如何了?”
孔妙含糊回答:“唔……他人挺好的。”
楼英皓一听她这话,便觉得很有希望,于是笑说道:“逢春那孩子对你也是不吝赞美之词,既然你们二人两心相许,不如择个吉日将婚事定下吧?”
孔妙闻言一愣:“这么快?”
“逢春侄儿老实上进,无半点花花肠子,老夫瞧着是个可托付的,”楼英皓叹道,“女子的好年岁就这么几年,年纪不等人,爹爹也希望你能嫁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
孔妙没说其他的,只是点了点头。
她这幅怯怯柔弱的神情总是令楼英皓忆起芸娘,忍不住就要对孔妙倍加怜爱,诸多赏赐。
“我们楼家不敢说家财万贯,却也是殷实富裕,无论明里暗里,你和芷儿的陪嫁,爹爹都会置办的一般厚,不会厚此薄彼,”楼英皓慈祥的道,“除了嫁妆之外,爹爹会再为你置办些田产铺子,有这些东西傍身,日后你也好在婆家挺起腰杆做人。”
听了这话,孔妙一瞬间忽然心中暖暖,抿了抿唇道:“谢爹爹厚恩。”
楼英皓见她心情郁郁,明白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叹息一声,所有的心情都化作一句意味深长的嘱咐:“妙妙,你若心里还有他,这会儿说与爹爹或还不晚,再过两日想后悔,爹爹便想拦也拦不住了。”
孔妙神色复杂,攥紧了手指涩然道:“女儿没什么可后悔的,全凭爹爹做主就是。”
…………
……
几日后,王逢春就提溜着两只大白鹅,自己上门提亲说媒来了。
“原想着说等到春闱开试,考个功名回来,到时候再来堂堂正正的提亲,可我娘的病日趋沉重,就指着我能尽早成亲,好冲冲喜,她老人家高兴一下,这病说不定就能好了。”
“这对镯子是小侄的家传宝贝,我娘说留给未来新妇的。”
王逢春从胸口摸出一块细绢裹着的小布包,那玩意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又一层,足足翻了三层,才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对通体赤金的镯子,上头还镶有一颗黄豆大的珍珠。
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王逢春又说:“小侄家境微薄,唯有此物还值点钱,愿倾尽全力相赠,以后自有风光的日子,定不会叫表妹跟着我受苦!”
楼英皓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露出和蔼笑颜:“娶妻的要聘礼,嫁人的要嫁妆,老夫知道你的家底,既拿出这个东西来,说明对妙妙多有看重,咱们两家算是姻亲,也知根知底,妙妙嫁给你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老夫这小女儿乖巧伶俐,身世又这般可怜,王贤侄,你须得好好待她,夫妻和睦,恩爱白头才好。”
王逢春郑重地一拱手,正色道:“楼大人请放心,小侄日后一定善待妙妙,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甚好,甚好。”楼英皓笑得开怀,扭头对孔妙道,“妙妙,王贤侄的人品德行都是极好的,与你必能夫妻和睦,爹爹这安排,你可满意?”
“一切听从爹爹安排。”孔妙怔怔的,半晌才点了点头。
楼英皓瞥见她出神的样子,叹了口气,张嘴欲言又止住。
王逢春丝毫不觉气氛有异,搓了搓手,径自笑说道:“小侄今年已二十有五,正好大表妹五岁,五即“五谷丰登”,很是吉利。过几日小侄再去找道士合下八字,若是八字登对,要不就在近日将亲事定下来吧?”
楼英皓摆了摆手道:“只要人品模样端正,旁的都是次要。”
“是极,是极。”
王逢春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老管家来报:“老爷,有客来了。”
“谁来了?”楼英皓端起茶杯,啜了口热茶。
老管家看了看孔妙,垂首道:“回老爷,是傅王爷来了。”
楼英皓见孔妙原本静若结冰的双眸顿生波澜,他看出几分端倪,却故意重重的咳了一声,朗然道:“他来做什么?老夫不见他,赶紧打发了他走!”
老管家道:“这……恐怕不行。”
楼英皓道:“不行什么不行,说话不用这么吞吞吐吐的。”
老管家道:“老爷,傅王爷是来提亲的,带了不少聘礼来,还请了鸿胪寺的一位礼官来下聘。”
楼英皓道:“他和芷儿的婚事老夫还没同意呢,下聘也太着急了!”
老管家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傅王爷不是来求娶大小姐的,他来……是想纳二小姐当侧妃。”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荒唐!”楼英皓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道,“宁做贫人.妻,不做富家妾!何况妙妙在他那儿受过委屈,此事老夫还未与他算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去告诉他,我楼英皓的女儿绝不给别人做小!”
“是。”
这时,却听见一道圆熟有力的声音插了进来:“大老远就听见楼太傅的声音了,何事让太傅如此动怒啊?”
“应仁兄,”楼英皓看到来人,起身拱手见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小弟受人所托,担着任务,不得不来啊。”
声音听着不怎么耳熟,孔妙抬起头,看见小厮引着两个人进了大厅。走在前面那人一身浅紫襕袍,虽已年逾不惑,鬓发微霜,脸上的笑容温润谦和,所以看上去仍是个清癯书生。而后面的人则是……
再次见到傅春聆,孔妙不由得一愣,两人心有灵犀的略碰了碰目光,孔妙连忙若无其事的扭开脸。
“这位就是楼二小姐了吧?太傅有福气啊,生了双好女儿,美质良材,都芝兰雪树一般。”说话间吕应仁的目光落在孔妙身上,含笑着心想,果然生得标致模样,怪道能让傅王爷心心念念,前脚刚和大女儿定下婚约,后脚就来向小女儿提亲了,生怕这一对姐妹花嫁出去似的。
“应仁兄谬赞了,两个丫头都是不晓事的,跟淮儿那个魔星在家中可闹着呢,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早些送她们出嫁,也好落得一身轻松啊。”说着楼英皓略扫了傅春聆一眼,然后转头过来道,“应仁兄什么时候兼职了媒婆这个营生,真个好脚力,大老远跑过来给我们说媒,也不怕累着腿儿。”
吕应仁听了,倒是笑道:“年纪大了,真是见不得有情人不得相聚,你瞧瞧这两人郎才女貌,若是说成了一门好亲,也算积了功德不是?”
楼英皓冷哼了一声道:“功德?天晓得是不是孽缘。”
“楼太傅安好。”傅春聆躬身,双手作揖,“多日不见,您老身体近来可好?”
“儿女们安好,老夫自然也安好了,日后若有个万一,也不至于气得掀棺材板!”楼英皓还记着孔妙当日那个鲜血淋漓的惨样,要不是当时急着去医馆找大夫,他豁出去一把老骨头都要跟这个兔崽子拼了,因此对他是万分的没有好脸色。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太傅鹤骨松姿,瞧着且有好几十年的欢悦日子呢。对了,晚辈这里有两支老山参极好,补身很是相宜,”傅春聆双手把礼盒递出去,面上还是微笑着,“希望太傅服了山参,可以长命百岁,将来还要看着跟小牛犊子似的外孙满屋子撒欢,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呢。”
孔妙在心里微哂,这马屁拍的,比她有过之而不及。虽然不知道傅春聆此刻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出口的话是好听得不得了。
气度豁达自然,且礼数周全,再加上他那一身高雅沉静的气度,令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楼英皓心中暗叹,确是个一等一的人才模样,难怪芷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他梦寐不忘。
对这个未来的新女婿,楼英皓自然是千万个满意——高门望族,出身极好,将来承爵袭位,寸功不必有便起码是个郡王,而他自己也十分争气,明里暗里帮着陛下解决了好几个岔子,如今也是深受陛下赏识。
若得这个贵婿,当真是做梦都能笑醒。自从金殿赐婚之后,楼英皓好一段时间上朝都红光满面,可偏偏在这当口……
“不知傅王爷到寒舍所为何事?”楼英皓笑着明知故问,他现在对傅春聆就是持着一个观望的态度,坐下,不疾不徐道,“赶紧说了,我们也好散了,一个个杵在这里喝西北风吗?”
傅春聆稍微收敛了一下笑意,正色道:“是,晚辈的确有事,妙……令嫒与晚辈的事,想来太傅已略知一二,她之前是我买来的丫鬟,卖身契也在我这里,不过如今她恢复了身份,这卖身契便再无用处了。”
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当众撕掉,又继续道,“前些日子我们闹了些不愉快,妙妙离家出走,晚辈心中焦急万分,遣了一府上下满城的找,实是关心则乱,所以言行过激才对她动了手……晚辈心中愧疚极了,今日是负荆请罪而来的。”
一番恳切的赔罪,或是他的表情太过诚恳,楼英皓面色微霁:“妙妙这孩子实在命苦了些,自小无人疼爱,不过到底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回来老夫身边。她的终身大事老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好歹给寻个妥帖的亲事,也算对得住她死去的娘了。你若真与她情投意合,老夫也不拦着,只可惜……”话到这里顿了一顿,不无遗憾的说,“只可惜妙妙方才已经答应嫁给逢春侄儿,一女不嫁二夫,傅王爷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傅春聆愣了愣,一向淡然稳重的表情微微松动,不过他思虑极快,说道:“子女婚事虽说都由父母做主,可晚辈与妙妙已经行过夫妻之礼,她又曾怀过晚辈的骨肉,这般情形如何还能许旁人?楼太傅既然希望妙妙幸福,是否也要问过她的意思?”
楼英皓笑吟吟望着他,口气却肃然:“她答不答应也是要嫁的,老夫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为什么要给你做妾?她若是做小,丢的是老夫的脸!”
傅春聆不甘心就此放弃,言辞恳切道:“非太傅所说,妾里头也有贵妾,若妙妙肯为侧妃,晚辈会去请太后的懿旨,让妙妙出嫁时可以按着正妃的规制排场,嫁过来之后也和正妃一样享有同等份例,只差一个名分,正妃有的侧妃一样也不少,万不会委屈了妙妙。”
“什么侧妃不侧妃,横竖都是做妾。老夫知道你如今在御前体面,你搬出太后是显得自己能耐怎的?”加重了语气,便如无形的手掌按压着对方,隐然威势。
傅春聆低头道:“太傅息怒,晚辈没有这个意思。”
“旁的不说,你这样嫡庶不分,乱了规矩,传出去让人以为是老夫教唆你宠妾灭妻,如此岂不酿出祸端来?况且你还曾那般对待妙妙,让老夫如何放心把人嫁与王爷你?”
“……”
“老夫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厌,你要娶谁当正妃侧妃,本不与老夫相干,可老夫就两个女儿,不能全让你一个人嚯嚯了。至于妙妙,老夫不指着她攀龙附凤,只希望她能嫁个有担当的男人,将来生儿育女,一生平顺。可傅王爷你,实非良配!”
斩钉截铁的语气真是半点回旋余地都无。
傅春聆手足无措,脸色有些讪讪:“晚辈保证,今后再不会动妙妙一根汗毛,还请太傅能给晚辈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傅春聆啊傅春聆,终于有你小子吃瘪的时候了。孔妙虽然十分鄙视这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行为,但因为对方是傅春聆,嘴角忍不住往上弯起,一直支着耳朵听他受训。
“楼太傅,我知道您此时必是气愤难言,不过还请稍歇怒火,听晚辈一言,”傅春聆似乎是有些急了,脸色缓了缓,温声道,“晚辈对妙妙一片情真厚意,天地可鉴,这话我不知与她说过多少次,她总是不信,如果诅咒发誓有用,那晚辈现在就可以起誓,这一世永不负她,也绝不欺侮她,若有违此约,就教我口舌生疮,浑身溃烂而死!”
说完他看向孔妙,她穿一身如意袄儿坐在那里,看起来很安静,可是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执拗。
楼英皓略微意外,不想他竟会起这种毒誓,倒是个痴情种子。
“傅王爷重诺,老夫自然没有不放心的道理。按说老夫该感谢王爷才是,幸得王爷的庇佑照拂,妙妙才脱了苦海,不致受欺。但是……她若不愿回去你身边,绝不可勉强。”
“爹爹,”孔妙道,“我和逢春表哥两情相悦,又收了他的聘礼,断没有临阵反悔的道理,拟定一个日期,让我们成亲吧。”
“好,爹爹明天就请人择个良辰吉日,”楼英皓自然依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成亲是大事,很多事情都要筹备,你可以趁这个时间好好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想清楚,不用再考虑了,此一生只要逢春表哥不负心,女儿也定不负他。”她望了傅春聆一眼,低下头,“是我和傅王爷……没缘分。”
傅春聆深深看她,喃喃:“没缘分?”
“……”
“妙妙,你当真不愿回来我身边?”
“当真不愿。”孔妙几乎毫不犹豫应了他一句,目光凉凉的掠过男人俊朗的面庞,“王爷口口声声说什么心意,可你的心意就如落花飞絮,花落花开,总是旧人去,新人来,从未寂寞过。你的心意又岂是独独对着我一个人的?王府里头有三妻四妾,外头也有红颜知己,我同王爷在一起,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总要跟你身边的女人争风吃醋,实在是累极了。”
“我只是想嫁个本分男子,安安静静过日子,王爷又何必勉强?”
王逢春听到要择吉日完婚,喜上眉梢,生怕这门亲事被傅春聆搅黄了,说道:“缘分这东西,一半是老天给的,一半是自己的福气,我觉得表妹说的很对,你们俩的确是没缘分。”
“你是月老,你说没缘分就没缘分?!”傅春聆对着他冷笑三声,寒冷阴气就随之从内向外笼罩了眉宇。
“这、这这不是表妹说的吗?你、你你冲我发什么火?”王逢春哆哆嗦嗦的又退了回去。
“傅王爷,你喜不喜欢我另说,可你真的不该再来找我了。楼姐姐对你一往情深,你们才是佳配。”孔妙道。
“妙妙,你不必如此刺我,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傅春聆向她走近几步,嗓子有一瞬间发干,忽地又笑了,“活了二十几年,我一直觉得自己算得上绝情,如今竟然对你这样牵肠挂肚,真不知是什么冤孽……妙妙,可晓得那天晚上,我在楼府的门外等了你整整一夜,可你好狠的心,始终不曾出来相见,我心中寒凉,原想彻底断了念想,可第二日醒来……却依旧还是放不下你。”
“大半年未见,我实在……是想你了。”
孔妙对于这番话,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好木着脸装聋——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回头去过从前的日子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眼眶湿却,背过身,拿帕子擦净,似是厌倦了与他的纠缠不休,她向楼英皓屈膝行礼,道了告退。
楼英皓看着她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不禁连连叹息了好几声,亦是脸色不好,拂了拂袖子,那送客之意分明。
吕应仁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语重心长的道:“太傅且先息怒,这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傅王爷既然诚心诚意的上门求和,也就没必要抓着过去不放呢,我瞧出来了,他们二人余情未了,若结成这桩婚事也无不可,您多劝劝令嫒,兴许她就回心转意了。”
“……”
“娶媳妇是热闹的,可招女婿却不易了,天长日久的,若能合家美满也就罢了,万一嫁个碌碌无能的混虫,岂不害了闺女一辈子?”
楼英皓依旧是缄默。
吕应仁悄悄对傅春聆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楼太傅是我的同窗挚友,他的女儿便如我的女儿,能娶得楼二小姐这样一位秀外慧中的娘子乃此生之福,傅王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万不可欺负了她,更不能辜负于她。不然,我吕某人第一个不放过你!”
这番话不但是说给傅春聆听的,也是说给楼英皓听的,傅春聆心领神会,立刻就肃容直立:“岳父大人在上,请岳父大人放心,妙妙是这天底下我最心疼心爱之人,便是拼着舍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护她周全,只要有我在,往后的日子必不会让她受一天薄待。岳父大人有何教训,小婿一定随叫随到,洗耳恭听。”
说完深深作揖,向楼英皓拜了下去。
楼英皓本就对他满意至极,如今听他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叫着,大觉面子风光,不住的捋须微笑,显是真的高兴,胡子要是能表达情绪,大抵这会儿已经飘飘欲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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