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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毒

    在石静待在哨所里无所事事的这段时间,哨兵们分别做了很多事,比如清理了水井,挖沟造渠,又比如跑到站点从财务室领了新的对讲机,打扫向导室……还有给桑少煊剃头。
    石静第无数次把视线投向桑少煊的脑袋,要她说这技术还真挺好,艺术字呢。
    桑少煊埋头扒饭,他有意避开石静,每次一抬头就要瞪一眼荣九,瞪完荣九低头扒拉一口饭的功夫又去瞪谢铮,连雷臣忠背过身去灶台舀热汤时他也要抓住难得的机会瞪一瞪这位说一不二的哨长。
    好幼稚……石静正大光明的使坏,直接大声说:“哨长!桑少煊瞪你,他皮痒了!”
    “石静,你!”雷臣忠一回头就把桑少煊抓了个正着,吓的他筷子都差点没拿稳,咬牙切齿的问候石静。
    “你还瞪我!大哥,你看他——”石静拉长声音,那语气,简直快娇到骨子里。
    谢铮和荣九已经笑得拍桌子了,荣九也是个显眼包,还配合的对桑少煊指指点点:“哎呀,桑少你真是不要脸,哪有大半夜瞪人家大闺女的,你知不知羞!”
    “世风日下啊。”谢铮也说。
    “桑少煊,这么不服气就出去和我过两招。”雷臣忠语气淡淡的把桑少煊堵回去,伸手揉了揉石静的头。石静腰板挺得可直,扬着脸附和道:“出去过两招!”
    “……草,简直是我姑奶奶。”四脚虫闷声扒饭,声音里也不见火气,反而是有些哭笑不得。“你又说脏话!”石静笑嘻嘻的呛声,桑少煊说:“草!我说的是草,小花小草的草!这叫……语气助词,懂不懂啊!”
    荣九坐不住了,笑得往后倒,手指着桑少煊抖得直颤:“老雷,你下次就带他这样去和三团吵,看咱们这回还会不会被说素质低了!”
    “丢死人。”雷臣忠扶额摇了摇头,桑少煊小声道:“顶着这三个字不是更丢人,反正我没说脏话,刚才不算。”
    石静大度的放过了桑少煊,她心里另有打算,比起让这男人去扫厕所,石静还是想让他做一些更能取悦她的事。
    晚饭结束后雷臣忠被石静拉出了门,“走,陪我去看阳浩禹。”说完脚还没踏到石头地上就被雷臣忠拎着衣领扯了回来:“飘着雨呢,还想生病?”
    他扬声冲正在为夜巡做准备的桑少煊道:“少煊,找件雨衣来。”静闭室在哨兵寝室的后面,中间隔着一片哨兵们自己搬土砌砖弄的小菜园,下雨多的时候泥巴也多的能染黄地面。
    “别麻烦,才这么小一截路……这样好不啦?”石静叫住桑少煊,又打量了一下雷臣忠,直接掀开他的衣摆,半个人钻进他贴身的短袖里,环住他粗壮的腰杆。
    “……没眼看。”才几天的功夫桑少煊都要对石静大胆的行为举止见怪不怪了,他悄悄瞥几下,又意识到自己没有透视眼,只能嘀咕着扭过头走人。
    雷臣忠低头扯了扯空出来一些的领口,从衣领里看石静,“愣着干嘛,走呀。”石静把脸贴在男人发烫的腹部,小腿往前踢了踢,示意雷臣忠把她抱起来。
    雷哨长双手托住石静的腿根,毫不费力的把她搂了起来,高大的身形能让石静大半个身子躲藏在衣服和他之间:“抱紧了。”石静大腿夹住他,雷臣忠说完话后她好像被又一次抬高,腿肉贴合的那侧腰身陡然冰冷起来,似乎变成了某种软韧的质地,就像……蛇鳞。
    石静鸡皮疙瘩立马就起来了。雷臣忠注意到石静的僵硬,轻笑了一下:“别怕,你摸一下。”石静把头埋进他膨膨的胸口,刚才放在雷臣忠肩膀的手干脆从衣领伸出,环到他脖子上,不动声色的往上挪了挪,试图避开腿根下触感滑腻的蛇鳞。
    “不要啦。”她闷闷地说:“……也没有在怕的。”
    雷臣忠也不强求,上次石静对他提出是否怕蛇的问题避而不答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也是难为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兽形时居然能稳住。
    他箍紧石静,半兽状态的哨兵行进速度也快得惊人,石静只觉得一阵风在身后刮过,转眼雷臣忠就拍了拍她的屁股:“小妹,下车,我们到站了。”
    静闭室为了适应哨兵们庞大的兽形,虽然构造是简单的一室一卫,但空间却很宽阔,连卫生间都是干湿分离,除了厕所隔的是厚磨砂外,其余空间都是从外到内的单向玻璃,外部墙侧有监控生命体征的电子显示屏,实时显示哨兵的各项指标。
    石静和雷臣忠进屋时阳浩禹正躺在床上熟睡,他指标正常,面容红润,丝毫看不出不久前那副饱受折磨的模样。
    实际上,他不只是追狸果哨所年纪最小的哨兵,同期哨兵没有比他年纪更小的,当初松柏志愿火热开办,在这场以青少年为主要扶持对象的活动里,阳浩禹就是其中最年幼的人选,作为志愿人代表在台上演讲的视频仍然存在于他的档案里。
    他的年纪也不是桑少煊所言的十八,松柏志愿引发舆论讨伐后,牵涉到各方原因,阳浩禹更改了年龄。
    十五岁,至少比十三岁更能让大众接受,他现在不过是个未满十七的少年。
    这一次活动被总结为政策失误,在进行了几次开会检讨后悄然揭过,阳浩禹后来被调遣到边境,说不好听点相当于一场无人在意的流放,原本让他生活重见天光的志愿活动,在另一方面也成为了他的政治污点。
    一段无言的沉默后,雷臣忠先开口了:“要和我谈什么?”他插兜掏了掏,后背靠在墙上,点起一根烟。
    石静凑上去,雷臣忠晃了晃烟盒,挑眉丢给她。
    她含住香烟,雷臣忠侧身弯腰,烟芯相对,男人缓缓吸了一口,燃烧的火星点亮烟草,石静跟随他的呼吸吐出一口烟雾,呛人的辛辣在喉咙翻涌,实实在在地被压进躯体。
    “不是乖囡啊。”男人一向没什么亲和力的脸孔在飘散的白烟中显得莫名柔和,他抬起手挽过石静的长发,贴着耳朵抚顺,指尖的茧时不时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瘙痒。
    她朝雷臣忠吐了个烟圈,看着旋转扩大的云团奔向男人的脸,眯起眼笑,说话间还带着未散的余烟:“哪有,明明可乖了。”她歪了歪头:“不乖的是你哦,大哥。”
    雷臣忠看着她,沉默一会儿,说出熟悉的药名:“莫涅厄。你知道它……你也知道我在骗你。”他望向女人的眼底,烟雾阻隔了他们,却又把他们交织在一起。石静勾了勾嘴角:“没关系……真的了解药效的人是不会吃这个药的,你真的很蠢。”
    “你是对的。”雷臣忠说:“石静,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哦当然了,你是个向导……”他锁着眉头:“听谢铮说,你对贡榜的势力分布有了解,你以前在哪个部门服役?”
    “你先告诉我,你们第一次接触药丸是在什么时候?”这支烟很快被抽完了,石静呼出最后一口雾气,雷臣忠自然的伸手,石静用他粗厚的掌心碾灭烟口的火星。
    “……第一次,是在一个毒贩子身上搜到的。这种药丸子我们没见过,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源头,连贡榜黑市都禁止售卖,我们钓鱼都没钓上来,好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只在私下流通。”他平淡的说着足以上国际法庭的话:“上次和你说我们烧了一百亩大烟,只是其中一件,私自过境从上一批老兵还在的时候就有了。”
    “荣九和桑少煊,你看过他们的档案吧。”见石静点头,雷臣忠继续道:“先说说荣九这小子……他出生在茅场,就是追狸果往西四百里的一个寨子。他爹娘在他四岁的时候才全家一起搬到春申去的,呼……一下就离这两千多公里,这家伙也是个倔头蒜,明明离得这么远,最后还是回来了。”
    “知道他家为什么搬走吗?”雷臣忠也抽完了烟,把两根烟嘴拧在一起,拴起来装进裤兜:“这怎么连把撮箕也没放……”
    石静开始回想二十几年前的西南发生了什么,“打仗了。”她说:“边境难民潮。”
    “你还怪清楚。”雷臣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讲下去:“是由这个引起的,茅场是少数民族聚集地,至今为止也是虎仂族唯一的专族自治县。”
    “荣九就是虎仂族。”石静回忆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染毒了。”雷臣忠开合着打火机,目光看向沉睡的阳浩禹:“难民越境避难,带来了毒品。”
    “荣九的奶奶是当时的族长,执意要留在村里,因为害怕这样的环境对孩子影响太大,荣九父母只好先带着他北上。可人心是很坏的,一个势单力薄,试图干涉村民吸毒的老太婆……后来荣九家定居在春申,直到他毕业申请到西南服役前都没再回过一次老家。”
    就算是相对平和的如今,边境那头依旧战火频发,战争带来的也不仅仅是生命上的威胁,不安稳的社会环境使人心动荡,即使全世界都在积极禁毒,贡榜作为出口毒品最多的国家之一也曾向国际妥协,通过替代种植来推行禁毒行动,但一切的努力终究敌不过其中的暴利。
    很难想象当时接纳了难民的村寨不止迎来了对方的感激,也迎来了在暗处悄然生根的毒品贸易。
    雷臣忠的话钻入她的耳朵,为她描绘着当时骇人听闻的景象,最后他叹了一口气:“石静,你能想象吗?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就为了吸毒。到后来组织介入,经过统计,全寨3000多烟民里,就有2000多个虎仂族人。”
    打火机的火苗忽闪着印在两人眼底,气氛沉重。雷臣忠垂下眼帘看向石静,她沉默的注视着映在火光里的阳浩禹,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雷臣忠继续说道:“至于桑少煊……他的档案里写的很清楚,你也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咱们哨所对毒品的立场和组织是一样的……如果可以,谁也不想沾到。”他的眼神沉了沉。
    “我第一次参与越境,剿灭第一个毒窝时才知道,从界碑翻一座山过去的地方就是大片大片的罂粟。”说到这儿雷臣忠嗤笑一声:“烧一百亩算什么,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七百多亩……因为太近了他娘的还动不了!”
    “老班长是追狸果本地人,我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总是太重,有一段时间他们越境都不带我,要我留在哨所看家。”男人又点了一支烟,嗓音高了一些,音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是在模仿那位石静素未谋面的老班长:“臣忠哇,这个世界上哪个国家不禁毒?但你看看这是哪,就往咱们国境线过去,走个几里地——全球大半的毒品都是从那里运出去的,毒源啊知不知道!谁不知道毒品害人,双边合作开展了这么多次,问题得到解决了吗?”石静听到最后也跟着无奈的抬了抬嘴角,苦笑起来。
    雷臣忠的声音恢复正常:“禁毒不止是在禁毒,对于那些毒农来说禁的可是实打实的利益,再加上对面隔一段时间就要内乱一次,武装交战家常便饭,你猜他们的钱从哪来?”
    政府军和民间武装都需要军火,长时间的内战和武装割据下多个孤军治理的“国中之国”也强化了贡榜特异的生存状态,开创了以毒养军的先河,而在这个过程中,毒品的巨额利润反过来使领导层私欲膨胀,想在贡榜国内根除毒品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毒品的利益影响着政客军阀,真正荼毒的却是一国百姓。“毒农”,尤其是边境线一带的贡榜少民,种植罂粟成了立世傍身的最好途径,一种能世代传承的“懒汉庄稼”。
    雷臣忠又一次回忆起多年前老班长在他耳边苦口婆心的劝导:“地理、经济、政治,注定了有些事我们可以管,但不能太管,懂吗?臣忠。”
    “跨境已经是越线了,如果对方先来招惹那咱们肯定把他们往死里折腾,但他们只是在交易,你这样一点活路不留全给杀了,总有一天是会惹祸的。”
    呵。雷臣忠只能暗骂,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全给人预判到了。
    ps.
    文里关于drug的描写有一定的现实参考,因为作者刚出生的时候见识过这种氛围,关于少民村寨被边境难民染毒导致民族存亡的这件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大都是千禧年之前的事。
    不过因为是写黄文所以大家随便看看就好,反正都是敏感题材,话说最开始没什么读者的时候支撑我一定要写下去的一个念头是:他爹的,老娘要禁毒,该死的怎么写了这么久还没写到。
    对不起,好像这样的题材很容易写无聊,不过因为地域因素身边能找到的案例还挺多的,就想着可以写一写这方面的东西。(有些地域性的所见所闻在网上很难查到,我觉得把这些写出来还挺有趣的)
    (说起来,现实里金三角之所以会成为国际主要毒源地,其中一大原因是美英出兵阿富汗使得世界三大传统毒品产地之一的金新月罂粟产量锐减,间接导致国际毒品价格在几个月内暴涨。世界毒品市场份额的空缺由金三角递补,所以在千禧年时期毒品大量向国内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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