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某社区咖啡厅。
玻璃窗外的街道被正午烈日晒得发白,三三两两的白领打着伞巡梭于街边,某些西装笔挺的男性则在咖啡厅外端详一阵后,索性推开玻璃门步入店内,掛在门旁的玻璃风铃啷噹响起不绝于耳。
「上次三合院的事情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咖啡厅一隅,柳临对面的张万堂仍旧面无表情,她却仍从那藏在镜片底下的无神双眼中看出一丝歉意「今天来这里是因为工作的关係吗?」
「呃,算是吧。」柳临斜了一眼旁边的黄延,后者则默默地瞪着菜单上彷彿在发光的食物照片,没什么表情「张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就住这附近而已。」
「这样啊……对了,结果您做恶梦的问题有解决了吗?」
张万堂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旋即低头拉起手边的菜单,一面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抱歉,那是骗你的。」
「啊?」
「我真正要找的是你父亲,做恶梦什么的只是藉口而已。」张万堂一面说一面瀏览着菜单,语气中仍旧没有任何情绪「不过听说令尊过世了对吧?我很遗憾。」
「呃,没关係。」柳临蹙起眉,暗忖最近怎么一票子的人都要找父亲,难不成老爸他在外面被人家追债吗,只是都过了十年了怎么才突然找上门?
「可以问一下您找我父亲是有什么要事吗?」
「嗯。其实我们家和你父亲是旧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在我上一辈那时候吧,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迎了个来自国外的神祗回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时就是柳先生替我们处理的。」张万堂抬起头,语气虽没有起伏,双眼却有些哀伤「他对我们家有恩,以前我和他也见过几次;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当面感谢他,不过似乎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柳临望着那双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沉重的气氛慢慢淀在所有人的心里,连咖啡厅内的喧嚣都离他们慢慢远去。
「所以我……现在刚好遇到你,我想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这是我唯一能为柳先生做的事情。」张万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低声地呢喃自语「待会你照我的话做,离开这里之后,不要回家,直接去警局报案,就说有人在跟踪你们。」
柳临顿了顿,抬起头,却发现张万堂正望着窗外那片熙攘的街道;她张了张嘴正想提问,张万堂却兀自说下去,好像那些话是说给他自己听。
「有人在找你父亲,我不知道那些人找柳齐是要干什么,但我能肯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一但知道你是柳齐的血亲,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所以你——」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黄延猛然站了起来,动作之大让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吓得柳临缩了一下脖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柳临忽然看见张万堂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人戴着口罩墨镜遮掩大半面容,手中抓着一把餐刀抵在张万堂的颈子上。
柳临瞪大双眼,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银光抹过张万堂的颈子,接着温热的鲜红液体併喷而出;张万堂摀着脖子滚落桌下,旋即柳临听见有人开始尖叫、有的则掏出手机报出咖啡厅的地址,惊呼此起彼落,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柳临目瞪口呆地抬起头,那戴着口罩的袭击者却早已埋没于一片混乱之中;她茫然地看着蔓延至脚边的红色液体,上面映着的是咖啡厅特有的黄色聚光灯,让那怵目惊心的血泊看上去竟有些闪闪发亮。
接着,柳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一把抓住。一旁的黄延抓着柳临拨开重重人群,开始往外狂奔,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垄罩,失去阳光的街道像是迎来凛冬,每一口呼吸都在撕扯着肺部。
柳临被前面的人拖着一路狂奔,眼角馀光之际她看见不远的大马路上,几辆黑色厢型车正朝自己疾驰而来。
「等等,黄延!」柳临见那几辆厢型车像是一隻隻铁皮怪兽,拨开车丛步步进逼,遂煞住脚步,转往一辆停在路旁的计程车「搭这个!」
那司机叼着菸,见后照镜内忽然多出两个气喘吁吁的人,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赶紧将菸捻熄。
「带我们、到最近的警察局!」柳临往后看了一眼,箱型车似乎又更加进逼了一些「拜託,快点!」
「哼,区区人类胆敢暗算本王。」黄延杀气腾腾地瞪着窗外快速拉动的街景「本王定会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人想干嘛啊?」脑中不断浮现张万堂瞪着双眼的表情,那时腥血纷飞,柳临更是心乱如麻。
「不管想干什么全灭了就行。」
柳临深吸一口气,勉强静下心绪后,遂瞥了对方一眼,清了一下喉咙;这一回她的想法难得跟对方一致,但她知道这并不是演电影,他们俩也不是什么电影里的主角「咳,如果可以我也想,但还是报警比较……」
话还没说完,柳临便感觉到整辆车猛然往前倾,让她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贴到前面的椅背上;柳临按着七荤八素的头,望向前方,却见爬满雨垢的挡风玻璃前,一辆黑色厢型车迅速在眼前放大。
那一秒,柳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瞪着挡风玻璃外迅速靠近的厢型车,忽地,她从眼角馀光看见后照镜上,自己倒影的左手边,多了一张乾瘪的黑色小脸——
接着一声巨响,柳临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转了好几圈,身体各处撞了很多下,五脏六腑全搅成一块,然后她就在一整片的混乱之中,没了意识。
*
柳昊面无表情地坐在日光灯下,望着自己对面的另一张满是疲态的脸庞,或许是因为光线死白的缘故,陈大哥那张脸看上去比先前要疲惫严肃许多。
「刚刚我们这边接获报案,说是张丽娟的弟弟张万堂在隔壁社区一间咖啡厅内遭到不明人士袭击,目前还在抢救;而张万堂在遭遇袭击前,我们根据咖啡厅提供的口述和监视画面,他正好和你妹妹待在一起。」抹了一把脸,陈大哥抬起头望着对面那人「你妹妹在张万堂遭受攻击后就和另外一人跑出咖啡厅,就像你说的一样,她似乎正在被什么人追赶。不过我真正想问的是,你妹妹本来就认识张万堂吗?」
柳昊叹了一口气,微微瞇起眼,「警察先生,你们应该不想要再有受害者出现了吧?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应该要先专注在被掳走的受害者那边才对,而不是在这边问我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妹妹那边已经有人在负责了,透过监视器也掌握到了行踪,找到人只是时间的问题。」陈大哥压低声音,双手交叠凑到柳昊眼前「还有这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一次说清楚,柳先生,包括你妹妹柳临的事情可能都和杀童案拖不了关係,如果你能够将你所知到的一切一次说清楚讲明白,或许我们就能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你能理解吗?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隐瞒一些我们应该要知道的事情,但我能肯定如果你继续沉默下去,我想对你妹妹或是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以一个警察来说你真的很敢,你应该知道威胁受害者家属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会很难听吧?」
「别忘了你还有另一个身分是杀害张丽娟的嫌疑人。」陈大哥不甘示弱地沉着声音道「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这边也有的是方法能让你开口,就看你要选择哪一条路。」
「放心吧,我没说我不讲。」柳昊直直地望着对方,瞥了一眼桌边的录音机,笑了一下「我同意你的看法,也当然可以把我知道有关张家姐弟的事情告诉你们,但作为交换,你们不能追究我取得这些情报的管道或是方法。」
陈大哥深吸一口气,沉思半晌之后遂把一旁的录音机关掉「好吧,我答应你。」
「事实上,我妹在之前就和张丽娟以及张万堂见过面。」
「你妹妹和他们认识?」
「不是认识,是见面。」柳昊翘起腿,琢磨了一下「因为我妹妹的工作是属于接案子的形式,所以会跟一些陌生人见面。但是后来发现这对张家姊弟一开始接近我妹妹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们用工作的名义接近她似乎也不是只为了找我妹妹,所以我今天才会找上张丽娟,我想要搞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只不过没见到本人就是了。」
「所以关于他们的目的,你心里已经有底了吗?」
「抱歉,这一点我无可奉告,只能说那对张家姊弟铁定不是带着善意接近我们的。」
陈大哥抹了把脸,叹了一口气「好吧,换一个问题。你知道他们有参与什么样的组织或是集会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背后确实是有组织操控。」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会知道张丽娟遇害,你并没有进到屋子里吧?」
「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情。」柳昊瞇起眼,「有时候警察太敏锐不是一件好事。」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陈大哥直直地瞪着对方,语气多了一丝严厉「听着,柳昊,我说过我不会追究并不代表我不会过问;我也不在乎你后面有多大的势力或是靠山,今天我之所以答应你只是因为你提供的资讯可能会帮助我破案,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敢违背你背后所谓的『势力』。」
那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凝结了,四周静得柳昊都听得见对面那人的呼吸声,那是一阵阵非常平稳的、毫无情绪的起伏,平淡到一点破绽都没有。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柳昊笑了一声,那声笑在整个小房间内十分清晰且刺耳「我在抵达张丽娟家前,就先用监视器确认过她大概一个小时前就回家了,至于我怎么查看监视器画面这一点我就不明说了。当我到她家门口时却发现没有人应门,同时也发现张丽娟住家四周的监视器被破坏,顺带一提那几支监视器中有两支是针孔,铁捲门和里面大门各有一隻,全部都被破坏,这就表示兇手可能非常熟知整个别墅的结构。」
「原来如此。」陈大哥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监视器的事情我们知道,不过针孔摄影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会派人去查。只是一般住家怎么会用到针孔摄影?就算防小偷也有点过头了。」
「你也知道张丽娟并不是什么一般居民。」斜了对方一眼,柳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喔,对了,如果你们去看张丽娟住家那条街口的监视器,会发现疑似是兇手的人有经过那附近;那位兇手先生骑着摩托车把凶器扔进附近一个大排水沟里,现在如果去捞一下应该找得到。我背后的『势力』要我告诉你们这些,算是为医院那时的事情一点小小的赔礼。」
陈大哥抬起头望着对方,正想说点什么,身后的灰色不锈钢们却一阵叩响,让他只能先闭上嘴回头应门。
「陈大哥?抱歉,刚刚接到报案,说是在乡道上出了一起重大车祸,当事人疑似是我们正在追踪的两名受害者。」小刘顿了顿,偷偷瞥了陈大哥身后那人一眼「那个,馀生他刚刚已经带人先过去了。」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柳先生就暂时交给你负责。」
十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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