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房间里没有开灯。
不知什么时候,随着门打开的轻响,走道里的灯光好奇地探进偌大的房间。
“睡着了?”戈雷多自言自语,轻轻关上门,路过几米开外的楼梯口时目光没有丝毫停顿在萨卡斯基身上,径自上了楼。
他原本是来请伊莲娜小姐去楼上史基老大的书房的,现在看,还是不要打扰了。
等伊莲娜醒过来时,史基开着书桌小灯,在看她白日里好玩练的软笔书法,而她身上盖着原本被她搁置在床上的薄毯。
“醒了?”史基起身,走到榻边,一手去按灯光的遥控按钮,一手挡住伊莲娜尚且迷蒙的眼睛。
等到过一会儿,瞧着伊莲娜的瞳孔恢复正常了,他才放下手,自然地坐在了软榻的另外一边。
原本昏暗的房间明亮起来,少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抬头去看他。
“厨房说送过来的晚饭你退回去了,晚饭时间也睡过去了?”
伊莲娜点点头,思维还有些迟滞。“不饿,只是困,就让他们撤走了。”
应该是身体消化药力的自然反应吧,容易疲倦,变得嗜睡;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墙上的钟走过八的字样,垂下的眼帘藏住倦意,伊莲娜是在下午四点多睡着的,六点拒了晚饭回榻上继续补眠,这一觉虽然睡的时间长了些,但难得没有做梦,因此算得上好眠。
“我让戈雷多帮你去端碗粥?”已经过了晚饭的点,但不吃晚饭还是不行。
“不了,没什么胃口。凯多呢?”
“百兽海贼团来了人找他,这会儿估计在港口处理事情。不吃晚饭怎么行,你只是刚睡醒,觉得不饿,晚点儿又饿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史基不容她再推拒,抬高声音冲门外说话,“戈雷多,让人去厨房端碗香菇鸡肉粥来,再看着拿点儿容易消化的点心果干什么的。”
“我不想吃,真的没胃口。”
“好好好,不想吃就不吃,拿上来瞧瞧,万一有胃口了呢。”
房间外男人短促的应声后,是脚步逐渐远去的声音。
史基难得没有叼着他的雪茄,给自己倒了杯白水之后砸吧砸吧嘴,大概是觉得还是不如酒,于是把杯子放下,同她说话,“你啊,个子不长一点,性子倒是变了不少,也就不高兴起来还像小时候,也不知道纽盖特那家伙怎么回事,把你养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听见史基数落白胡子,护短的伊莲娜下意识和他顶嘴。“生病少了,也不会突然昏迷,现在还能一个人旅行了,比小时候健康多了,这不好吗?”
“好?”史基要被气笑了,“我的好姑娘,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就这还好呢?”
眼见着伊莲娜蹙眉,脾气就要发作,他连忙又去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纽盖特对你上心,我是知道的;小祖宗,你就当我在替船长挑剔的,行不行?”
“叔叔才不会这样。”
这下轮到史基忿忿不平了,“谁说的,船长只会挑剔的比我更过分!”
“你问问凯多,船长当时可嫌弃他,还有戈雷多,都不允许他接近你,还说什么女婿候选,也就玲玲还信了。”
哼,他当时还真以为船长有意给伊芙找个童养夫,就顺手把戈雷多领了回去教,到头来却被纽盖特那个混蛋给截了胡。
“什么女婿候选?”这她倒是完全不知道,叔叔名义上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亲属,女儿只能是她,什么女婿?给她选的?没人跟她说过啊。
“纽盖特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说什么?”伊莲娜有些狐疑,她总觉得史基即将要说的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女婿候选?凯多?”
史基一下子笑起来,满是幸灾乐祸的解释,“也是啊,哪个做父亲的能看得惯有可能拐走自己女儿的家伙?”
“什么?”
“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噢噢,就你跟夏洛特家的孩子闹翻之前那会儿吧。”
“玲玲心心念念想让你给她做儿媳妇,和大副亲上加亲,说多了,大副就答应她把卡塔库栗放进你未来夫婿的考察名单。”
“谁知道卡塔库栗不争气,玲玲就换了凯多培养,正好看着那会儿你和他也处的来。”
“凯多也争气,你和他关系越见越好,大家也就默认了那些传闻。”凯多自己不也这样觉得,不然何至于把伊莲娜视为囊中之物,以至对白胡子和伊莲娜走到一起没有半点儿防备。
也怪那会儿脾气差,非哽着口气要和玲玲争个高低,可惜戈雷多时运不济,没赶上趟,佐伊先生最后没留他给伊芙做玩伴。
要不说凯多运气好呢,在伊莲娜的人生里一出场就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如今只会地位更高。
“当时大家都以为船长总有一天会松口,即使后来……我和王直都给凯多放过水,想着他能独当一面了,好早点儿见你们成婚,都热闹热闹。”
“当然,纽盖特截胡倒也不错,我这些年想明白不少,船长不在了,凯多就不是你的良配了。”
“既然不是了,那纽盖特和他就是公平竞争,他的那个性格,的的确确比凯多更适合你。他照顾你,我们放心。”虽然当年都笑白胡子天真,如今看来,傻人有傻福。
“叔叔从来……没和我说过这种事。”伊莲娜是真的震惊了,史基反倒乐呵呵,“正常,哪个做爹的高兴上赶着给自己选女婿,也就大副时不时把这件事拿来哄哄玲玲那个疯婆娘而已。”
童养夫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赞同的,不过是玲玲需要一针安神剂才出来的笑话罢了。
他自己就不说了,纽盖特一直反对,船长是个疯子,可没他的默许和授意,王直敢表露出那一丝的不赞同?
佐伊先生虽然放任传闻甚嚣尘上,但那么多年,他有一次很明确地回应承认过吗?
史基喝了口冷茶,定了定神后从落地窗望向大海的方向,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他放下茶杯,将目光落回伊莲娜身上。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按理来说我都不该告诉你,只把这些旧账都带到坟墓里去,只是你长大了,我想了想,还是不瞒你了。”
“清醒着痛苦,浑噩着快乐,我就对不起佐伊先生一回,先替你选了。”
这个孩子被船长养出来了那样的心气,让她一无所知地沉迷于这虚幻的美梦,最后梦醒之时,迎接泡沫一场?
那才是真的残忍。
史基又想,他该从什么事情开始和伊莲娜说起呢?
哦,对了。
“约翰。”
“什么?”
史基扯出一个笑容,“伊莲娜,大家都骗了你,关于约翰的事情。”
“当年我们只让纽盖特告诉你,说约翰带走了船长的宝藏,卷走了你应得的东西,所以我们厌恶他,也联手追杀他,想要拿回那些东西。”
“这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
伊莲娜点点头,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件事背后并不简单。
约翰爱财不假,但不至于疯狂到叔叔不在了就立马敢和其他所以干部为敌,仅仅就为了那些宝藏?这可不是一笔划算买卖。
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也应该由叔叔留下的残部,又或者接管蜂巢岛地盘的王直来清理门户,从利益相关上来说,玲玲和史基都不是有闲心思干涉这件事的性格。
何况,后来她主动松口,说不在乎叔叔留给她的东西被约翰带走,不必麻烦他们,可所有人都遮遮掩掩说她不必担心,他们会把这些事处理好。
处理好什么?处理的是谁?
她只是愿意被瞒着,并不是傻子,也不是真的一无所觉。
史基摩挲着杯子,声调沉了些,眉眼之间染上明显的戾气,“神之谷一战,约翰是叛徒。”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策反,更和世界政府达成合作,很早之前就在出卖我们换取利益。”史基反复深呼吸,这才稍稍压制住杀气。
“在船长的酒里下了诱发狂性和使人后续乏力的药,加上调虎离山把王直引走,我和纽盖特都被缠住,玲玲则在另外一边抢夺果实,分身乏术。”
祸根自此而始。
“「海网」那边用尽一切手段缠住了佐伊先生,加上不知名的强劲援兵,还有乱闯的罗杰他们,船长最后才会……”
喋血的恨从史基心头掠过,旋即被人为平复下去。
“究其根本,如果不是约翰的背叛,船长不会死,佐伊先生不会亡,一切都不至于走到现在的地步。”
可恨,空前绝后的海贼君主、力镇一个时代的洛克斯,最后却是死在背叛、阴谋和设计的阴私之下。
如果不是佐伊先生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扭转败局,更从死局中破开生路,只怕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论阵营,早都给船长去陪葬了。
“我猜这些年他们都嘱咐你要小心我。”史基叹息,“因为我也一样,伊芙。”
小心他,小心玲玲,小心白胡子,小心王直,小心所有人。
伊莲娜能全然相信的,只有她自己,才能万全。
“约翰的背叛给了我们教训,所以,我也好,纽盖特他们也罢,你都不要轻信。”
“我们谁都不能保证约翰之事不会重演,洛克斯海贼团又是否还有第二个潜藏至深叛徒;所以,一个人都不要完全信任,这才算安全。”即使没有第二个叛徒了,他们也赌不起。
伊莲娜颤抖着手,青蓝色的眼眸里只有不可置信。
“怎么会………”约翰……约翰是叛徒?是他害死了叔叔?
昔日的零碎片段飞速掠过脑海,在伊莲娜的印象里,约翰嗜酒爱财,办事大条,但对她其实很不错,约翰给她带过礼物,她也替约翰应付过叔叔的责问。
即使不如纽盖特那样亲近,却也终究还是感情不错的长辈。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因为我们也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神之谷,五老星当面,约翰亲口承认,早在你还没有到蜂巢之前,甚至当年卡尔兰特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世界政府达成协议了。”
得知这件事时,史基一度难以理解,他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却也知道世界政府是什么样子的烂货色,约翰怎么敢和他们合作?猪油蒙了心吗,不怕有一天自己连骨头都被啃食掉?
洛克斯海贼团再喋血再混乱,至少还是怪物们能够栖息的地方;洛克斯船长再是疯子,总还有佐伊先生主持大局,他们要什么不都唾手可得?又何必与虎谋皮?
难不成跟在船长身后做打手,还不如做世界政府的狗不成?
“即使是纽盖特,你也至多信八分,凡事更要有所保留。”
“丫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举世皆敌,那唯有一个人一定不会背叛——王直;他,你可以比纽盖特多信一分。”
“至于凯多……”史基冷淡下来,“我知道你顾念幼时情谊,可是男人更知道男人。”
“凯多是良配,这是在船长他们还在的前提下,有船长压着,有大副盯着,一个凯多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孩子。”
金狮子拍了拍伊莲娜的肩,“凯多如今已经是一船之长,他有征伐世界的野心。”
“儿女情长,怎么比得过宏图霸业?”史基的声音很轻,落在伊莲娜耳朵里像在叹息,又像在蛊惑。
“即使如今不是,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走到野心的山巅。”
“终有一日,也许很近,也许不远,背弃终将到来,你不能到那时再痛彻心扉。”
“不会的……凯多不是那样的人。”少女的脸明显苍白下来,她很想反驳史基的看法,可是她隐隐预约能明白史基不可能在这上面撒谎,他是真的认为凯多会这么做。
“伊莲,你好好想想。”
“在过去,船长还在的时候,你是洛克斯海贼团的小公主,是蜂巢的宝贝,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凯多不过是个区区实习生,受你恩惠,承你偏爱,才在主船有了一席之地,因为你要求,大副栽培,干部看重才纷至沓来。”
“可多年之后的如今,船长亡故,你改名换姓,倚仗全无,终日惶惶,而凯多呢?一船之长,野心勃勃,意气风发,只待扬帆。”
“这样的上下分别,地位颠倒,你可以平心静气,不去多想,他凯多呢?”
“即使没有爱德华和你的婚事在先,你们真的能走下去?能走下去,又能走多远?”
“随着凯多一步步走下去,声势水涨船高,手下拥趸(dun,三声)众多;而昔日众星捧月的你孤身一人,又心性柔软,要如何与他抗衡?“
“你们没有矛盾也就算了,可一旦你们在什么事情上有了分歧,你如果不肯让步,他就会无条件为你让出利益吗?”
珠宝的价值是人定义的,只要被视为珍贵宝藏时,它才有价值,否则,它和路边的碎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伊莲娜也是如此,洛克斯的女儿的身份就像一个珍贵的宝石匣子,凯多自然会把里面的东西当做珍宝。即使那是一颗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小石头,也没有人真的会把石头当成石头。
可等那一天来到,凯多为了野心,为了利益,把昔日情谊抛之脑后,那伊莲娜即使是再珍贵的宝石,也会被他所舍弃。
到那时,昨日掌中明珠,便是今朝脚下沙砾。
所以啊,他觉得凯多和伊莲娜一点儿也不合适。
一点也不。
史基的这些话皆出肺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这样残酷的事实,容不得伊莲娜再有分毫地逃避。
许久,他听见少女微带沙哑的回答,“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知道,叔叔有叔叔的为难,佐伊也有他的不得已。”
“人生一世,本来就不能太指望别人,越指望,越失望。”
“凯多……也当如此。”
史基闭目,放她去平静心绪。
83.叛徒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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