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焚烧成了齑粉的藏羚羊群,车子在楚玛尔河畔继续向西,最终停在了一汪冰湖边。
陆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
尽管天色还大亮着,明明还可以再往里进一段,但林瑾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这汪冰湖,汉人们叫它多尔改措,藏人们叫它错仁德加。意思是狭长的湖面,正如它的形状。
湖面上的冰层与滩涂草甸的边界并不分明,车子停着的位置不上不下,林瑾下车时,朝着那车轮下的冰层看了好几眼。
陆为知道她不放心冰面的厚度,向她说道:“放心,陷不下去。”
他前几天刚在这里穿行过,这几天里天气一点回暖的迹象都没有,还下了一场大雪,冰层只会更加牢固,没必要耗费子弹再在冰面上打一梭子。
林瑾当然相信他的判断。
他从车后座拿出一堆工具,装在麻袋里扛着,一步步朝冰湖深处走去。林瑾在他身后几步跟着,尽量踩在他踩过的地方,追着他的脚印走。
到了冰湖深处,陆为停了下来。他从麻袋里取出冰锥,在冰面上敲打。
林瑾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蹲在他身边,拢走那些凿出来的碎冰。
昨天他说过,今天到了错仁德加会给她打鱼吃。她当然知道错仁德加是个湖,但没想到会是个冻得这么结实的冰湖。在这样的湖面上捕鱼是件难事,但他做得很熟练。
冰锥很快就在湖面上打出了一连串的冰窟窿,他伸臂去撩冰窟窿里的水,试探水温的同时,也清理了刚才埋葬藏羚羊时手里血腥和汽油的味道。
他问林瑾:“带杯子了没?”
林瑾摇摇头,随即回车上去取。
冰湖光滑,每一步都要小心地行走,她每走出几步就要稳一下重心,像一只迷路了的企鹅。陆为凝望着她走远的背影,眼睛微眯。
不一会儿,林瑾带着两人的两只大杯子回来了。陆为从窟窿里把水舀满交给她,才正式开始下网捕鱼。
从第一个冰窟窿里抛下渔网,他让林瑾拉着这一头,自己到了不远处的第二个冰窟窿里,用竹竿子挑出渔网另一段来。再给渔网的两端绑上泡沫板,这就算下好了一个网。
冰湖上一连串的冰窟窿都是一样的操作,并不难,只是数量不少。
陆为工具带的很齐全,前两张网,他和林瑾一起下了。最后的几个窟窿,却是他在一边下,林瑾独自在另一边下。
她果然学得很快,只是跟着他做了几次,下起渔网来甚至比多吉还像模像样。
渔网下好后,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结冰的湖面下,鱼儿动得很缓慢,需要用漫长的时间等待它们撞在网上,再被人们捕捞起来。
林瑾戴回手套,又跟着陆为的脚步后头往冰湖外面走去。
她的鞋子跋山涉水,鞋底的凹痕不再明显,抓地的摩擦力也很薄弱。她已经尽力让让自己走得稳健,但还是有一步没落稳,在光滑的冰面上向前划去。
屁股落地,重重地摔到。好在衣裳和裤子够厚,倒也不算疼。
陆为回过了头,就瞧见她倒在地上的画面。他大步子向她迈来,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粗粝的大手带着她缝补的黑色手套,她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借他的力重新站起来。
刚想放开他的掌心,手却被他拢紧攥住。大手的力量让她无法挣脱,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瑾不反对,走到了他的身边,同他并肩朝冰湖外走去。两手紧紧相握在一起,他比她高出不少,步子也大了不少,但跟她一块儿走时,有意无意地都会放慢点步速。
“谢谢你。”
陆为瞥她一眼,不说话。
回到草地上,两人又开始烧火煮水。今天中午的时候,藏羚羊的尸山使他们的胃口都不佳,也就不约而同地没提中饭的事。现下太阳逐渐低垂,肚子里的饥饿也渐渐漫了上来。
上一次吃糌粑之外的东西,还是在保护站吃到的烤兔子肉。林瑾吃了点糌粑垫垫肚子,就等着渔网收网的时刻。饥饿感被期待克服。
她自认不是挑剔贪嘴的人,但人对于食物的原始欲望终究无法克服。看着火苗窜起,即使上头还没架鱼,但仿佛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味。
陆为的关心姗姗来迟:“刚才摔疼了没?”
“啊?”沉浸在烤鱼幻想中的林瑾猛然回神。
“屁股痛不痛?”
她摇摇头:“没什么大事,衣服很厚。”
“行。”陆为从货架子上取下水壶,给林瑾的杯子里灌上。热水的气雾弥漫上来,让气氛里添了几分潮湿。“一会儿你就别上去了,我会把鱼拿过来,你就坐在这儿。”
“没关系,我去帮你吧。”
“你帮不上多少,坐着就行。”
“哦。”
她于是低头坐在火堆边上,啜了口热腾腾的水。热水带来的暖意让人浑身舒坦,坐了一天的筋骨似乎都松散开。
火堆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在两人之间,陆为忽然问道:“林瑾,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林瑾不解:“读书的。”
“除了读书之外,你在北京做什么?”
这话听着怪怪的,林瑾的眉头又褶皱起来:“我只读书,不做别的。”
“你只读书,那么多钱是哪里来的?”
林瑾心里闪过异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告诉他实话,避重就轻道:“生活费攒下来的。”
陆为一声轻轻的哼笑,见她遮掩,就知道那“生活费”下面还有些真相尚待挖掘。
大学生攒生活费,攒个几百块钱是有的,一攒就是一万五,怎么可能。
这样一笔巨款绝不是攒钱能攒到的。
她现在不想说,他也就不再细问。
从袋子里摸出了烟,借着火苗点上,他自顾自说起了别的话题:“为了给巡山队增加收入,每年冬天,这一带的温度会降到零下四十度,也是盗猎者最少的时候。我们会组织队员,专门来错仁德加捕鱼。”
林瑾抬起了头,听他说下去。
“冬天,错仁德加的冰能结到一米厚。打鱼很难,收成也一般,但多多少少能打到一些。从这里网上了鱼运到格尔木的市场去卖,一斤能卖到一块五毛钱。格尔木太远了,去了油钱的成本,大概一斤能挣三四毛。”
“一万五千块钱,我们要卖四五万斤鱼。”
林瑾的下唇又被她咬得发白,陆为的话明明没有什么攻击性,她却有种心被击中了的感受。
陆为的话到底了结,他默默抽起了烟。
一根下去,又是一根。
便宜的烟草味其实很刮口腔,抽完之后,嘴里会有种淡淡的涩。但胜在便宜,所以抽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等到三根烟下去,陆为拍拍手站起来,带着麻袋去冰面上收网。
林瑾坐在火边扭头看他。他每一步踩在冰上都稳健而快速,如履平地般飞快地到了那一排冰窟窿,蹲在冰面上收泡沫板。
下的十几张网上,或多或少有几条鱼挂着。全都拢起来,也能把麻袋的底铺满。
他带着鱼回来,林瑾帮着他架好了烤鱼的架子,而他挑出了三条鱼,用刚才煮好的水简单地清理了鱼鳞和鱼肚子,穿上了架子上的铁杆杆。
做好了这些,他把烤鱼交给林瑾:“你来烤。”
“你去做什么?”
“做个鱼堆。”
陆为带着麻袋里剩余的鱼到了冰湖上,将鱼一条条码起来,码成一个长方形,再用冷水浇下去。冷水浇在鱼身上,很快就冻得僵硬。
这是巡山队在错仁德加储存鱼的方式,这样的保鲜方法,能让下一车来到这里的人不用艰难地捕鱼,从冰面上就能拿到前人捕捞的成果。
鱼堆完成后,他在冰面上插了一根木杆子。木杆上绑着一个塑料袋子,风一吹,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回到车边,林瑾已经把三条鱼烤好了。食物上她不跟他客气,自己留了一条稍大一些的,把两条稍小的给了他。
铁杆子被火烤得滚烫,在手里拿着,炙热的温度透过手套灼烧着掌心。
她也顾不上手心的微疼,咬下一块鱼肉嚼碎,混着糜烂的鱼刺吞了下去。她分不清这只被火烤得焦乎乎的鱼是什么品种,囫囵吞枣地尝完了鲜味,满意地吞咽。
她的舌头又习惯性地伸了出来,在嘴唇上舔舐,把渣舔进了嘴里。
陆为看见那条舌头,就想起昨晚尝到的甜味。她的小舌那么软,在他的侵略下节节败退。他每向前一寸,就能多品味到她的一寸柔软香甜。
光是这样看了一眼,陆为感觉自己的下面又有抬头的架势。
他不敢再看,专心吃着她烤给自己的两条鱼。
偏偏林瑾在这时开口,让他不得不再次看向她。
她指了指冰湖上的木杆:“为什么在杆子上套一个塑料袋呢?”
陆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赶野兽,主要是野狼。野狼闻到鱼的味道,有时候会来偷吃冰起来的鱼。套个塑料袋子,风一吹就有声响,能把野狼吓跑。”
第三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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