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若真做起买卖来,以后没准儿就是商户了。”
文哥儿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笑了。
“商户怕什么呢?咱们又不偷不抢。”
顿了顿,又道:“依我说,穷倒比商户还可怕!”
一家人便都哄笑起来,“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穷富?”
“怎么不知道?”文哥儿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道,“学里就有穷的,有富的,我看那先生嘴上说的一视同仁,可对那几个掌柜家的同学,竟十分热情。有几个家里穷,频频交不起束脩的,也依旧不耐烦呢……”
他虽只十来岁年纪,可毕竟进了学,渐渐接触到现实残酷的一面,也开始意识到世人说得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并非绝对。
读书人好是好,可若穷得饭都吃不上,同学老师们都不待见,还有什么可傲的?
再说那经商,世人总说“士农工商”,商户低贱,可他冷眼瞧着那些有钱的,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
若果然银子不好,那为何又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呢?
又为何总有那么多父母官倒在一个“贪”字上?
得到家里人支持之后,王桃兴冲冲去告诉了师雁行,两边痛痛快快签订文书,又找了中人作保。
于是接下来几天,师雁行卖完货之后都来王桃家里传授经验,又手把手教她怎么煮,怎么摆盘,甚至怎么招呼客人。
王家人上下都没有太高的烹饪天分,但最关键的调味一步已经有卤料粉包了,后面只要根据比例添加水、肉和糖,控制下火候就好了。
倒不大费事。
至于计时,就更简单了:
老太太弄了个瓢来,在底下用锥子钻了细眼儿,瓢里装满水,看师雁行教他们做的时候水下到什么位置加糖?下到什么位置关火?下到什么位置开锅?
都在相应的地方划出痕迹,后面就能照着做了。
师雁行都没想到最令人头疼的计时工具竟用这种简单又便宜的方法解决了,不禁由衷感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一连练了数日,王桃煮出来的卤味已经和师雁行亲手做的没多大区别,除非是专业级别的美食鉴定师,普通食客应该尝不出来。
“明儿你跟我一起去摊子上卖,我带你向老客们打声招呼,完了之后再往衙门去一趟,混个脸熟,万一有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师雁行道。
王桃一家其实一开始对她多少有点戒心的,总觉得这么天大的便宜,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到自己身上呢?
可一连几天接触下来,发现她事无巨细,全都手把手教,除了秘方之外几乎倾囊相授,不由感激到了十二分。
如今又听她连后面的事也考虑到了,想的竟这般长远,不禁感慨万千,又惊叹她这么小的年纪,这么短的时间,竟连衙门里都有门路了?
“小掌柜!”师雁行才要走,王桃的婆婆就从里间捧出一个蓝布包袱来,打开一瞧,竟是一套簇新的棉袄。
浅碧色的棉布,针脚细腻,领口和袖口还略绣了几针花样,非常蓬松,看着就暖和。
师雁行一怔,“您这是做什么?”
“小掌柜,”王桃的婆婆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说,“您这些日子尽心费力,我们都明白,便是师父领进门也不过如此了。别人家伺候师父,谁不是三茶六饭打水穿衣?虽说是买卖,可到底要领情,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少不得做一套针线,您千万收下,多少是个意思。不然回头传出去,街坊们都要笑话我们不懂事了。”
王桃断没想到婆婆竟有这般心思,这几日她忙着学艺,还真没注意到。
她愣了下,忙也跟着劝起来。
师雁行不禁感慨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正如她们所言,其实说到底就是买卖罢了,即便不送这个也没什么。
但人家还是送了。
多少不说,至少心诚。
“既如此,我就不推辞了!”师雁行爽朗笑道,“都是熟人了,日后常来常往才好。”
“就是这个理儿!”见她收了,老太太也十分欢喜。
送走了师雁行,老太太扭头一看,就见素来爽朗的儿媳妇瞅着自己憨笑。
“瞧你这样儿,”老太太挺傲娇地仰起头,“难不成你不是为了这个家?还是我不是这家里的人?”
王桃噗嗤一笑,心里热乎乎的,过去拉着婆婆的手腻歪一回,倒把老太太吓得够呛。
从王家出来之后,师雁行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趟陆家酒楼。
陆振山依旧不在,当日谈判的吴管事见她进来,忙迎上前来:“哟,这不是师掌柜?快坐。”
“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比不得贵店日入斗金,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师雁行坐下,顺势奉承几句。
吴管事不敢小瞧他,亲自陪坐,又叫上好茶。
“不知姑娘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呢?”
听这话,简直把之前的谈判没发生过一样。
师雁行也不跟他打哑迷,“家里有了点喜事,想着买点酒来庆贺一番,正好也来问问当日咱们谈的事情,可考虑的怎么样了?”
吴管事先扭头叫人去拿酒,又笑,“我也正想得空去同姑娘说呢,奈何近来事多,竟分不开身。
这两家合作固然有益,只是事关重大,少不得要谨慎掂量,我们掌柜的这几日也在昼夜思索,想必再过两天就有答复了。”
师雁行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中暗笑,还事关重大呢,哪有那么麻烦?左不过就是成与不成罢了。
同样一件事,人家王桃家里商量三两天,直接哐哐哐过来签了合约,又努力练习那么多天,明天就开始卖了。
这个倒好,还在那摆谱呢。
师雁行就笑,“看来是我心急了,您说的也有道理,谨慎些好。”
也行,来问一嘴挺好,你继续摆你的谱,我先把钱赚了是正经。
吴管事也跟着笑,又向她拱拱手,“姑娘体谅就好。”
说话间,伙计已经把酒拿来了,是个漂亮的青瓷瓶,上面绑着红布,盖着泥封,瓶嘴挂着麻绳,方便拎着。
这便是陆家酒楼的招牌酒,三日醉,意思是回味悠长,三日仍不想醒来。
倒不是他自家酿的,而是打通门路从外面贩来的,整个青山镇只有他家有卖。
其实这个年代,蒸馏技术相当落后,酒度数普遍不高,想醉三天根本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夸张罢了。
“姑娘瞧得上咱家的酒,那是它的荣幸,谈什么钱呢?拿去喝就是了。”
吴管事大方道。
“一码归一码,”师雁行却不想在这点小事上欠人人情,落人口实,直接掏出钱来付账,“那你们慢慢考虑吧,我先走了。”
“慢走。”吴管事一直送到门外,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才笑了声,“到底是年轻啊,这么几天就沉不住气了。”
结果第二天,派出去的伙计就慌忙过来回话,“吴爷,那个师家摊子……”
听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吴管事大惊失色,“什么?!”
稍后,吴管事步履匆匆来到师家摊子那边,老远就听见师雁行清脆的声音,“……以后就是桃姐在这卖了,或是有认识的,直接去她家里买也成。若买的多了,也可送货上门,跟以前都是一样的……”
吴管事脑袋里嗡的一声,头脑一热,冲过去喊:“师掌柜,咱们借一步说话。”
师雁行早就猜到他要来,不慌不忙示意王桃和江茴先忙,自己则跟吴管事走到几步开外说话。
“哟,难得见您亲自过来,可惜我这里没有好茶水招待。”
师雁行笑盈盈道。
吴管事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师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咱们两家合伙吗?”
合着昨天买的庆功酒是庆别人的胜利啊!
一想到他家的酒可能入了对手的喉,吴管事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昨天那会儿,抓过那坛酒来砸碎了!
“说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师雁行故作惊讶道。
她眨了眨眼,脸上满是夸张到一眼看破的茫然,“我记得昨儿我去买酒的时候还问来着,是您亲口说的还没考虑好。既然没考虑好就是还没成呀,既然没成,我怎么就不能找旁人了呢?”
吴管事一噎,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还真是。
师雁行又笑了几声,眼中的戏谑渐渐褪去,声音也不复小女儿的娇俏,转而变得郑重起来。
“我给足了贵店时间和尊重,是你们接连推诿,难不成你们一日不答应,我就一直不能向前吗?”
吴管事惊讶地发现自己从这个矮了两三头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远超老东家的压迫。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师雁行突然又笑了,跟朵花儿一样。
“在商场上,时间就是银子,吴管事,您是这一行的老人了,其实这话本不该我说。”
什么话?
吴管事下意识屏息凝神。
“机会不会永远停在原地等人的。”
师雁行淡淡道。
吴管事突然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36章 蜜汁肉脯
吴管事杵在原地半天没动, 胸口处活像滚着一锅沸腾的岩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抽抽着疼。
过了会儿,他好像忽然不气了, 只语气不佳道:“师掌柜, 就算我们拖沓了, 可事出有因,掌柜的确是有事腾不出空。
况且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您毕竟是先去的陆家酒楼, 纵然不成了,好歹同我们说一声, 这么不声不响换了人, 不大合乎规矩吧?”
然而却见对面的师雁行摇头, “吴管事,您又错了, 自始至终,我也没说过只卖给您一家吧?”
吴管事脑袋里嗡的一声, 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了,眼前一黑。
还真是!
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到她话里话外藏了这么多机锋, 竟能找出这许多漏洞来!
愤怒,憋屈, 诸如此类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吴管事现在的心情。
他都忘了自己上次吃瘪是什么时候了!
食全食美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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