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面色严肃,偏偏眼中带笑:“库中这般多米缸,你偏偏去看昨日刚吃完那一缸,这或许就是所谓未雨绸缪吧。”
门口守仓小兵偷偷拿眼去看,仓内分明一缸缸粟、麦、稻、黍、菽,堆得满满当当,约有两万石,够大军食用一个月。
韩世忠唾他一口:“多?你觉得这很多?若是朝廷有支援还好,若是没有支援,亦或支援进不来,这些粮食只够吃一个月!一个月后怎么办?吃树皮,吃草根,杀马吃肉,最后吃人?俺今日摸的这空缸,就是一月之后这整个粮仓的现况!”
副将一惊,脸上假严肃也就成了真严肃:“我这便亲自领人出城冲击金贼,既是杀贼,亦是突围。”
韩世忠给他指一条路:“你冲出去后往太行山东去,到浚州,求援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
副将犹疑:“韩家军与大蛇军素来无甚交集……”
韩世忠咳嗽一声,什么也没暴露。
副将接着怀疑:“他们会帮我们?”
“会的。”韩世忠将木盖子盖回去,怎么忍,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他们为人如何,大宋上下,有目共睹。”
副将神色之间是掩不住的稀奇:“你个泼韩五也有崇敬的人?”
他们私交很好,韩世忠又是个随意性子,副将偶尔也会叫一叫他那浑号。
韩世忠老脸一红,眼神极为不善:“滚滚滚,快去点兵,若是带不回粮,俺就把你扒光吊城门上,让大伙儿看你的光屁股蛋!”
“俺这黑蛋有甚好看,士兵还不屑看咧!”
一主将一副将吵吵嚷嚷出粮仓,你推推我,我踹踹你,没个消停。
副将很快就点好士兵出去冲阵,韩世忠在城墙上看,看他们冲了三五回才冲破金贼封锁,扬长而去。
眼见着副将不见踪影后,韩世忠气势一变,再不是之前和副将嬉笑模样,整个人锋芒毕露。
“传下去——”
“擂鼓!”
“助威!”
“随我出城杀敌!”
援军他们需要,但杀敌他们也需要,韩家军绝不是一群只能窝囊等着人来救援的废物。
久守必失,守军守城之余,最好是时不时出城冲杀敌军,但谁都知道这个道理,能不能玩好还得看将领本身,玩得好就是出城杀敌,玩得不好就是打开城门白送。
韩世忠把马一拍,最先冲出去,余下诸骑也跟着鱼跃而出,金贼被韩世忠牵制住大部队,便只能派出小支队伍去追杀副将。大概战至三刻钟,韩世忠便要召令士卒回城,修养精神,来日再出城冲杀。然而人还没退回去,就见又有一支部队在后面进攻金贼,部队渐渐靠近,韩世忠定睛一看,双目怒瞪:“这泼厮怎地又回来了!”
那支部队打头的,正是韩家军副将。
副将一路冲到韩世忠面前,见主将面色不渝,便扯出一抹笑容来,大声说:“使君!”
——赵构也封了韩世忠一个制置使,命他防守太原,当然,太原早就落入金贼手中,这个任命同时也是在和韩世忠说:“你快把太原夺回来。”
副将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浚州城的援兵,来了。”
韩世忠猛盯着他,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简直就在脸上写着“你在开玩笑吧”六个大字。
这才三刻钟,援军就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岳飞。
小将策马而来,从容且礼貌地一拱手:“见过使君,某岳飞奉某家主公之令,前来支援韩家军。”
*
韩世忠与岳飞并肩作战,而玩家们——为首的是十八岁青霓,他们正带着血书,前往燕山府,去寻那高庆裔。
而在到燕山府之前,每到一处金人城池,便会有一名玩家留下,一直到燕山府,便只有十八岁的青霓单骑入城。
高庆裔接待了这位使臣。
见到人时,高庆裔心中暗叹:好强的煞气!
看那海碗大的拳头,看那虬龙似的筋络,小麦色肌肤好似一块块岩石,坚硬且紧实。
这是大蛇军从哪招来的豪杰,真是威武雄壮!
高庆裔表面岿然不动,平静地招待着十八岁的青霓,顺便给她吃个软钉子:“使者来此,可是要代表大蛇军……与我军议和?”
十八岁的青霓睁着双瞳,目光灼灼盯着他:“粘罕死了!”
高庆裔端起热茶,轻轻抿一口,没说话。
十八岁的青霓知他不信,将血书拿出来,就有下人从她手上接过,呈给高庆裔。
高庆裔放下茶盏,漫不经心接过,布料微凉,浸透血气,垂下眼皮去观察上面字迹……
顿了一下,高庆裔抓布料的手倏然紧缩,整张脸往前一凑,几乎笼罩在血色中,从十八岁青霓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什么东西打湿布料,又有什么东西慢慢从布料中滑下,化成血珠滴下。
“我早与你说——”
高庆裔把布料往桌上一摔,指着它破口大骂,面上泪痕斑斑。
“早与你说,不要打骂士卒!不要打骂士卒!要恩威并施,而非当猪狗那样任意出气,你就是不听!早听某言,事岂至于今日?”
骂着骂着,也不管敌国使臣还在,扑在桌上,放声号哭。
外间,一群甲士听到动静,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手持大刀大斧扑将进来,七八把刀架在十八岁青霓脖子上。
少女没有任何反抗,老神在在坐于位置上,要是给她一只猫,只怕她还会谩不经意地揉揉毛绒猫耳,挠挠猫下巴。
气氛十分奇怪。
鉴于长官没有指示,这些甲士也不知该不该杀使臣,便只能举着大刀呆呆站在房中。
高庆裔痛哭良久,方才回过神来,目光越过长桌,跳过刀斧,定在十八岁青霓脸上。少女朝他微笑。
高庆裔确信,这血书是自己主公所留,上面还有个暗号,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血书上没写别的,只交代了兵败缘由,而后叮嘱他别守家业,快快找个地方安身。当真是半句报仇话语都不曾涉及。
高庆裔两眼一阖,再睁开时,他眼中只余平静。
“将她押下去,好生看管。”
少女依然微笑,明明一身粗莽,此时却没有半分反抗,顺从地被那些甲士押至大牢中。
高庆裔心中警觉,可任他如何思索,也不知哪里不对。
同一时间。
【私聊(十八)】:可以开始了。
第438章 信与不信
高庆裔的想法很简单。
“主公, 待庆裔将一切事宜处理完毕,便辞去左丞一职, 如主公所愿, 在山野间平安度过余生。”
他一边主持国中事务,一边命人去信给金国另外两处朝廷,让他们速速来将粘罕治下瓜分。
高庆裔了解自家主公。
尽管主公和另外两处朝廷不对付, 但比起将国土拱手让与宋人,主公更加愿意让女真人来治理。
西朝廷使者着丧服, 快马前往另外两个朝廷, 斥候则迅速离开国都,欲往边境戒严。
高庆裔的思路很正常。
大蛇军使者过来, 想必是要试探他会不会顺从主公意愿, 挂冠而去, 若是他直接离开,那大蛇军就可轻而易举接收西朝廷,若是他坚持要为主公报仇, 大蛇军便趁着西朝廷才丧国君,国朝不稳, 派兵前来攻打。
不论是哪种, 总归要等些时日大蛇军才能得到情报,他要在大蛇军反应过来之前, 将西朝廷安安稳稳交还与女真。
但高庆裔没想到, 大蛇军有玩家, 玩家有私聊。
就在他做出关押十八岁青霓选择的下一秒, 其他玩家就收到了消息。
玩家们早就潜伏于西朝廷各城, 私聊一来, 当即拿出伪造版血书, 一城发一份。
只有血书不够,玩家们还从粘罕尸体上摸出虎符,让匠人伪造,随着血书一同发放。
血书可以是假,虎符……也可以是假。但虎符样式落到宋人手里,再配上血书,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郎君绝对失利了!不然虎符怎会失窃!
再一打听前线,果然全军覆没。
再一看血书内容……呵呵,合着你粘罕心里只有一个高庆裔是吧,临死前只想着安排你唯一的心尖宝贝,让他性命无忧是吧,我们呢?我们也在为你做事,我们算什么?
粘罕若是没有留下血书,或者血书中一视同仁,他那些属下也不至于闹腾,但,人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其他官员得知粘罕只惦记着高庆裔性命时,心登时冷了。
在大蛇军攻过来时,要么脱下官服官帽离去,要么直接开城投降,也有那么几个人感念粘罕知遇之恩,咬牙抵抗,但大多数城池都落入大蛇军手中,他们被围成孤城,没多时便接二连三落败。
高庆裔得知军情时,大蛇军已经摧枯拉朽般占据三分之二城池,离西朝廷首都不足百里。
“如何没有人将军情传来?”
高庆裔勃然大怒。却见底下人眼神躲闪,他脸上怒容微僵,片刻后,颓然坐回椅子上,沉默着挥手,让对方退下。
是啊,都跑光了,怎么会有人传军情呢?
高庆裔苦涩地笑,呆坐许久,起身时腿脚一麻,踉跄着扶住桌子。
待到酸麻之劲过去,他忽然发了疯似狂奔,再没有文人温雅从容模样,一头撞进牢房里,对着安坐的少女咬牙切齿:“你们怎么做到的?”
“你主公亲手将虎符解与我。”
十八岁的青霓抬眼看他,笑得风轻云淡:“他对你确实情谊深厚,早知这血书与虎符会被我等利用,却还是想用这个作为诚意,保你一命,哪怕会葬送自己基业,在女真留下千古骂名。”
假话。
但高庆裔已然被诛心。
他信了。
心口强撑那股斗志散得一干二净,他没做任何抵抗,任由大蛇军进入国都。十八岁的青霓再见到高庆裔时,吃了一惊,面前这瘦如麻杆,双颊凹陷,宛如行尸走肉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国西朝廷左丞,高庆裔?
“你可以走了。”十八岁的青霓说:“粘罕希望保你一命,念在他血书有功,你就走吧。”
高庆裔脸上没有惊愕,也没有感动,只是麻木地转身,麻木地走出国都。
我要去哪儿呢?
高庆裔身上没有太多东西,但粘罕亲手放于他手上,交托信任的丞相印必然是要被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间带走。
我靠宠妃系统当了秦始皇的国师 第4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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