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停云合上本子时,桌子旁边的烟灰缸已经载了满满的烟头,一小部分烟灰落到了她的名片上,好像把“别”字烫掉了。
她把房卡放在桌子上,女人不解地歪头,深吸了一口烟,转而盯着别停云线条精致的侧脸。
她在别停云面前玩弄手中的名片,这种动作挑衅与调戏的意味甚于言语。她似乎故意翘起二郎腿,裙子随着她缓慢的动作被抬高,露出一双白皙而丰腴的腿。
“这个房间还有一天的时间,你住在这里也好退掉回家也罢,随你喜欢。”
别停云吞了吞口水,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她非常讨厌自己眼神飘忽的德行,至少今天之前,不管在谁面前她都不会露出这种没定力的猥琐表情。
“唉~”
女人看她转身要走,那一声不怎么礼貌的气音欲拒还迎地拐了七八个弯。
“真不睡啊,那你不冤的慌?”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这就够了。”
“十万块你都没眨眼,可我清楚我的小故事没那么值钱,所以你真的不玩?”
“我们的交易省去了很多环节,我的经…我的助理不在场,也没签合同。这钱不仅是想买你的时间和故事,还想封你的口。”
“你不怕我卖你?”
“卖我什么?我做的事情并不违法也不触碰道德底线,你要明白我算是帮了你。”
女人看她的眼神秋波婉转,欲说还休,但她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对着她的后脑勺换了换交迭的腿,意外地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让人不得不怀疑背后究竟是多么美好的一片风景。
“真不玩吗?”
“嗯。”
她忽然真的真怕自己犹豫了,赶紧拒绝。突然听到背后又有点烟的声音,别停云回过头看她,灯光下她像一座古希腊雕塑,白瓷般的肌肤泛着细腻的柔光,她抽烟的动作缓慢,烟雾为她雾化了双唇尖锐的艳色,在一瞬间面前的人显得破碎又敏感。但也不过一瞬间,烟雾很快升腾融进天花板,和她的周围。
“怎么?嫌脏啊…”
“何必这样说,作践了你我,我只是不想逼不喜欢我的人和我做这种事情。”
女人被她逗乐了,装出一副被惊天秘闻震慑的表情揶揄她。
“你是清朝穿越来的么,开心一晚还需要两情相悦?”
“好,那我换个说法,难道你想和我做?”
别停云的问题反倒让女人的肆意变得可笑,她吐出一口烟,开口声音又变得清清冷冷。
“你走吧。”
她的语气并不像是真的在赶人,倒像是期盼落空了带着失望。别停云觉得自己耳朵有毛病,或者理解能力出了问题,她走向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快步折返,哗啦一声打开窗帘,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光洒在别停云的头顶,她像是随时会消失的精灵。
“月亮是什么颜色?”
女人看着她诡异的举动,心里揣摩着眼前的人是神经病的几率有多大。大概有七八分钟,俩人没说话,就这样互相盯着。
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掐灭了,但是烟的气味久久不散,女人突然笑出声来,她翘着二郎腿撑着头看她,反问道。
“哪有月亮啊?”
“哪儿有月亮啊?”
别停云把这段放进了稿子里,她噼里啪啦地敲着字,灵感奔涌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突然桌面上跳出来一个窗口,突如其来的一声娇滴滴地哥哥和闪烁的黄色废料吓得她一哆嗦,她无奈地翻个白眼。
这什么什么皇家什么赌场真是神烦,什么人才去赌博?衰蛋的余兴罢了…
等等,这破广告怎么还是用的自己的脸!
她赶紧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大宝贝,你看这广告!”
她委屈地撇撇嘴,可对面忙的不可开交的齐寰平哪有细功夫安慰她,还是老一套说辞。
“哎呦小祖宗,你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哪里起诉得着啊,啥时候警察叔叔消灭干净了就行了,咱眼不见心不烦,关了就好了嗷…哦对了,那个眼镜的广告你考虑的怎么样,确定了告诉我吼,还有就是新书的封面…”
“不是说好与其他画师合作,这次还用我的原稿吗?”
“你可真是我祖宗,你可是活招牌不是?”
“你少来这一套。”
“对了,下期的稿子你什么时候交?你知道我今天收到了什么,一封满满的装着刀片的信,说我们这些责编又不能督促你又不能爱护你的话留着有什么用…现在的读者真够疯狂的。”
“离截稿日期还有一周,”别停云的语气变得沉闷起来,她看着面前的屏幕,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我本来也不想写这些,怎么,现在连你也想逼我?”
时间好像静止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了齐寰平小心谨慎的声音。
“咳,停云你胡想什么呢,我可是最支持你的人,那什么,别生气啊,你慢慢写,慢慢写嗷,心情不好的话出去休个假也行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忙吧。”
别停云也懒得再听她糊弄她,干脆撂了电话。她看着屏幕前还在闪动的字符,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别停云拍拍自己的脸颊,继续盯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字。窗外太阳一点一点西向,炽白的光线从强烈到温柔到暗淡,别停云的手始终没有停下。
生命这个刻度,时间这把尺,她可以取其中一段变成她的书,她真正想写的东西。
直到眼睛实在酸痛的不行,而素材给她的灵感稍稍枯竭,别停云才停了下来。
已经11点了吗?
头好沉,肚子好饿。
别停云决定出去找点吃的,她实在不想自己动手做饭了,而且她突然嘴巴很馋想吃关东煮。
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但是夜晚的寒冷催促着夜行的人赶快回家,留给别停云仓促的背影。
她也想吃饱赶紧回家,于是在便利店里搞了满满一杯关东煮,还不客气地加了辣。站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大口大口地下嘴,一边被烫得咕噜咕噜地喘气,一边左右摇晃着身子取暖。
透过便利店的玻璃,她看到了那条小巷子。
别停云没有停下嘴里的咀嚼,但是眼睛却离不开那个巷口。
昨天她以为她走了很久很远,原来那条巷子站在这里就能看到。
她喝了一口汤,继续吃。
“你怎么敢就这么信任地把你的信息暴露在我面前,你不怕我以此要挟你?”
那晚女人点上第一根烟后率先反问她,别停云摇摇头,看着那张名片笑得苦涩。
“我想我们两个都有难言的苦楚吧,而且我相信你不会铤而走险,”别停云拿笔的手颤抖了一下,她实在不想拨通齐寰平的电话,“你做的事不合法,而我不担心我的名头,至少在我完成接下来要写的东西之前,我更期望这个名头没落沉底,最好从未有过。”
女人看着她,好像看一个说出1+1=3的傻子,但是别停云并不介意。
“我…我没有孩子,也没结过婚。我从27岁就开始出来做这一行了,但是我确实试过做生意,摆摊,送牛奶送外卖做家政…甚至有段时间我还干过私家侦探。”
“这么多,你做的过来吗?”
“你相信吗,我一天起早贪黑地送牛奶送外卖,深夜去网吧便利店打零工,一个月也就拿两万块钱。”
“两万块,在这个城市,”别停云一边记一边拿出一直录音笔,比划了一下说,“你介意吗?”
“没事。”
“两万块,在这么个二线城市,应该能生活的差不多吧。”
“…呼…”
青白色的烟雾从女人的嘴巴里泊泊而出,像天鹅伸长了脖颈挣脱了血腥的桎梏,而最终又消散于它所追求的自由中。
“我…欠了很大很大一笔债,别说2万块一个月,就算是翻倍,也要不吃不喝很久才能还清。我起初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赚钱,但是实在是太慢了,眼看着利息越来越多,我只能走些歪路。”
“你的父母呢?”
“我18岁的时候,也就是09年,父亲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好在母亲在他生前买过保险,我们得到了一笔两百万的赔偿。我们家以前也算是书香门第吧,我的父亲是小有名气的民俗学家,母亲是大学的辅导员,可父亲死后,母亲因为思念成疾整日郁郁寡欢。2011年的夏天,查出她有肝癌,仅隔两年,她就自杀去世了…”女人弹了弹积聚的烟灰,自嘲地冷笑一声,“呵…好在…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这样说出口了…”
别停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想要拿纸巾的手却缩了回来,这个女人平静得不可思议,也没有要哭的迹象。
“父亲的保险金都拿去给母亲治病了,后期仅仅一周就花掉了二十万,可只要积极治疗,还是有百分之十的几率能活下来,我至今不能完全理解母亲为什么选择自杀。或许对那时在病痛中生不如死的她来说,离开是一种解脱吧。”
女人说完,看她的眼神竟然带着些羡慕,那一只烟她没抽几口,已经烧尽,烟灰落在了地板上,像一条没有生命迹象的虫子。
丸子吃完了,汤也喝完了,别停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那条小巷子还是亮着暧昧的光。
别停云还是有点饿,她一天都没有吃饭,但是也没有运动,突然觉得罪恶起来。她打开手机,已经快要零点了,按理说她得快点回家去了,但是小巷子的光似乎在诱惑她继续深入。
人与人哪怕站在一起,还是可能有天堂与地狱的间隔。
可她已经尝过了天堂的苹果,那该如何写下地狱的味道?
她鬼使神差的推开了便利店的门,朝着那束暧昧的光走去。
冷风肆虐,街上几乎看不到人了,那种有点暗黑和寂静的氛围让她心跳加速。
她加紧了步子,几乎要小跑起来了!
“byebye baby blue,I wish you could see the wicked truth,Caught up in a rush it's killing you…”
歌声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是齐寰平打来了电话。
“祖宗,你咋不在家啊?这么晚了你跑哪里去了啊!太危险了赶紧回来!”
齐寰平的责备劈头盖脸地袭来,别停云缩了缩脖子,她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巷子,还不忘回嘴。
“急什么嘛,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她又犹豫地看了几眼,还是转过身往公寓走去。
“我这就回去了。”
聊会儿:
还是存了点稿的,隔壁初秋知深冬明天更吧,在肝结局了在肝了。
第三章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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