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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警 第33节

    虎崇先坐在沙发上。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浑身上下透出浓浓的军人气息。他脸上的线条坚硬,显出刚毅的气质。因为是在家里,衬衫风纪扣敞开,却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不怒自威。
    与雷跃等人分别打过招呼,看着走到面前站定的儿子,虎崇先用严肃的目光盯了他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李静兰在旁边有些发急,连忙走过来劝道:“大过节的,小雷和他的同事都来了,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虎崇先看了妻子一眼,淡淡地说:“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来教我。”
    虎碧媛夫妇中午就到了。她走过来,在父亲身边坐下,挽住虎崇先的胳膊:“爸,小弟他不愿意当兵,可他也没干坏事啊!当警察多好,你看看雷大哥,就是最好的例子。”
    虎崇先把胳膊从女儿臂弯里抬起:“去,把我的外套拿来。”
    雷跃等人完全插不上话。
    李静兰不知所措:“这都快吃饭了,你要去哪儿?”
    虎崇先从沙发上站起,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儿子:“走吧,跟我出去一趟。”
    ……
    虎平涛跟着父亲,一路来到了军区资料部门的对外宣传室。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两百多平米的大房间。雪白的墙上挂着军内宣传资料,从南昌起义到建国后的自卫反击战都有。主要是人物图片,还有相关的介绍。
    大厅里陈列着很多旧物,从红军时期的军号、步枪、碗碟,到jf区时代票据、刺刀、军装,直到现在的军衔标示,以及近年来军区比武排名成绩,多达数百件。柜子和桌上有玻璃罩隔灰,擦抹的干干净净。
    这里对外开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附近的学校也把这里当做第二课堂,经常有学生过来参观。
    虎平涛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虎崇先站在二号陈列柜前,久久注视着放在白色平板上的一顶旧军帽、一个旧水壶,还有一个明显被火烧过,表面斑驳的五角星帽徽。
    “还记得小时候我让你看的那本书吗?”虎崇先没有转身,虽是问句,语气却很严肃。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记得,《高山下的花环》。”
    那是他少儿时代的启蒙读物之一。
    “你长大了,有些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虎崇先缓缓转过身,注视着儿子的目光很复杂。有期待,有责备,也有不满和焦虑:“你怎么看赵蒙生这个人?”
    (注:赵蒙生,《高山下的花环》主角。)
    虎平涛微微一怔,年轻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所措,各种念头纷扰。看着身穿军服神情严肃的父亲,再看看陈列柜里那些被打上久远时间烙印的遗物,虎平涛隐隐感觉抓住了某种要点,只是在父亲的威严气势压迫下,竟有些难以启齿,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赵蒙生代表了一类特殊的人,那就是高干子弟。”
    虎崇先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刻意加重语气:“打仗就意味着要死人,可是不打仗又无法保证国家和平。我为什么一直让你看那本书?还让你写了很多读书日记?就因为你是我儿子。”
    “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副团长。那场战役有多残酷我就不说了,共和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是退缩的。普通士兵很勇敢,高干子弟也没有孬种。当然,我说的不代表所有人,但大部分人,尤其是我知道的那些,都是好样的。”
    “甲一百六十师师长是我的老上级。他把儿子从后方基地调往前线,不幸牺牲。”
    “毛首长的独生子参战后打前锋,被地雷炸断双腿,也牺牲了。”
    “余伯伯你是认识的。他的大儿子打高坪的时候牺牲了,老二掩护部队撤退,也战死了。”
    “还有东江省的宋伯伯,他当年是甲二十二师的副师长。他的儿子,两个侄子都战死了。老宋每年清明都要来咱们滇省扫墓,只为了看看他死去的亲人。”
    “有些人生下来就有特权,比如赵蒙生,还有你。”虎崇先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虎平涛:“从副团长成为首长,我带过很多兵,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求我帮忙办事的人太多了。有人不愿意退伍,想当义务兵;有人想升职;还有人谋求更好的位置……我只有一句话:按规矩来。”
    第五十节 父亲2
    “某种程度上,“富二代”这个词,与高干子弟是连在一块儿的。以前社会上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八旗子弟”,认为高干子弟只会斗鸡遛鸟,其它什么也不会。别人我不管,我就说我认识的这些,当年战死的那些英雄,其父辈有师长...谁的命不宝贵?谁愿意死?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在国家面前,真正做到了舍小家保大家。”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从我手下出去的人很多。你小时候,住在大院家属区,经常有人给你糖,送给你各种玩具。你以为他们是真正喜欢你?喜欢孩子?哼……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根本不会理你。给你好处是为了拉拢关系,然后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一盒巧克力意味着一次调转升职,一套积木代表着一个肥缺。所以每次你高高兴兴拿着那些礼物回家,我都会让你把东西送回去。不管你是否理解,既然你是我儿子,就必须照我说的做。”
    “这个社会变得太快,就连我都感觉很不适应。”
    虎崇先转过身,指着陈列柜里的那顶旧军帽:“这是你张叔叔的帽子。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当年是团里的政委,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那次前线告急,他带着一个加强连增援,被一颗子弹从眼睛里打进去,当场死亡。”
    “这个水壶是许嵩皓的,他是个营级参谋,带着一个排坚守三三零高地,所有人战亡。当时我们和安南人双方都在争夺那个区域,互相用炮火进行封锁。三三零高地上没有水,那种情况下再派人上去也无济于事。后来甲三十二师从侧面迂回,打掉了安南人的炮兵,这才夺回了高地……天气热,我带人上去的时候,所有烈士遗体已经高度腐烂。许嵩皓是我在陆军学院的同学,他的水壶上刻着名字。我想把他的尸体抬下来,可是用手一抓,那肉跟浆糊似的全烂了,只能扒出来一副骨头,送到后方火化。”
    “这个五角星帽徽是曹卫东的。川北人,正连级。带队冲锋的时候,他被安南人的燃烧弹打中,全身都是火,整个人烧成了焦炭。除了配枪,这是他身上最后的遗物。”
    虎平涛一直沉默。
    这是必须保持安静的时刻。
    “他们是英雄。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和平。”
    虎崇先深深叹了口气,严肃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悲凉:“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人质疑先烈的付出?妈1的!这些人是白痴吗?还是没有良心的混蛋?”
    说到这里,虎崇先神情变得有些狰狞,咬牙切齿:“他们从未想过今天的和平究竟源于什么。如果我们不出兵在高丽战场上打赢米国人,现在鸭绿江对岸就是成片的米国军营和机场,直接威胁我们的国门。天竺人挑衅,我们坚决打回去。安南人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当年我们忍饥挨饿勒紧裤腰带支援他们,这帮狗崽子竟然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和平是战争的延伸。国家和人一样,有争执的时候,怂的那个就得永远被欺负,别人就会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拉尿。”
    “我要你当兵,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你去军营里接受锻炼。”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爹。你和你姐姐脾气性格都像我,她倔,你也倔。”
    “你姐姐大学毕业就去了南边,选择了经商这条路。这事让我很恼火,后来你姐夫上门,跟我谈了很久,我才慢慢接受。你姐姐在外面从来没有提过我和你1妈的名字,都是靠她自己一个人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你是学艺术的……说实话,我不喜欢搞艺术的人。现在大学生参军的很多,野战部队每年都要分到几十个来自艺术学院的兵。体能不行、战技训练成绩拖后、吃不了苦……就说去年吧,一个刚参军不到两个月的大学生新兵,受不了每天训练,死活都要离开。下面的干部反复劝说都没用,只能按照规定,把他当做逃兵处理。”
    “也不是所有大学生兵都这样。也有好的,优秀的。前年和去年军区大比武,有很多大学生兵都冲进了各科成绩前十。”
    虎崇先转过身,他似乎看透了虎平涛脑子里正想着什么:“在你和你姐姐的教育问题上,你1妈妈一直抓的很紧。要不是她当年带着你们姐弟俩到处找老师,上各种学习班,你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可是现在这社会变得让我有些看不明白。去年暑假,你姐姐把小涛送过来,说是陪陪我们,顺便在青少年宫报了个短期英语班。我那天穿着便装去接小涛放学,正好听见老师给娃娃们做课堂总结。”
    “那个混蛋竟然说:学好英语是为了出国,只有这样才能离开肮脏贫穷的中国,赚更多的钱,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他口口声声外国有各种各样的福利,生下来所有事情都不用管。吃饭、生病、上学、死亡……所有问题都是国家买单。不像咱们国家,脏乱穷,人口素质低下。”
    “我当时就火了,冲进去指着那家伙狠狠骂了一顿。后来他们领导来了,听我说了这事,当场把他开除,也给我道了歉。”
    “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人,要是知道他们为之付出生命保护的人竟然是这般想法,绞尽脑汁也要往国外跑,他们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想?”
    “当年抗联杨1警宇被岛国鬼子围困的时候,一个村民劝他投降。他说:要是我们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虎崇先很激动,他脸上的皱纹和肌肉在微微颤抖,额头两边凸显出一根根青色血管,不断跳动着。
    虎平涛缓步上前,认真地说:“爸,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安排去当兵。就算你不想给我照顾,可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很多叔叔伯伯都认识我。就算你把我安排到再远的地方,也难保会有人把我认出来,给予照顾。”
    “我想走自己的路,就像姐姐那样。”
    虎崇先盯着他足足看了五秒钟:“熊杰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不准给你走后门。小雷以前是我手下的兵,他是正营级转业,后来去了省厅搞缉毒。你们进门的时候,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他不知道你是我儿子,说明熊杰办事挺靠谱。你也不错,没有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乱来。”
    看着父亲脸上的神情逐渐温和,虎平涛也面露微笑:“爸,是我错了,不该偷偷离开家。我应该跟您好好谈谈,其实您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沟通。”
    这些话让虎崇先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他神情依然严肃,说话口吻却缓和了不少。看着虎平涛身上崭新的制服,再看看他肩膀上的见习警员肩章,虎崇先眼底掠过一丝温情:“你小子倒是挺硬气的。走的时候没带手机,也没带钱,这点很像我……怎么样,是不是在外面饿了一段时间?”
    虎平涛点点头,在父亲面前承认这种事并不丢脸:“我是后来才想到要报考公务员当警察,之前当辅警是为了尽快有一份工作。”
    虎崇先淡淡地说:“其实你上大三的时候,我和你1妈就安排好了。你姐姐是个有孝心的,她那时候给我们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又一人给了两百万。我每年在单位上领制服,工资待遇都很高,你1妈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你说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可是现在这社会,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你年轻,性格冲动,从小就跟老子对着干,尤其是你上高中那些年,老子说往东,你偏要往西……”
    毫无预兆,虎崇先狠狠给了儿子胸口上一拳。毫无防备的虎平涛被打得连连倒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打你。”虎崇先仍然是从前那种熟悉的教训式口吻:“子不教,父之过。要是从小不对你严加管束,长大以后,就只能是社会来教你做人。”
    虎平涛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你姐姐应该把房子和钱都给你了。”虎崇先走过来,按住虎平涛的肩膀,缓缓地说:“既然选择了警察这条路,就一定要好好干。想想那些为国捐躯的人,想想你的职责。你不缺钱,也没有后顾之忧。我不准你在这方面出问题。记住:如果你敢贪,敢滥用职权,哪怕你是我儿子,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毙了你!”
    第五十一节 临时任务
    最后一句话,如雷霆般狠狠撞击着虎平涛的大脑,久久无法平静。
    他并拢双脚,右手举至额前,庄重地行了一礼。
    父子俩就这样在沉默中对视着。
    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想要的内容。
    虎崇先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回家吃饭。你1妈今天做了很多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虎平涛放下手,笑了:“我陪您喝一杯。”
    虎崇先狠狠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要喝就喝一瓶。一杯算什么,又不是婆娘!”
    虽然从未有过喝醉的经历,虎平涛也豁出去了:“行,今天您说了算。”
    ……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虎平涛前往位于地州上的警官学院,接受为期半年的培训。
    训练对象:经考试录用或从非公安机关调入公安机关,任正科级别以下职务的人员。
    训练目标:略。
    训练方式和时间:实行集中食宿,封闭训练。训练时间为二十二周,一百一十个训练日。每天训练七学时,总计七百七十学时。理论业务课三百五十学时,队列、体能和警务技能战术训练三百五十学时(均含复习和考核)。开学、结业、个人总结鉴定及有关活动七十学时,日常体能训练时间不在正式训练的学时之内。
    训练方法:略
    训练教材:略
    训练评估:略
    以上是发给正式受训人员的相关材料。
    虎平涛领到的教材,与普通材料区别很大。
    熊杰说过:会给予他“特殊照顾”,直接进特训班。
    虎平涛必须在半年时间里学习并通过十多门基础科目考核。体能训练与战技训练科目还不包含在内。
    很多男人都喜欢枪械和实弹射击,可他们只是在靶场上随便开几枪,过过瘾。如果连续射击(单发)二十发子弹,手臂会感觉酸软麻木,强大的后座力也会让肩膀难以支撑。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确保射击精度。
    虎平涛小时候就摸过枪。部队上每年都要定期处理报废的子弹,大多用于打靶,他对这一切并不陌生。
    后来学习素描,老师称赞他“胳膊稳”,就是那时候用八一杠练出来的。
    体能教官是野战部队转业的军人。特训班与普通训练班标准不同,参照军队的训练方式负重越野。几名教官分工不同,有人在前面领跑,有人在中间压阵,还有人在队伍后面专踢落后者的屁股。
    “你还是不是男人?跑得比婆娘还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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