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存了事,又实在觉得难受,安如意睡不着,便爬起身披了一件斗篷,穿过后院,从一处偏僻的窄门中离开了外门院落。
外门弟子平日里都要做些杂活,夜间都睡得很沉,更何况大家的境界还只是刚入门,不会有人感知到她在宵禁后离开了院子。
安如意穿过后院的树林,朝着偏僻处去,山林的尽头有一处倒映明月的活泉,她无意间发现的。
他今晚会来吗?安如意呵出了一口白雾。穿过树林,她看到了那一面清幽的湖水,湖中倒映着霜白的明月,月亮边站着一抹修如玉竹的白影。
玄微上人站在湖边,容色淡淡地注视着湖中的明月。安如意故意踩了枯枝,窸窸窣窣的声音扰了他的清净,可他却没有斥责安如意,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了一道风景。仿佛山巅而来的风雪所幻化而成的魂灵,安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便有些痴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面月湖边与玄微上人的相遇,她当时因为放弃了母亲的教诲而错失了机缘,心中正感到难过,独自一人在湖边垂泪。
“你哭什么?”她抹着泪水,却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了那张仅有一面之缘、宛如霜雪雕琢而成的俊颜。
玄微上人问她话,眼睛却没有看向她。她心里有气,便将玉佩之事和盘托出,等着挨他一顿骂。
“所以呢?”玄微上人听完却不动怒,只是语气淡漠地反问她,“你想当我徒弟?”
“如果可以,晚辈当然不愿错失机缘。”她偏过头,有些赌气,但更多的却是悲伤,“但我更不想让您误以为母亲不爱惜那块玉佩。”
安如意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玄微上人是什么关系,但是母亲很爱惜那块玉佩,她也一样。只是人活着本就很难,她无力保护的东西,只能看它如砂砾般流去。
“当我的徒弟未必是好事。”寻常人并不知道“清虚守寂”意味着什么,他们只见这一脉的光鲜,却不知其中常人根本无法忍耐的严寒孤苦与深入骨髓的寂寞。
“你若想学剑术,那以后便来这吧。”玄微上人没有多说什么,他离开时,安如意才发现他居然提了一盏玲珑可爱的玉兔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他转身离去,满袖风雪的凉意,但安如意站在月光下,却浅尝出一丝百转千回、含而不露的温柔。
从那之后,月下相见便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交谈,只是一人沉默舞剑,一人无言旁观。
玄微上人总是提着那盏与他气质并不相符的玉兔灯踏月而来,明明身为渡劫大能,他从不存在夜间无法视物的烦恼。
后来,安如意使了一点心计,回去的路上故意磕伤了额头。之后被他问起,只说自己夜里走得急,忘了看路。
玄微上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安如意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目,他却将手中的玉兔灯递了过来,道:“拿着吧。以后夜里记得看路。”
安如意拿着那盏灯,不知怎的,心口忽而一热,热气上涌的瞬间,她便抱了上去。
玉兔灯滚落在草坪上,照出紧两道紧相贴的影子。玄微上人被她抱住了腰身,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放开。
……神魂恰好游走在外的望凝青看着月光下相拥的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作何言语。
玄微上人是渡劫期修士,但是望凝青也是渡劫期修士,在她神魂的感知中,玄微分明已经道心破碎了。
看样子,这未正名的“师父”是不能要了。
第315章 【第15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去见了掌门, 掌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以后的打算,以及现下是否需要帮助。
得知望凝青准备和所有外门弟子一样参加外门大比后, 掌门便也宽慰地颔首, 世上天才那么多,但不骄不躁还愿意耐心打磨自己的天才却很少。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外门虽说并非单独授课,但教授的东西都是最基础、最实用。”掌门说道,“内门有些长老虽然辈分高、实力强,但本身不擅言辞, 不擅教导。外门长老虽说修为境界低于几位太上与长老,但教习的本事却不知要强出几番,可比那些只会动手打徒弟的太上好得多了。”
掌门捧着茶杯笑得像只卧雪的藏狐,望凝青直觉得他意有所指, 但却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哪位太上。
望凝青留在外门其实并不是想要打磨基础,而是她明白自己说到底是套着“安青瓷”身份的另一个人, 为了避免惹人注意,适当藏拙是必要的。
望凝青不打算表现出太多超出“安青瓷”能力范畴外的天赋,而且外门也有利于她打探消息, 掩人耳目。
话虽这么说,但距离外门大比也只剩下大半年了, 距离安青瓷和玄微上人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望凝青便越发感到增强自身实力的迫切与必要。
虽然不知道玄微上人为什么要收安青瓷为徒,但望凝青觉得玄微上人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当某个人的“师父”。
实际上,哪怕是无情道修士, 道心破碎后还能稳住神智的话, 是有机会易门改道, 重新选择一条自己认可的道途的。
毕竟,人心易变,除了无情道因为太过接近天道所以有极其严苛的限制与要求以外,其他人的道途都只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
但是很显然,玄微上人对自己的境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应该也明白自己并不适合收授徒弟。
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提出要收安青瓷为徒,其中的目的就值得深思了。
望凝青向来是擅谋略的,但是身为剑修,她也很清楚“一力破万法”的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谋算策略都是没有作用的。
身为渡劫修士的玄微上人与筑基不久的安青瓷,两人间的差距说是犹如天堑也没有过火。如果玄微上人真的有什么恶念,单凭“安青瓷”这个身份是很难抵挡的。
望凝青要做好准备,最基本的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外,她还需要在修真界中拥有一定的名气与地位。
对于望凝青而言,前者并不是难事,而后者,她已经在得到剑尊传承的那一刻起便名扬修真界了。
望凝青向掌门要了一张可以随意出入山门的令牌,承诺过不会缺席外门的日课后,她便可以在宗门内自由来去,不必顾虑宵禁问题了。
望凝青不能长期待在山门内,因为她需要借助外出的“奇遇”来掩盖自己修为进境过快的问题。
安青瓷的这具身体最大的问题是她的修为境界配不上望凝青本人的剑术与道蕴,而其中的磨合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在外历练的第一个月,望凝青便从筑基初期突破到了筑基八层,先后度过了心动与灵寂两大心魔关,第三个月,她于北海归溟处成功结丹。
这种进益速度放在修真界中是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哪怕是拂世天清殿中举世罕有的天之骄子月缺真人,他不足百岁成丹也已经是神话一样的存在。
正式修成金丹之后,望凝青便可以发挥出自己神魂三四成的力量,所以之后的三个月,望凝青不再贪进,反而开始巩固起自身的修为境界。
而在这短短半年间,行走于尘世的望凝青也打听到了许多关于修真界动向的消息,寻常人或许不觉有异,但望凝青却从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首先是各大门派开始暗中找人,要找谁却不说,也没有画像以及具体的情报,只说要找人;其次便是各大仙门弟子开始频繁入世,原本因为修真无岁月而生活节奏缓慢的仙门弟子都纷纷紧张了起来;而更奇异的是,不仅人族如此,妖界与魔界似乎也传来了一些不妙的消息。
“妖主归还了兽王璧,宣称自己若是没回来,妖族可另选新主……”
“魔界那边好不容易统一,魔尊却在整顿后将回拢的权利重新下放给十八洞主,真不知道那位魔尊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会是要开战了吧?距离当年那场止戈之战后也已经过去千年,剑尊他老人家不问世事久矣,许是人心开始浮动了……”
“听说了吗?天音寺声闻法塔那位修得法身的佛子居然离山了,去向不明。”
“拂世天清殿的月缺真人听说请辞了首席之位,可能是真的铁了心要修无情道了。”
“云宫、天机阁和九德林都开始大量囤积药物和灵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对三族间的异动揣测纷纷,但是望凝青却觉得,这不像是开战的预兆,反倒像是三族的领头人们联合在一起,准备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竟让身为当世大能的妖主与魔尊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后事,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呢?
望凝青对此有些思虑,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她现在只是附身在“安青瓷”身上的孤魂野鬼,自己都顾不及了,哪有心力去想天下呢?
在望凝青潜心修炼之间,三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稳定了金丹期修为的望凝青开始往回赶,外门大比将要开始了。
……
另一边厢,已经安排好“身后事”的各族大能再次齐聚苍山,在天机阁主的带领下前往天机阁用来库存众多天材地宝的深湖洞天。
狐迟阳在归还了妖主的象征兽王璧后,不仅元气大伤,自身修为还足足回落了三个境界。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总不能让兽王璧跟他一起掉落在时间罅隙里。
此时的狐迟阳变回了本体的小金狐,焉哒哒地趴在游云散仙的神兽白虎背上,宛如一块油光水滑的狐皮袄子,看得游云散仙直犯困。
“我们真的不找晗光吗?”小金狐揪着虎毛,趴成一摊饼,“如果晗光在的话,她什么事都能解决的。”
虽然妖主狐迟阳曾经跟晗光仙君闹了一些不痛快,但到底也是多年故交,心性较为单纯的妖主还是很信服人修的阴险诡诈的。
“我们无从找起,而且此世的天机被蒙蔽,阁主能算到的命络也很有限。”佛子倒是理解妖主对晗光仙君的依赖,毕竟那一位的确是个很可靠、很令人信服的人。
“我们不知道晗光仙君的本名,只知道她道号为晗光。而晗光仙君具体出世的年岁也不确定,她闻名于世时便是合道期大能,眼下的晗光仙君或许还没出生。”
佛子语气温雅,解释得很有耐心,但狐迟阳咂了咂嘴,有些不乐意地指着忘溯道:“但是他都能回来,附身在月缺身上,晗光为什么不行?”
忘溯沉默了一瞬,他不好说自己是夺舍了自己的前世,只能转移话题道:“我来自更遥远的后世,所以不太清楚这个年岁发生的事情。敢问诸位,太虚道门的玄微上人在前世是否有过其他的传闻?比如道心破碎后曾与他人结为道侣之类的?”
“没有吧?”狐迟阳歪了歪头,“上一世好像没怎么听见玄微的消息,只知道他和他的师弟一样是被剑尊处决了。我还打赌过就这样的师尊和这样的师兄,晗光这无情道能不能修得成呢。”
比起狐迟阳轻慢如同听八卦的态度,佛子倒是看向忘溯,微笑道:“何出此问?莫不是玄微上人哪里有异?”
“没什么,只是一些无用的空想罢了。”忘溯摇了摇头,事情尚未定论,他不会轻易断言他人的不是,“因为玄微上人和晗光仙君是同门的,所以难免有些在意。”
“……的确,晗光仙君是个很难不让人去在意的人。”佛子听见了天机阁的机杼相扣运转的声音,低声道,“贫僧倒是觉得,晗光仙君与我等同在。”
“我们到了。”天机阁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深湖洞天在万丈冰湖之下,天机阁用机关偃甲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藏宝阁。
随着机关门缓缓打开,众人终于看清了这间宝库中的情景,一面巨大的镜子显露在所有人的面前,镜面如泛着涟漪的水波,镜身已经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因为是剑尊托付之物,所以天机阁单独开建了一处宝库来存放这件仙器。将其存放在冰湖之下,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偷盗,另一方面也是隔绝仙器的气息,同时要是仙器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能将仙器破损造成的伤害波及控制在最小的范畴内。
“这便是衍天归墟镜。”
天机阁主仰头看着这面仙镜,心中也有万般感慨,他坐在偃甲魔偶的掌心转头看向众人,恳切而真挚地叮嘱道:“此世的未来,就交托于诸位了。”
众人相视一笑,他们或是勇敢雀跃,或是义无反顾,能站在这里,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在天机阁主的目送中,三族的大能们一脚踏入了那荡漾的水波,走入那早已破碎、往昔不复的彼世。
第316章 【第16章】天道眷顾者
穿过凉冷水波的瞬间, 灵魂仿佛离体而去,这种类似坐忘的感觉对于修士来说倒不算陌生,众人几乎是立刻便进入了状态, 准备直面可能出现的危机。
然而,没有。他们在冰冷的河川间漂浮,仿佛一叶扁舟。
这种“冰冷”的感觉对于已经修成大能的修士来说是一种久违却也陌生的体验, 他们已经远离人世太久了,早已忘记了人间寒暑, 也不记得俗世的冷热。
他们感觉到自己在下沉,不停地下沉, 直到底部突然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芒越来越盛, 越来越亮, 就在他们循光而去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在一个吐息间颠倒,下潜变成了上浮,他们破水而出。
那种荒诞怪异的眩晕感令人不适, 就好像掉进了镜中世界, 整片天地上下颠倒, 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这个被翻倒逆转的视野。
“哎哟。”五感最为灵敏的狐迟阳最受不住,小金狐趴在白虎背上不停地干呕,可惜他辟谷多年,什么都吐不出, “晕死小爷我了, 呕呕呕!”
神兽白虎也晕得不行, 但白虎比小金狐稳重, 愣是忍住了不适, 只是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将大脑袋往游云散仙怀里一塞,自闭了。
“这里是……”忘溯扶着额头,打量着四周,“这里是东海。”
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既为“归墟”。归墟位于神州极东之处,也即是万象造化最终归于虚无的终结之所。
“那神器既然名为‘衍天归墟镜’,衍天既日月流转、推演命络;归墟或许便是喻示万物终结的归宿了。”游云散仙撸着自己的老伙计,环顾四周,思忖道。
“天启中,此间世界已经崩毁,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完好无损,并未走向终结。”
“不。”蹚着海水走上岸的冥鸢魔尊身周燃起了深蓝色的冥火,将衣服与发上的海水全部烧干,“这里没有星辰日月,没有‘天道’,甚至没有活人的气息。”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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