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伊利亚最后放过他的决定并不容易,连橘眼中都透露出沉痛。
他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伊利亚横竖看都不像傻子、疯子,为什么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但当他们开始那个「操控时空的研究」后,他就秒懂了。
——伊利亚明显是在玩他。
伊利亚不是傻子,是想把他虐成疯子。
被困在这个时空的伊利亚,馀生只有一个目标:回去救十九。
伊利亚认为对研究也许有「未知的帮助」,将老人的遗言录音拷贝了给他——他明白那只是伊利亚对他的又一项惩罚,为他的内疚添砖加瓦。
现在,老人的遗言成为他耳机内循环播放的「音乐」,若让同学们听到肯定吓坏。
『你闭眼数到一百,找到尸体,然后把他们的心脏挖出来。』
『我会把她放在大吉他盒里,她随时会再发动能力,但你们会安全的。』
『不要......不要復仇,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但不要。』
『......所以,我想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冒险了是吧?』
『你一定要回去救十九、你们要照顾彼此。』
他从一开始听到的时候难过得泣不成声,到现在已可面无表情地在公交车上循环播放。
十九,他不知道这是外号还是真名字,十九可以算是老人的养子、伊利亚的小主人及竹马。
对他来说,自癒及瞬移的双重能力已十分厉害,没有比这更适合自保的能力了。
但伊利亚眼神冷洌地看着他说,「十九背叛了组织,把所有人都在争夺的女孩偷走交给魔王,魔王带着那唯一的希望去新时空了。你觉得在全世界追捕报復之下,十九能撑多久?」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成为伊利亚跟十九的希望。
把希望寄托予他为保命的胡言乱语是错的,大错特错,伊利亚就是看不清这一点。
他曾问过伊利亚,老人明确旨令你不要復仇,为什么你身为机械人仍可抗命?
伊利亚语带不屑,反问,「你觉得狗听懂的是人的语言、还是人的语气?」
原来伊利亚本身是隻旧式的机械电子狗,被老人改造升级之后才有各式各样的形态。如伊利亚所说——他主人并非慈悲宽厚之人,叫他不要报復的语气没那么情真意切。
所以伊利亚化回人形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復仇。
当初三人在山洞内现身时,老人立即感到形势不妙,在隧道工发现前就让伊利亚除下人皮并摺叠躲于吉他盒内。
人们对老人及孩子总是格外怜悯的,若多加一个壮年青年就不好说了。
伊利亚的机芯摺叠成一隻大大的机械泰迪熊,若被发现也不突兀,必要时也能灵活活动。
当伊利亚依照老人吩咐,在山洞倒塌后数到一百再睁眼爬起时,女孩已不知所踪,吉他盒扭曲损毁,连伊利亚的人皮也部分砸毁了。
当他想到一隻可爱的泰迪熊拖着人皮,跳上每具尸体挖心时,就感到毛骨悚然。
而伊利亚无法带走老人的尸体安葬,只能将其遗留在异乡,那又该有多难过。
伊利亚也提醒他,政府肯定回收了老人尸体并检测了dna,所以政府掌握的平行时空资讯比他想像的还多,不能掉以轻心。
计划復仇之后,伊利亚很快就发现需要再等五、六年,便费了一段时间去学习社会架构,骇入政府资料库创建了兽医身分,还偷了富豪户口的几个零,买下一间退休兽医的动物诊所(再一次,他强调这时空只有动物值得被拯救),间极无聊就去欺负英雄。
之后他的能力开始增强,吸引奇利们聚集而来,为保护他不被奇利先一步杀死,伊利亚又骇入系统替自己加了几个学位,当上他的高中教授,潜伏在他身边伺机而动。
话说到此,他所有的疑问都应该得到答案,但总觉得少了最后一块拼图。
当他问起平行时空的前因后果,伊利亚几乎有问必答,但有时会静静望着他、欲言又止。
像伊利亚说「操控时空」需要他的能力变强、懂得如何操控,但从不解释当他能灵巧操控共振之后,又要如何操弄时间。据他所知,不论共振再如何厉害,能引发山崩海啸、将地球一分为二,还是无法改变时空。
你以为所谓的「操控时空研究」是在白板前写物理公式、挥笔振书?
伊利亚从不走寻常路,一巴将人类的常识巴出大西洋。
他其实也很难跟其他人解释为什么「跟教授做大学前准备」需要深入冬林,在雪地中被狙击狂奔六千米、被护盾撞断脖子、被炮轰到体无完肤,为了逃生而摔下悬崖。
几乎每次都以教授迫他吃自己的心脏作结,不然研讨会完结时「盖棺定论」的只有他的尸体。
更何况伊利亚老早就辞职不再是教授了。
怪他嘴瓢,在伊利亚又面瘫着毒舌攻击他是废材时,说出「但我在警局救那学警时,无意识地隔空发出共振了啊,那时候瓦片直往他头上掉」。
伊利亚听罢眼前一亮,真正意义上的眼前一亮。
他就知道亲口判了自己的死刑。
伊利亚说他明明不必触碰物件,可以隔空发出共振。
伊利亚说他发动能力的方向不对,把自己的手都烧了,明明可以集中在指尖。
伊利亚说他不用张嘴像条金鱼,只需操控身边粒子的流动便可操控共振。
以上全部理由,都是伊利亚虐待他的藉口。
一个二个趾高气扬的「明明可以」压下来,弄得他好像明知而不为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做好吗!他连自癒能力是共振加速细胞重生而来的也不知道!
他让伊利亚不要用异世界标准去要求他,伊利亚是立志毁了半个地球的大魔王的亲属,当然看哪个超能力者都弱爆了啊!
伊利亚看他的眼神不是恨铁不成钢,就是看着个白痴。
他表明根本不知道如何操控超声波,每次都是濒死时被激发的,机械人便爽快俐落地答应他:
会将他弄得十分濒死。
这基本上是时空研讨会的唯一纲领。
于是他三天两头就在深山野岭被猎杀四小时、一星期走过白光隧道九次。
到最后他都是朝着那「不要走过去的白光」直衝狂奔的,但每次都被伊利亚救回人世。
伊利亚说要把他的生活折腾成活地狱,不让他痛快死是认真的。
他好几次想大喊自己不是爱因斯坦再世,他连物理都差点不合格,给他八辈子时间都不可能发明出时光机。这时空也根本没有厉害到能操控时间的英雄。
他摔下悬崖三百次,都不会像扭蛋机一样,把共振塞回去再摇出操控时间的技能。
但面对着伊利亚认真的目光,他说不出口。
时光倒流,换你的胸口被捅了一个大洞,面前的凶手还没打消杀死你的念头时......你也说不出口。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说服伊利亚他前世是霍金、大前世是牛顿。
不想死就只有做了。
他知道若他崩溃开口请求伊利亚杀死他,伊利亚会的。
这傢伙想灭世的大火在那冷冰的胸膛下熊熊燃烧,只欠一根火柴便把这世界烧成灰烬。
伊利亚在杀死他之后,肯定会开始杀死所有英雄、然后是平民,就像掐蚁一样简单。
毕竟这世界的英雄、这世界的人类,在他们甫降临时就合力夺去他深爱之人,而他另一个深爱的人在平行时空生死未卜,他们可能是彼此唯一的希望。
伊利亚不知怎的认为他可以拯救这希望。
所以他会去做,真实意义上的拼死去做。
他会让伊利亚报仇他千万次,会以任何方式去补偿——当晚他对伊利亚的承诺也是认真的。
为免痛极求死,他在研讨会时都用黑胶布封住嘴巴,美其名是练习不张嘴地发出超声波。
......是的,他知道胶布封嘴、衣不蔽体在冬林狂奔的他,更像在做主人任务了。
他从冬天一直被猎杀到夏天——其他人都开始问为什么猎季那么长。
伊利亚每次被问为什么身为兽医还打猎,都耿直说「因为我猎的是人」,这基本变成了诊所主顾间建立在他痛苦之上的笑话。
不管如何,连续五个月的研讨会让他的能力突飞猛进,操控也更得心应手。
凌日跟十八号现在很少机会看到他了,凌日每次见他都拍拍他的胸背,说他长个子了、也长肌肉啦;十八号一有空就飞过来跟他争辩研究会的必要性,但从没有真的插手,顶多在林冠上指着伊利亚大骂特骂,从高空往动物诊所浇红漆。
他告诉十八号,往诊所浇油漆受苦的还是他,因为,他不懂得飞对吧?伊利亚不用想新项目去为难他了。他清理屋顶时还真的脚滑摔断过一次脖子,之后十八号就收手了。
***
五个月的朝夕相处,伊利亚的微表情也愈来愈多了,或许是他更懂得解读机械人了。
伊利亚不止表情放松了,在他身边本来紧绷的氛围也渐渐缓和。
看着他时不再是「我随时可以杀死你,而且我很想杀死你但我忍耐」,而是「自己作的孽我自己要忍耐、要忍耐」。
他不时会替伊利亚缝补破损的人皮,就算他俩什么关係都不对位,他至少可以算是伊利亚的蹩脚修理师。
某个下午,他垂眼隔着咖啡杯告诉凌日,大学已选修机电工程系时,凌日没有反对。
凌日没有叫他别将整个人生押在补偿伊利亚上,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想做的、必须去做的事。
伊利亚孤零零地被困在这时空了,而孤零零的他也没其他伟大的人生目标。
入大学前的空窗期他反而异常忙碌,偶尔在研讨会前有空间,就提前去动物诊所替伊利亚或护士打打下手;或是打工到最后一分鐘,疾奔赶赴深林去特训,有强迫症的黑发男人极厌恶他迟到,杀死他的次数会翻倍;当十八号或凌日值大夜班时,他就带着夜宵及学前资料去警局或医院陪他们。虽然一同埋头研究,但关于机电工程,他们三人都是一窍不通。
如奔河飞逝的时间中,落下浓重厚墨一笔色彩的,是緲緲的葬礼。
自卫队的大家都出席了,在緲緲养父母的感激泪目下,列队向天鸣枪致意。
他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不用天天戴帽子了,西装上只围了凌日送他跟帽子配套的生日礼物,蓝色围巾。
他不知道凌日跟十八号是如何跟自卫队说的,反正为他去堵市政府的大家,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一如以往。
即使雪貂市不再需要自卫队了,他们不时仍会聚聚。他们不知道他有多感激这种无间自然。毕竟他曾能力失控把同学推下楼,差点害死了人。
陌生人仍把他当成救世英雄般祟拜,凌日说只差半步就成了邪教;同学们反而拿掐不到对待他的态度,尷尬、好奇及防备地远看着他,像看养在动物园的猛兽。
他在緲緲的墓碑前放下粉红色兔子玩偶,同时在心里起誓,若他真的找到方法、有能力时光倒流,他会把她救回来的。
他抬头就见穿着黑色西装的挺拔身影,伊利亚站在山丘上远眺着他。
伊利亚的眼眸泛起微光,微微侧头,彷彿一隻好奇的狗崽。
下一秒,所有人的手机都响起各式各样的通知音,惊扰了沉静墓地。
他掏出手机一看——
伊利亚最近显然还是觉得祟拜他、视他为英雄的人太多了点。
手机短讯、电子邮箱、所有热门媒体上都发佈了一段录音与一张照片。
緲緲死前对他说的话:「我办不到!早知道就应该跑的,不要听你说爬什么树」、哭着说「我不能死在这里」、对他说「牠要的只是你」........
最后一句遗言——「对不起」。
最充满故事感、任人填充的部分都剪接拼凑成一段录音,配上緲緲在树上为他拍的照片。
他抓着围巾悬在半空,哭得乱七八糟。
他早该猜到当初是伊利亚取走了緲緲遗留在山头上的手机。
伊利亚从没有放弃要把他的生活弄成活地狱,肯定老早留了这一手了。
他闭眼,缓缓呼出无奈的一口气。
他有时真不知道伊利亚想把他塑造成英雄或超级反派,他有种感觉连伊利亚自己都不清楚。
他又变成风眼中心,围绕他的世界开始混乱旋转。
緲緲的父母、把緲緲视为妹妹的自卫队成员们争先恐后地涌向他,大兴问罪之师。
凌日跟十八号挡在他的身前,让他们全都冷静点。
伊利亚在远处脸容冷峻地欣赏这一场秀,肯定正以折磨他为傲。
......可以的,这很伊利亚。
两个月后,除了洛希教之外,对立的緲緲教也有雏形了,教色是粉红色,毫无悬念。
第九章(下)这教授是超级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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