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殷彧前去练剑。
洛欺霜带着她走过洛家,将每处都细细讲解一遍,说兄长所去之处乃是剑阁,为洛家弟子练剑之处,长生楼所在之地名为燕台,是武林大会比赛场所。
末了又说她与兄长所住之处名为听雪阁,位于燕台西侧,内有一小池寒潭静水,亭外幽幽翠竹成片,可谓是碧水湾湾,绿竹猗猗。
正合她小字“猗猗”。
殷晴不免惊叹她的细心周到:“洛姑娘…每回来客,都是这般招待吗?”
洛欺霜颔首。
“武林大会来者众多…洛家如此地广,难道…不觉辛苦?”殷晴惊呆了,她走一回都觉得腿脚酸软,若带着人人都逛一圈,她难道不累吗?
洛欺霜与她在兰亭相座,慢慢沏一壶热茶,动作文雅,一举一动般般入画。
“殷姑娘自昆仑而下,行千里路,难道不觉得辛苦?”洛欺霜不答反问。
她取来一净杯,提壶为殷晴酌一盏茶,动作若轻风拂云,一气呵成,洁白如玉的指骨在杯上一点,便有清风一阵送杯来。
殷晴稳稳接过茶杯,瞬时明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说,宾客纷纷从千里之外赶来,客人比之主人更为不易,她自然要以诚而见,以礼相待。
洛家侍者无数,她却有如此耐心。
殷晴心生钦佩。
兄长曾道,见剑如见人,人心如何,剑意便如何,反之亦然。
殷晴虽还未见过洛欺霜使剑是何种模样,但也不由得感叹,难怪江湖人人提起洛欺霜,都是赞不绝口,尊称一声“洛仙子”,不仅是外表,更是内在。
想当初她仅七岁稚龄便得名剑“寒江雪”认主,沉静坚韧,剑心卓然,从一件小事便能窥出。
殷晴诚心道:“名剑有眼,今年武林大会,想必洛姑娘定会博得头筹。”
洛欺霜低眉:“多谢好意…但我未必会赢。”
殷晴听兄长说过,洛欺霜与她同龄,武林大会每三年一届,新秀赛必得年满十六方能参加,而洛欺霜正巧十六,故而今年是她首登赛场,江湖不少人道,洛仙子寒江雪在手,必然会夺得今年江湖新秀榜头名。
“怎么会?我早早听闻,洛世代传承剑法《千秋雪》其名威震江湖,加之洛姑娘名剑在手,可谓是珠联璧合,相辅相成。”
洛欺霜却摇头:“名剑在手…是啊,这世间人提起我,都说我小小年纪得名剑认主,也因此被赞誉多年。”
她看向殷晴:“…可我并不认为手握名剑便能象征实力。我爱剑,也并非因为寒江雪是名剑所喜爱。我享受练剑时无拘无束,一招一式,潇洒自在,我喜欢那种浑然天地间的自由自在。”
殷晴心念一动,喃喃:“你…”
自由自在…原来她也。
洛欺霜望着茶杯倒影,神色茫然,眉目藏着几许未能言明的忧思,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追思过往故人:“有时我也不知,天下众人所追寻的…究竟是练剑本身,还是名剑之名?名剑不过几柄,若无法得到名剑认可,便不是一个好剑客了么……”
殷晴更是错愕,凡天下有志剑客,无人不渴望得到名剑垂青,她却不以为然…
“我曾有一位兄长,他少时扬名,一身侠肝义胆,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提剑为苍生,他手无名剑,却是我此生最为钦佩之人。”
“殷姑娘,若你觉得我有寒江雪便能赢,那若我对手也有名剑?或者说,我若未有寒江雪,我便会输吗…”洛欺霜眼如寒星,端起手中杯,饮一口茶。
殷晴被这番言论惊住,半晌未说出话,许久才道:“我…只是你相信你可以赢。”
“谢谢你。”洛欺霜笑得极淡,像是流云一抹:“其实,我也很想赢,可我希望能赢是靠我自身实力,而非全因名剑在手四字。若我输了,也是我技不如人,并非手握名剑,我便是无所不能。”
“天下高手何其多,亦有人不需一刀一剑,就能赤手空拳以一敌百。譬如昔日行云公子,一手拈花沾叶功夫,谁能出其右?”
洛欺霜心明如镜,用手寸寸抚过薄利剑身:“从我得到寒江雪的那一刻我便知晓,若我过于依仗它,那我日后必定败于此…”
殷晴难说心中触动,既是肃然起敬,又是向往渴求。
她蓦地回想起那晚所见的红衣少女,她手握长剑,恣意潇洒的身影与眼前洛欺霜抚剑的模样,赫然重迭。
那一刻殷晴忽然觉得,她们在谈及“剑”的信念与追求时,身上都在闪闪发光,连背后的万丈阳光,与漫天华灯都黯然失色。
她不因名剑而闪耀,名剑却因她而辉煌。
这不正是她心之所向的样子吗?
殷晴心里激起道道波澜,她也想和她们一样,即便没有武功,也为心中“剑意”而活。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用过晚膳才分开,夜深人静时分。
燕归才从月下而来,看着熟练翻窗的少年,殷晴心底雀跃,又难掩紧张。
他回回躲着兄长来见她…好似话本子里朝云暮雨的偷欢男女。
殷晴脸上红扑扑,笑意盈盈地迎上去,燕归却板着一张脸,眉目如寒霜,望着窗外冷月,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殷晴问。
“我不太高兴。”燕归说。
“为什么?”殷晴不解:“今日谁惹了你?”
燕归握紧笛子,转过脸定定看着她,咬牙切字:“你。”
“我?”殷晴大惊失色,简直是无妄之灾,她一整天都没见过他,如何惹得到这祖宗?
燕归认真地看着她说:“你今天笑了七十三次,其中只对我笑了一次,对你兄长笑了三十三次,对洛欺霜笑了二十五次,其它都是对各色路人,就连送饭的下人,你都对他笑了三次,每一个人都比我多。”
殷晴一时哑口无言,她完全惊住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我…没注意过,而且只是笑一下又无事。”
“可从前在山上,你只会对我笑。”燕归面无表情地说:“我很不开心。”
殷晴一时愣住,好一会她才答:“可是…白天一直没有见到你人影…我怎么对你笑啊?”
燕归面色阴郁,比窗外的夜色更深,他唇线抿紧,一字不言。
“再者…在山上,我也只能看见你——没法对别人笑…”殷晴自顾自说,未觉察他指骨越握越紧。
“只能看见我…”燕归望着远方月,喃喃重复一声:“才对我笑吗——”
燕归一分分侧目,骤然盯住她,阴冷的目光像极了他养的毒蛇:“你的意思是,除非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你才会只对我一人而笑,是吗?”
殷晴被他逼示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未忍住后退一步。
“我…”
(五十一)你对别人笑了七十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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