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君后背被宋鸾羽用膝盖抵住,压得透不过气,更起不来身,只得侧过头用余去瞥他。
不料宋鸾羽早就堤防她的一举一动,见祝君君投来视线,当即捂住了她的眼睛:“你还想作祟?”
祝君君讷然,咳了几声后无奈道:“……宋兄何必把话说得那样难听?我已说过,当日是我迫不得已,并非故意为之,所以今次哪怕我败于你手,也不会再用那种法子折辱于你,你大可放心。”
说完,只觉捂住自己眼睛的手稍微松了些,却仍没有撤离,祝君君心中失落,但也莫可奈何,只好继续道:“宋兄,你我只是道不同,不相为……咳咳!不相为谋罢了,但这人间的道千千万,是邪是正非人言可定,难道只要得你的认可,便是正道,与你不同,便是邪道么?”
“强词夺理!”
宋鸾羽膝下又加重了一分力,祝君君肺腑骤痛,当即又吐出一口血来。
腥红的颜色溅在漆黑的泥上,男人眼睫微颤,心腔不住地发涩,可他受过的教诲、秉承的道义不容许他产生半点怜惜。
而此时的祝君君眼前已是一阵阵发黑,她与宋鸾羽的实力差距太大,激起一身的内力也翻不了身,尝试了几回后终究是无力自救,只好将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否则实在不甘就这般咽了气:
“……宋鸾羽,你若当真熟读文献,就该知晓太吾所救的非只有良善之辈,而是整个苍生。皇天赐万物性命,何曾分过什么正、什么邪、什么善、什么恶?……你今日自诩武林正道,为我不齿,要替天杀我这淫荡妖女,可若哪一日天下不再认可你的道,认定你也是邪,那你又该如何?是在悠悠众口中自裁护道,还是杀尽天下,唯我独尊?”
宋鸾羽罕见地露出了踌躇之色,唇缝紧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可他转念一想,元山派以刚正不阿立足武林、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传承百代不改初衷,而自己亦是聆听道法佛音长大,心志坚韧、明辨是非,怎可能会去为非作恶?
分明是这妖女死到临头还想乱他道心,当真奸猾至极!
“太吾之传承补天柱地,功业千秋,尔不配肩负,”宋鸾羽站起身,一把将碧海垂云拔出,剑尖不染尘土,抵住少女脆弱的咽喉,刃上流过冰寒的光,“传剑于我,我定不负苍生。”
祝君君半边脸贴在地上,恍若未闻,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浅浅一笑,眼中月光悄然破碎:“……宋鸾羽,你根本不懂何为苍生。”
说罢,闭上眼睛,心中竟也不觉有多荒凉。
【你不再对他试试入幕之宾?】
我也有我的原则,祝君君心道,何况即使用了,也不过是将她和他推入一个死循环罢了。
宋鸾羽被祝君君最后一眼刺痛的心扉,无形中似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来回咆哮,要他住手。
但宋鸾羽怕被魅术迷了心窍,不肯去想那声音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硬灌输进来的,硬下心肠举剑便要刺下。
谁知就在下一秒,两丈开外的陡坡上一道颀长黑影突然俯冲而下,如攀援着一道看不见的神仙飞索,直朝祝君君而去。
宋鸾羽骤惊,还没看清对方是什么路数,祝君君便被人从他的紧锢下捞了出来。
“来者何人!”
对方动作快如鬼神,不光身法快,出招更是快,宋鸾羽果断抽剑而退,心中惊骇不已,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好的月光,他竟一点儿也没能看清对方长相!
来人无心恋战,劫了祝君君后甩身即走,宋鸾羽哪肯轻易放过,提剑就要追,可他经了祝君君一事,早已忘了自己还身处玄阵之中,不过跟了须臾便被阵法所阻,再难寸进。
反观劫走祝君君之人,却像是早已窥破玄阵奥秘一般,单手挟着女孩无半点犹疑直入密林,身法步伐变幻陆离,似实而虚,似虚还实,如入无彼无我之境,每一步踏出都精准无比地踩中阵法关要之处,所有障碍阻挠全部形同虚设,不消片刻便带着祝君君脱阵而去,再无踪影。
宋鸾羽在后方越看越是心惊,那人身法如斗转星移、如神鬼莫测,别说去追赶,便是用眼睛捕捉到对方留下的残影就已耗尽了他全部精力,足见来人功力远在他之上,实是望尘莫及。
他持着长剑愣在原地久久不曾移动,直到两人彻底消失也未变过动作,脑海中那个看不清身形的背影不断浮现,反复演练,许久后忽然沉吟道:
“天下十五大派,身法共九十有五,然能达神一阶者,唯有两门。一门,是璇女派羽衣功,另一门……是界青门,浑天移星功。”
话末,声音隐于无声,男人忽然攥紧手中剑柄,天生深情的眼眸又淅出了寒冰般的光——
娘亲留给他的九华朱心簪,还在那妖女手上!
***
祝君君被宋鸾羽一道剑气穿心而过,内伤很重,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被救走后又连着好一阵眼花缭乱的疾速行进,等到被放下来时,她一双眼睛几乎已看不清东西。
祝君君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不光心脉受损、内息紊乱,连带着不省事的金蚕蛊都跟着暴动起来,一股猛烈情潮由小腹快速烧至全身,惨白的面色渐渐凝成了不正常的嫣红。
对方本打算放下她直接离去,见此情状,脚步不由一顿,祝君君趁着还有几分清醒,攀住了男人脚踝恳声道:“阁下救我性命……我本不该,再要求更多……但……”
谁知话未说完,男人脚下微微一动,祝君君只觉一道阴寒而深厚的内力悄然袭来,一瞬便彻底震开了她的手。
“你修的那门奇功,靠与人双修增长修为,所以也能靠此修复伤势?”
对方的嗓子像是被损毁了一般,声音呕哑如砂,极为刺耳,祝君君听后分辩许久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既已被他知晓,再隐瞒便也没有意义,祝君君艰难地点点头,承认了对方的猜测:“不知阁下……可愿再救我一回……”
少女黑发零乱,一双苍白的手嵌进污泥中,指尖因用力而失了血色,在黑夜中更显凄怜。
如此画面换了任何男人都免不了为她生出恻隐,可男人藏在黑影下的眼眸寂淡无情,声音一丝波动也无:
“不救。”
“那可否……可否请阁下为我寻一个——”
“不可。”
那人似嘲讽般轻轻一笑,嗓音愈发嘶哑难听:“交合之事,最是令人作呕,你死便死了,何苦再去玷污旁人?”
祝君君无语至极,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他为何还要救她?
干脆让她死在宋鸾羽剑下不就行了?
不料祝君君这点心思被对方看了个透:“救你?不过是不能让你死得那样痛快罢了。”
说话之人音调寂淡,波澜不惊,可听在祝君君耳中却是一阵悚然——她又何时得罪了人?竟不单要她的命,还要她不得好死?!
她勉力撑起上身,想为自己谋求一条活路,可不等她抬起头,对方的手掌已按在了她天灵盖上,倒也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无论如何祝君君也再抬不起头来。
她看不见对方容貌身形,只能看到他一截玄色宽袖,在夜风里缓缓垂荡,似一截宣告死亡的钟摆。
一阵阵冰寒的内力从颅顶灌入,直透四肢百骸,祝君君冷得牙齿都打起了哆嗦,意识越发昏沉,灵魂似要出窍一般飘忽,五感纷乱,又渐渐闭塞,唯独腹下那股情欲却渐渐平息。
罢了,可能地府名簿上她就该今日今时死,多一刻也不行。
“那你……送我回……小院……我弟弟他……还在等我……”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那刻,祝君君轻轻拉住了男人那截飘荡的衣袖,鼻尖嗅到一丝浅浅的墨香。
149、我弟弟他还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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